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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心毫无疑问是个美人。
当她指尖触碰到谢云光裸后肩的同时,大殿中九条青龙幻影一拥而上,绚烂光晕中她纱裙滑落、红衫委地,手臂到胸前大片肌肤辉映在光芒中,白得令人心驰神荡,甚至移不开眼睛。
这样一个女人站在谢云身后,红艳的嘴唇带着微笑,整个丰腴有致的身体都快贴在他脊背上,那旖旎的场景足以让任何男人血脉贲张。
单超呼吸粗重,按在房梁上的手一紧。
他指尖下的木梁上登时爆出裂纹,龟裂迅速无声无息,顺着木料瞬间蜿蜒出了数尺远。
“隐、天、青,”锦心笑吟吟道。
她似乎对身侧不断游走的青龙幻影丝毫不惧,指尖顺着谢云的胸膛下滑,停在了左心位置,紧接着俯下身,将红唇贴在谢云耳边,轻轻张开口。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话还没出口,突然谢云睁开眼,啪地按住她抚在自己心脏位置的手,旋即翻腕将她整个人从自己身后扯了过来!
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只听“咚!”一声闷响,锦心一条胳膊被谢云反拧,头朝下狠狠按倒在了地上!
“……统领太不怜香惜玉了,”锦心肩膀到手臂关节几乎完全弯曲,额头抵在冰凉的地砖上,疼得脸色发白,但仍然喘息着露出了妩媚又楚楚可怜的笑容:“为……为什么突然发火,锦心做错什么了吗?”
谢云垂下眼皮,眸光波澜不惊:“你脑子有病吧,明崇俨?”
房梁上,单超面色登时微变。
锦心也是一怔,嘴角那抹勾人魂魄的笑容变成了无可奈何,随即整个人恍然一变,赫然在谢云的挟制下变回了那个青衣飘飘的方士!
——方士仍旧斯文俊秀、意态潇洒,甚至手里还抓着把一看就很名贵的桃木扇,要是直起身来举着扇子扇两下的话,必然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只是此时这位半边身体扭曲并且被迫以头抢地的佳公子看起来十分滑稽,明崇俨苦笑了声,虚心问:“谢统领果然火眼金睛,请问是怎么看出破绽来的?”
谢云反拧着他肘关节的手指一用力,明崇俨立刻哎哟叫唤起来,谢统领一向非常沉稳好听的嗓音中夹杂着明显的厌恶:“——装神弄鬼,巧言令色。锦心人呢?”
“锦心姑娘安全无恙,只是小睡了会儿……啊!”
明崇俨一声惨叫,冷汗涔涔地喘了半天,才挤出了个竟然还十分诚恳的笑容:“谢统领何必如此反感?是觉得在下花言巧语哄骗了皇后,还是因为在下乃暗门掌门尹开阳举荐,犯了你的禁忌?”
谢云皱眉不答。
明崇俨勉强回过头看向他,笑脸中隐约透出一丝玩味:
“还是因为,统领单纯厌恶被男子触碰呢?”
谢云五指一紧,明崇俨的肘关节顿时爆出脆响!
“啊啊啊——”明崇俨夸张地惨叫起来:“痛痛痛!在下胡言乱语,请统领饶命——!”
明方士这一嗓子真是曲折婉转、余音绕梁,连在房顶上的单超都忍不住捂了下耳朵。谢云把手一松,喝道:“住口!”
明崇俨立刻乖乖闭上嘴巴,不断挣扎回头用眼神讨饶,示意自己错了。
谢云冷冷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谢统领不必如此紧张,我不过听闻统领身受重伤,念在一面之缘的份上特来探看罢了——哎哟!”
“看我死没死?”
“隐天青九龙护体,自然不会死,但未来三个月间再轻易动武的话,就……”
谢云眼底闪过狠色,制着明崇俨的那只手纹丝不动,另一只手就向他后颈伸去。
但明崇俨仿佛身后长了眼睛,就在谢云手指快触到他那根脆弱的颈骨的同时,突然仰头大叫:“不不不!住手!”
同时他泥鳅般一滑,整个人身体刹那间变成幻影。谢云只觉手上一空,定睛看时,只见明崇俨竟然已凭空出现在了丈余以外!
“——统领饶命!”
明崇俨踉跄了下才站稳,慌忙扶正歪斜的方士高帽,貌似狼狈不堪,但嘴角那上勾的弧度又流露出狡黠:“在下真的只是来探病的,一片赤诚天地可鉴!谢统领如斯美人,何必动不动就搞打打杀杀的那一套?”
