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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尔睡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眼还没睁，就顺手往身边摸了两下。忒斯特的被窝有些凉，看来对方起床一段时间了。诺尔往旁边一滚，手臂又搭上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他赶忙睁眼，瞧见了床边睡得四脚朝天、舌头歪出的影狼。
看来昨夜一切安好。
“早安，诺尔。”
忒斯特从浴室钻出，脖子上还搭着条毛巾。他熟练地坐上床边，俯下身体，在诺尔额头上来了个早安吻。
疯修士刚冲过澡，皮肤还是湿漉漉的，衬衫领口大大敞开。这个角度，诺尔一眼看到了对方的胸口。诺尔有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按规矩来了个刷新。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今早也一切如常！
“这家店的仆人早餐太小气了。”
不知为何，忒斯特的早安吻比平时久了点儿。他双手还扶在诺尔肩膀上，半天也没有收回去。
“他们只给了酱豆子、不新鲜的煮蛋和黑面包，说是好东西得留给贵族老爷——我尝了尝，那些东西更适合喂狼。”
疯修士注视着诺尔，津津有味地叙说着这些小事。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家伙的分享欲越来越旺盛。
“我另外准备了火腿三明治、果酱饼干和热巧克力，喜欢吗？你的饼干加了怪物毛发。”
……不加后半句还挺温馨的，诺尔噎了下。
“谢谢。”诺尔站起身，顺手揉了揉忒斯特的头发。后者眯起眼，一副很受用的模样。
也不怪忒斯特热心，自从诺尔把【血脉压制】变成了属于自己的【伪神之息】，他的外置技能槽里只有【致我的同胞】和【嗅闻】两个技能，还多个空位。
死灵巨人的骨片则被忒斯特碾成粉，给诺尔做了松饼。它加的属性相当可观，技能却只给了一个【假死】。
怎么说呢，就很没有必要。诺尔叹息连连地放弃了它。
而就在昨天，诺尔就着茶水服下了乱葬尸王蛇的骨灰，然后不幸抽到了【产卵】。它只在提示框里待了一秒，就被诺尔火速丢掉了。
由此可见，实力变强完全没有增加他的幸运。
“对了，是什么怪物的毛发？”换衣服的间隙，诺尔顺口问了一句。
“死灵骑士的头发。”
忒斯特欢快地说，“刚才我顺手拔了根，他没有意见。他好歹是高级任务的怪物，总该有点好东西。”
诺尔：“……”
他就知道！
算了，那位死灵骑士生前确实极强。但想到自己亲手将人家变成了死灵，诺尔总有一种奇特的心虚感。
另一边，忒斯特端来冷掉的劣质早餐。本恩一个翻滚起了身，它熟练地钻回影子，大嘴巴从忒斯特脚下伸出，大大张开。
忒斯特斜过盘子，把那几盘呕吐物似的食物挨个倒进狼嘴。
“对了，昨晚我出去和那个骑士聊了会儿。”
诺尔穿外套的动作停了一停：“聊？”
死灵怪物的智能普遍偏低，到了巫妖、死灵巨人这种高等级怪物才逐渐像样。死灵骑士通常只会反复呢喃生前的留恋，能对话可就太难得了。
“是的，虽然他有时候不清醒，但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理智。”忒斯特拖着长腔，又倒了一大盘豆子，“很有意思，他弄不清曾经是一个月亮还是四个月亮。”
诺尔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又是这个。
他还记得初来乍到时，让他毛骨悚然的四轮月亮。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反而把这个问题弃之脑后了。