这方士刚才突然消失又出现的一下,倒真有点神鬼莫测的意思,在单超看来不像是骗人的障眼法——但谢云并未有任何表示,甚至也没对明崇俨话语里的轻佻做出任何反应。
他只眯起眼梢打量了方士片刻,目光若有所思,半晌才道:“是么?既然看完就可以滚出去了,不必动手动脚。”
明崇俨恳切道:“在下还带了探病的礼物……”
“拿走。”
“谢统领不想知道尹掌门这次回来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吗?”
房梁暗处,单超呼吸一顿。
“……”只见谢云下沉的唇角终于略微扬了一下,却是个极其细微的冷笑:“怎么,你跟尹开阳不是一伙的么?”
“我只是个对四圣家族特别感兴趣的方士罢了。”明崇俨理了理衣摆,盘腿坐在地上,用扇子特别风度翩翩地对自己摇了两下,微笑道:“青龙印和凤凰印几代互相残杀,几乎到了灭族的程度,当世能见到统领这样的隐天青都是侥幸了——因此我才会纠缠不放,请统领千万勿怪。”
这人居然能把纠缠不放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也是个人才。
谢云淡淡道:“但你这样的方士我却见得多了,变成尸体的更不在少数。你既然是个跳大神的,别光算别人的命,算算自己还能活多久如何?”
明崇俨眉眼一弯:“知天命者算不了自己,但我肯定能活得比谢统领你长。”
谢云冷冷地盯着他。
“谢统领在锻剑庄为了对付神鬼门景灵而强行开印,原本就已经处在最衰弱的时候,现在又被尹掌门在心头按了一掌。”明崇俨目光在谢云胸前一溜,悠然笑道:“谢统领再这么耗下去,都不用等金龙正位,最多一两年就该衰弱而死了……但一两年我还是很有希望能活过的,您说是吧?”
谢云尚未答话,房梁上的单超心脏骤然一沉。
在锻剑庄为了对付景灵而强行开印?
被尹开阳重伤心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单超心念电转,猛然想到了什么,心中划过一丝不可思议:难道三天前……
谢云原本盘腿而坐的姿势变了,右膝盖抬起撑在手肘下,修长的十指交叉,下颔微微抬起审视着明崇俨。
这个姿态让他看起来漫不经心又异常的危险,似乎还有一丝高高在上;如果换个人这么做,这种模样应该是很容易惹来反感的,但在谢云做来,却有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居高临下的魅力。
“……都说青龙印男的俊,凤凰印女的俏,这话果然不假。”明崇俨摇摇桃木扇,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可惜美则美矣,却是个惦记着想要在下小命的美人,唉……”
“你再多嘴贱一句,”谢云从容道:“就连活过这一两天的希望都不会有了。”
明崇俨又叹了口气:“但如果在下死了,谁来把尹掌门的真实意图当做探病的礼物来送给谢统领你呢?”
这方士的说话方式向来云山雾罩,难得这句却非常直接,大概是怕了谢云这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主——方士也只有一条命而已。
谢云看出来了,却不动声色:“尹开阳到底想干什么?”
明崇俨果然没再嘴贱,啪地把扇子一收,摆出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问:“谢统领觉得,这世上最大的权力是什么?”
谢云道:“朝堂之上,九五至尊。”
“但朝堂上的九五之尊传承天命,万万人中才能出一个。若没有托生在帝王家的话又该如何呢?”
“……”
“乡野民间、江湖武林,向来也有那么一个九五至尊。”明崇俨像是看透了谢云所想,手指隔空一点,笑道:“——没错,即能号令群雄、莫敢不从的武林盟主是也。”
号令群雄莫敢不从这八个字出口,谢云登时一哂:“尹开阳想当盟主?且不说各大名门正派能否服他,就说武林盟主一职本身也并无实权,至尊一说从何而来?”
明崇俨反问:“那如果是武林霸主呢?”
殿堂一片沉寂,不远处谢云的神情晦涩不明,大半张脸都隐没在冰冷的昏暗里。
单超把自己的呼吸放得很轻,轻得几乎只有一线,半晌才听谢云轻轻吐出了三个字:“不可能。”
“尹掌门做过很多旁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情,不管用任何手法,最终都成功了。”明崇俨笑起来道:“谢统领凭什么认为这一次不能成功?”