“他是怎么说的？”诺尔的语气逐渐严肃。
忒斯特唔了声：“他说他的战争王哥哥曾带他看满月，他们站在同一轮月亮下。然后他脑袋就乱了，开始纠结一轮还是四轮。”
诺尔一把抓起床头还在打盹儿的坎多，直接封了五层隔音魔法。忒斯特吃了一惊，险些把盘子也丢进狼嘴。
“琳恩，地下遗迹的解析怎么样了？”诺尔激活了联络用的玩偶脑袋，单刀直入地提问。
联络画面中，琳恩正在办公间吃煎饺。诺尔的联络直接砸到面前，她被饺子噎住，咳嗽了好一会儿。
“你之前上班的时候就这么狠吗？”
好不容易咳嗽完，女巫小姐唉声叹气，“资料解析差不多了，我正在用魔法构建资料库。把它们整合在一起……除了神相关的记录还有些模糊，别的都好了，你有急事？”
“查一下月亮的数量。”诺尔说，“抱歉，我想尽快确定。”
琳恩点点头，她敲敲桌子，满屋子玩偶顿时忙东忙西，启动各种道具与魔法阵。晶石闪闪烁烁，齿轮吱呀作响，她的房间仿佛机械钟表的内部，处处分离，又浑然一体。
不出十秒，无数圆形的淡红色魔法屏幕亮起。
琳恩拿起螺丝刀似的魔杖，凭空写入数个符文。玩偶们喀嚓喀嚓地摆弄机关，最后选了个代表，举着某个屏幕跑到了琳恩面前。
“有意思……”看着屏幕上一条条相关结果，琳恩嘶地抽了口气。
“玩具熊世界缺少记录。未来风世界有两个月亮，古代风世界则有三个。”琳恩说，“估计是所有人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事’，所以记载较少。”
说着，她又写了几个魔法符文，眉头逐渐拧起来：“还有个点，我很在意。近未来世界的‘主人公’，以及某位大人物，曾对月亮的个数提出质疑。古风世界里，也曾有人写诗对此表示疑惑——他们似乎都认为，月亮本该有一个。”
“没有下文？”忒斯特好奇道。
“没有下文。”
琳恩摇摇头，“我更在意的是另一点。那个近未来世界看起来很发达，却没有任何天文学相关的记录。”
琳恩的语气里，困惑与吃惊的比例差不多——她认为事有蹊跷，与此同时，又认为这件事的优先级并不高。
诺尔能够理解她想法。
人总要脚踏实地活着，优先解决眼前的问题。毕竟都穿越了，无论天上有一个月亮还是十个月亮，都影响不了他们的生活。
要是他不是制作人，这问题可能就轻轻放下了。但是……
“至今为止，我两次遇到涉及‘只有一个月亮’的情况。”
诺尔看了眼忒斯特，言简意赅地总结，“一次是在龙巢附近的新手村，天空只有一个月亮；一次是刚才，副本NPC，不，任务关键人物有‘一个月亮’的幻觉。”
也许在外人来看，这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但对于诺尔来说，它们的共通之处不要太明显——
“龙巢有苏拜耳博特，在设定里，它是一条非常古老的银龙。”
诺尔说，“他的巢穴正在月亮之下。它的亮相设计里，明确有‘银龙在月下展翅’这一幕。”
“纷争时代的战争王与骑士王子，也是我们明确设定过‘情境画面’的。最后骑士的骸骨沉眠于无尽海，他的精神凝于三件宝物——任务完成时，玩家会看到他的人生片段。”
“我猜猜看，其中有‘哥哥带弟弟看一轮满月’的画面。”
“是的。”诺尔点头，“对他们来说，那是非常重要的一天。”
性格乖戾的哥哥看着唯一的月亮，来了一场居心叵测的谈话。
哥哥说，我们将会是这王国的日与月，我的荣光也将照耀着你。我会带勇敢者走向光明，而你会为迷失者指明前进的路。
当时他们年纪尚幼，弟弟还不懂哥哥对于王位的势在必得，只是高兴地承诺——
听起来真棒，我一定会忠诚于你，亲爱的兄长。
那只是一个片段，出现在一个规规矩矩、按部就班的血亲悲剧之间，当一点儿令人慨叹的佐料。
可它确实存在，制作组明确设计过那个景象。
“等等，我捋一下。”
琳恩按了按太阳穴，“哪怕天上明确有四个月亮，你设计的那些角色，他们仍记得‘只有一个月亮’的设定。”
“是的，和你在意的状况很像。”诺尔说。