从谢云的表情上看,他根本没有任何想要反驳前一句话的意思,只对后一句摇了摇头:“八山正派四大名门,前辈名宿何其如云?尹开阳除非把那些人都杀了,否则江湖门派怎么能听他号令,霸主一词又从何谈起!”
明崇俨却紧跟着又反问了一句:“为何杀不得?”
如果刚才大殿中只是沉寂的话,现在就几乎是死寂了,甚至连空气都瞬间冻住了一般。
谢云琉璃般生冷无情的眼珠连动都不动,死死盯着明崇俨。方士半张脸隐藏在桃木扇后,露出的眼睛满是无辜和肯定,连一丝一毫的回避都没有。
谢云终于开了口,缓缓道:
“他到底想干什么?”
明崇俨露出混合着狡黠和得意的神情,抬手招了招,示意谢云附耳过来——但谢云冷漠地坐着,没有任何要起身的意思。
明崇俨只得挫败而宽容地叹了口气,屁股挪了两下凑过来,贴在谢云耳边轻声道:“锻剑庄武林大会被打断后,几大名门决定聚集泰山,召开新的武林大会,时间恰好与封禅大典相撞——”
“尹掌门因此赶来面圣,利用始皇销兵以铸金人的典故,提出了一条建议……”
单超骤然喝道:“小心!”
这声堪称平地炸起,谢云骤然抬眼向上一瞥,只见单超纵身飞下,半空拔剑出鞘,几乎连须臾空隙都没有,直接就把来不及反应的明崇俨自上而下地劈成了两半!
哗啦——
明崇俨左右两半身体优雅后仰,陡然变成了一群黑鸟,拍打着翅膀穿过大殿,冲上了房梁!
所有变故都在瞬息间发生,单超“呯!”一声落地起身。
只见黑鸟在房梁上盘旋包裹住一个不清晰的人影,明崇俨连咳带喘的笑声便从鸟群中传了出来:“我……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是我大意了,咳咳咳……”
明方士的声音中不乏痛苦,看来七星龙渊那石破天惊的一斩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单超来不及对谢云解释,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在下没有恶意,不过是好奇而已,谢统领自能分辨。”明崇俨又剧烈咳了几声,笑道:“不过既然被识破了的话,在下还是改日再来吧——抱歉、抱歉两位,万请见谅了!”
鸟群中那道黑影艰难地弯了弯,竟然还挣扎着欠身致了一礼,紧接着骤然向后飞退。
鸟群冲破大殿高高的窗户,在“咣当!”重响中呼啸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宫殿外午后的天空里。
啪地一声轻响,只见明崇俨刚才抓在手里的桃木扇在溜走时没拿稳,从半空中落下掉在了地上。
单超大步上前欲捡,却被谢云一手拦住,俯身捡了起来——只见那桃木扇外侧没什么,内侧的边缘却贴着一根细针,刚才单超就是在明崇俨举起扇子贴近谢云脸颊时,通过反光发现了这跟细针,才不得不现身的。
谢云把针□□仔细打量了片刻,才轻轻一哂,随手扔了。
单超凝声问:“有毒?”
“没有,他想取两滴血。”
“取血做什么?”
谢云没有回答,转头打量单超:“你怎么在这里?”
单超本来都快把来意忘了,谢云这句一问,当即又把年轻男子那股沸腾作烧的血气激了起来。
不过还好,虽然窗户被撞开后光线从外面投入,但大殿深处光线还很昏暗,他微微发红的面颊和精亮的目光没有太过明显,只是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异样:“没……什么,几天没见你,听闻你病了……”
谢云对他的回答不置一词,甚至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表情,只转身走回铺在地上的广榻边,捡起衣袍披在了身上。
他身周环绕如青龙般的光芒不知何时已经隐没了,昏暗中□□的上身如大理石雕塑般挺拔优美,旋即被包裹在了深色的宽大衣袍里。衣带也没有束,从身侧委顿到地面上,单超目光落在上面,只见暗红色绸缎质地泛出细微几乎不见的光泽。
“你受伤了?”单超硬生生移开目光,嘶哑地问。
谢云道:“没有。”
“……尹开阳来找你,是不是三天前?”