“这发现真的棒极了。”
忒斯特顺手搭上诺尔的肩膀，兴致勃勃地表示。诺尔疑惑地侧过头——疯修士可不是喜欢场面话赞美的人。
忒斯特顺势凑到诺尔耳边，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琳恩听见：“它意味着这里百分百是‘真实’。要是一切都是虚假的，幕后黑手何必留下这样明显的漏洞？”
“而历经四个世界，那家伙还留着这样的漏洞，说明它的水平也就那么回事儿——对方只要不是全能，就能对付。”
眼看两个人的脑袋越凑越近，琳恩满脸欲言又止。
终于，她使劲儿咳嗽了一声：“我同意疯修士的说法，这是个好的发现。这件事极可能和‘世界真相’有关，我会将它作为参考。”
诺尔默许忒斯特黏在身上，他看向琳恩：“有新发现的话，我会联系你。”
“嗯嗯嗯，我很期待。”琳恩赶时间似的加快语速，“记得沿途帮我多装点监视人偶。”
说罢，她立刻中断通讯。
“我想，我也得和那位骑士好好聊聊了。”诺尔叹息。
“现在？”
“不，我得想办法提高他的智能——要完善一个新的魔法才行，先吃早饭吧。”
令人遗憾的是，这顿早餐终究没有吃完。诺尔刚啃了几口三明治，就听见楼下传来喧哗的声音。
“钱都交了，凭什么让我们退房！”索罗在旅店一楼大叫。
身为“男仆”，诺尔垮下脸，抓着忒斯特出了门——后者迅速戴上眼镜，还不忘叼上最后一块三明治。
一楼大厅，肥胖的旅店老板抖着胡子，努力挺直腰杆：“高级套房就一间，我也是生意人，总不能让阿尔瓦商团的代表住下人房。”
“老子就活该住下人房了？先来后到懂不懂？”索罗将“任性少爷”演得活灵活现，诺尔怀疑他真的有点生气。
管家佩因特和女仆安娜金都在表面安抚，脸上各有各的嫌弃。阿巴顿和费舍倒是不在，可能早去忙了别的事。
“又是阿尔瓦商团啊。”
忒斯特努力吞掉半个三明治，又给诺尔塞了一半，“我还以为这里不能更热闹了呢。”
阿尔瓦商团的代表，对上毫无名气的小贵族，老板会选择哪边，真挺一目了然。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的时刻，传说中的“阿尔瓦商团代表”走了进来。
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姑娘。她双耳垂着巨大的珍珠耳环，珍珠发网束着金色长发，一双橄榄石似的眸子清澈湿润。她个头娇小，身材傲人，衣裙的剪裁恰到好处。
索罗顿时闭了嘴。他愣愣地看着美丽的姑娘，把“扮演纨绔”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被佩因特搬雕像似的搬到一边。
那姑娘在店里扫了圈儿，似乎猜出了大概情况。她迈开碎步，微笑着贴近索罗。
“这位先生。”姑娘娇滴滴地凑近，眼睛透出恳求的神色，“如果您愿意让出房间，我们会给您五倍的补偿，您看……”
索罗满脸通红，像是失去了语言功能：“呃、呃呃……”
诺尔：“……”
忒斯特：“……”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咀嚼的动作，缓缓后退两步。
倒不是他们对美人多么惊艳，主要是，这位“姑娘”他们都见过——
这不是新手村的巴托先生吗？精神好了不少啊，又开始折腾了。
“你先下去。”安娜金对旅店老板说，“你看见了，我们会自己解决。”
旅店老板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志得意满地走开了。一时间，厅堂里只剩下那姑娘，以及五位“贵族旅游团”成员。
“还有佩先生，你帮我看看阿巴顿他们的情况。你们两位……”安娜金看向诺尔，拚命眼神暗示，“就近找个地方待着吧。”
光明阵营的佩因特先生识趣地退开。而作为邪恶势力的代表，诺尔和忒斯特对视一眼，他们去拐角放了个隐形魔法，又飞快回到现场。
“别演了。”安娜金使劲捏了捏眉心，“你是男的吧，玩家？”