谢云的声调很稳,连一点变化都没有:“不是。”
单超有些狐疑,但他不能再问了。这么长时间来他已经发现,谢云待他绝不能说不好,甚至跟谢统领平素刻薄为人相比还能用一句“甚厚”来形容——但他从不做一件事,就是回答问题。
谢云不是个好老师。
谢云拢起衣襟,疲惫地转过身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就只见单超猝然抬手将掌心贴在了他胸前。
这个年纪的男子掌心热力强盛,一股浑厚热烈的内力灌注而入,源源不断从心脉涌进四肢百骸。经络中所受的所有伤痛都仿佛在这温柔宏厚的力量中被抚平了,谢云僵立在原地,两人隔着咫尺之际互相对视,足足过了半刻钟工夫,内力运转过一个周天,单超才轻轻地放下了手。
“不用谢,”单超静静地看着他道。
谢云徐徐吐出一口气,随口嘲道:“你想多了。”
他提步走向桌案,步伐却明显比刚才流畅从容了很多,擦肩而过的刹那间单超忽然开口问:“隐天青是什么?”
他只是试探一下,原本以为谢云不会回答,但没想到的是,谢云脚步只略顿了顿,随即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只听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讥诮,只说了四个字:“龙性本淫。”
单超一愣。
“四圣印大多内部通婚,只有青龙家族常有逃生子,后代中保有青龙印的就是‘隐’,能开印的称为‘天’。因此隐天青不是个褒义词,你再提的话,就要小心自己的小命了。”
“……”单超愕然,终于还是问:“那令尊或……令堂……”
“我母亲。”谢云懒洋洋道,“但我母亲去得早,先皇废太子承乾谋反失败,流放黔州后心有不甘,妄图东山再起,听人说青龙辅佐可得天下,就派人把我找了出来。恰逢尹开阳奉命出京处死废太子,见我在侧,便收养了我,把我带进了专门为大内培养杀手刺客的暗门——就是现在流落江湖的神鬼门。”
这些片段他之前略提过,因此单超有所猜测,但没想到事情真是这么连串起来的。
“那你后来为何成了禁军统领?”
“人生总是有很多际遇的,信超大师。”谢云拖长语调,尾音中讥诮的锋芒顿时从善如流地由对内转向了对外:“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为师是个为了功名利禄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自然会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单超:“……”
换成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回答“不你不是这样的人”,但单超突然发现谢云没有自谦,他真的在很坦诚并且也很直接地追求着权力——连谋害当朝太子这种泼天大罪都敢犯——这句虚伪的安慰就卡在那儿,说不出口了。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这话虽然难听,偏偏形容谢云却再贴切不过了。
“但你是自由的。”谢云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单超所想,他的声音有些带着病态和倦意的沙哑,却还是缓缓地道:“你可以选择留在朝堂一展抱负,也能回慈恩寺青灯古佛,甚至是回漠北去纵马驰聘、无拘无束……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限制你的去向,至今为止你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将来也是。”
谢云站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十分疲倦,面孔有种常年浸透了冰水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冷白。
他没有用恩情来要挟单超接受皇后的举荐,甚至连任何挽留的话都没有。
但此刻单超看着这张轮廓优美又憔悴的面孔,却从心底里油然生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他想做令谢云眉头舒展一些、疲惫消减一些的事情。如果真的只有权力和地位才能令眼前这个人开心的话,他甚至也不是不可以稍作退让,稍作妥协……
如果眼前这张面孔能稍微露出笑意……
如果……
原本在心里堵了整整三天的烦闷,突然间被另一种更加热烈和迷恋的情意燃烧得干干净净。单超眉梢一动,猝然举步上前,想要拉起谢云交叠搁在身前的、泛出青白冰凉的双手。
“我知道。”他咽了口唾沫,喉结在结实精悍的脖颈上滑动了一下,低声说:“但如果你真有难的话,皇后那边的事,我也可以……”
正当这时大殿门又被拍了两下,马鑫的声音再次响起,隔着门都能听出焦虑:“统领,统领!乾泰殿传来圣上口谕,说突发要事,召您即刻前去面圣!”
谢云骤然退后半步,避开了单超伸过来拉自己的手。
这一抗拒非常微妙,但并没有给彼此留出任何难堪的空隙,因为谢云旋即提声问:“何事?”
“不知!”马鑫急道:“但据说圣上同时还召了好几位大将军,另外皇后殿下令人传来口信,说之前没机会送出消息:这三天来和圣上闭门对谈的,乃是当初的暗门掌门尹开阳!”
单超扶在剑柄上的手背筋骨一突!
谢云深潭般的眼底沉了下去,隐约有狠色闪过,但紧接着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开口时声音已经非常平淡了:
“我知道了,回乾泰殿说我即刻就到。”
他转向单超,两人互相对视。紧接着谢云将一手伸展开来,掌心平摊向上,修长好看的五指呈现出了一种似乎在邀约的姿态,说:
“你同我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