索罗和巴托一起僵住了，一个面色红转青，一个面色白转红。
“巴托，归乡圣徒会。来自旧杰弥诺的圆心城，负责商队联络。”
巴托尴尬地退开，试图让语气听起来更平静，“妹子，咱们新手村的时候没怎么见过吧，你咋看出来的？”
安娜金响亮地啧了声：“都成了阿尔瓦商团的代表之一，正常人会公事公办，没必要‘那样’讨好别人。”
“再说旅店内这么多我们的人，你就这样自己进来，半点戒备的表现都没有。以前习惯了吧？这水平就骗骗男大学生——好了，话说开了，有事说事。”
索罗缓缓后退，望向天花板，看起来很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巴托有点不爽地瞧了眼安娜金，到底没说什么。她随便拉开一把凳子，一屁股坐下：“我就是来找你的。”
“嗯。”
“亚马逊托我给你带个话，让你放下手中一切任务，去布里克阴影支援精英团——热灰他们出事了。”
“什么？！”安娜金和索罗几乎同时开口。
巴托露出一点儿找回场子的满足表情：“尤金和热灰他们去布里克阴影办事，说是探查魔王的情况。前阵子，他们朝亚马逊发出了求援信号。”
“哥们，你一口气说完会死？”索罗冲他不善地露出牙齿。
巴托瞥了他一眼，朝地上丢了个隔音符咒，又拿出一块记录水晶，当场激发了其中内容。
那是一段焦急的叙说。
他们能听出人的声音，但也只能听出“那是人的声音”。
在场的所有人都有玩家自带的“语言精通”，却没有一个人能听出求救在讲什么——对面简直像个语言中枢出了问题的精神病患。
“这消息毫无疑问是从热灰那边传出来的，亚马逊认为情况紧急。”
巴托说，“绝望列岛附近的通讯越来越差，她们联系不上你，只能占卜你的位置，再让我过来。就这么回事。”
“你带话回去，我正好要去绝望列岛附近，会尽快处理。”安娜金沉声道。
“那就行，我走了——我还有正事要做呢。”
巴托用一种让人讨厌的轻松语气说道，“你继续跟你的帅哥们玩。刚才我瞧了眼，品种挺齐全的嘛。”
索罗额角青筋暴起，他反手抓出一支飞镖，被安娜金按住。
“别理他。”安娜金轻轻摇摇头。
【我还以为布莱会继续跟着她。】诺尔在心里嘀咕。
【你看，感情这种东西可是很脆弱的。】忒斯特嘀咕回去。
诺尔心里长叹一声。
“看来我们要加快前进速度了。”巴托离开大厅后，诺尔解除隐形，“我要用危险一点儿的行进方式。”
“比如？”安娜金面色沉重依旧。
“我想办法带大家一起走。”诺尔略显不自在地别过脸，“我有办法在一天内抵达布里克山脉。”
……
“卧槽——这简直是魔法——！”是夜，索罗从马车里探出头，朝脚下的云彩大喊大叫。
这架普通马车正在夜空中飞行，套马的挽具空荡荡垂落，看起来毫无凭依。马车内挤着六个人，唯独不见诺尔和忒斯特。
马车上空，巨大的龙巫妖展开翅膀，爪子牢牢抓着玩具一样的马车。四轮月亮之下，借着仲夏夜之梦和隐形术的双保险，诺尔快速朝布里克山脉的方向飞去。
只有忒斯特坐在诺尔的龙角边上，愉快地晃着腿——这位死亡骑士竖起了防护罩，为他们隔绝了寒风与低温。
【您应该早点用这样的办法。】忒斯特抚摸着身边闪烁青光的龙角，它比他想像的还要温暖。
【退一万步，没有佩因特的话还好说，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诺尔艰难地表示，【多跟我聊几句，我爪子有点麻。】
【当然没问题。】忒斯特放松身体，倚靠在龙角之上，【我有一万句感想要说呢……】
厚厚的云层大海般浮动不休，在两人身边飞快后退着。马车之上，银白的死灵骑士擡起眼，望向四轮高悬的月亮。
它朝其中一轮伸出手，僵硬而小心地收紧五指，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最后，它只成功抓住了一缕寒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