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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喷头坏了,家里没新的,换不了。
这是张慕生搬来风扇后,检查洗澡间给出的答案,他不管陈子轻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说完就拎着风扇离开了卫生间。
陈子轻没办法,只能拿盆在水池接水倒进桶里,兑了半壶水,凑合着洗的澡。他照常把内裤搓了一遍,之后才和脏衣服放一起,还特地放上面晾着。
过后不久,陈子轻听见卫生间有水声,张慕生肯定也像他那么洗澡,洗到最后提起桶里剩下的水,全部倒在身上。
夏天,那么洗不会觉得冷。
陈子轻把蓝格子睡衣扣错位的扣子解开,对准位置扣回去,他站在衣橱的镜子前,镜子里是白皮黑色卷毛少年,双眼皮下是一双杏眼,不作的时候看着乖,作起来要人命。
插座上的万能充亮着红灯,一闪一闪的,手机电池还在充电,不大的房间弥漫着他身上的香皂味,是柠檬香。他用的是张慕生买的,新拆开的一块香皂,这事儿他都忘了说了。
张慕生原本用的香皂也是那味道。
但他拆了那块新香皂的第二天晚上,也就是今晚,卫生间就多了一块别的味道的香皂,张慕生不和他一个味。他对镜子抓几下湿发,坐到床边对着风扇前吹。
陈子轻扫视张慕生的房间,他来两天了,不必要的地方他都没动,更不会去翻。
“这里没监控吧……”陈子轻突然惊奇地自语了一句,他很快自问自答,应该是没有的,这个时期监控还没普及到家家户户都有的地步。况且房间里即便有监控,目前的技术也会限制大小跟隐蔽性。
陈子轻瞥到床边的书桌,他起身过去,打开抽屉看了看,一摞摞的钱还在里头,张慕生没趁着他洗澡的功夫拿走。
“抽屉连锁都没有。”陈子轻嘀咕了声,双手伸到抽屉里,捞出那些钱捧在怀中,他捧到客厅,都给放到茶几上了。
要是这笔钱继续放他暂住的房间里,哪天被入室抢劫的偷了,再算到他头上,他有八张嘴都说不清。
卫生间里有声响,张慕生好像在拿着管子洗地砖。
陈子轻凑到门口听了听,门冷不丁地被打开,张慕生捏着水管站在他眼前,他被里面的水腥气冲得闭了下气。
“在洗地啊。”
陈子轻明知故问,接着就说:“非要这么晚洗吗,地上湿哒哒的,我进去上厕所,踩得到处都是水,万一夜里我没看好路摔了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白天把脚扭了。”
自己不干活,别人干了,非但不感激,还要嫌别人干得不是时候。
陈子轻很不是人地抱怨完了就去客厅,忍痛给脚踝揉了点药酒,他眼里流出生理性泪光,嘴巴里全是没边界的话语:“我才来西宁就受伤,也不知道是这地方跟我八字不合,还是你没照顾好我,我都不敢让我姐知道。”
毫无意外的没得到丁点回应,陈子轻把药酒的盖子盖起来,放在茶几底下的竹编篮子里,用骄横的语气扬声:“慕生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卫生间的门半开着,男人背身冲洗墙壁,穿白汗衫跟裤衩,脚上一双款式老土的拖鞋,脚骨突出小腿修长。
从表面来看,他的背影沉默如冰川下的山石。
陈子轻靠着沙发缓了缓脚踝上的痛楚:“你给我的一百多块钱,我都花完了。”撒谎,还剩很多。
卫生间的冲洗声停了下来。
陈子轻屏息偷听。
不多时,张慕生将水管收起,他走到客厅,看着沙发上的少年。
陈子轻形容不出来那是什么眼神,只知道会让他有股子无处安放的不适,他强自镇定地哽着脖子叫嚣:“你不会是嫌我大手大脚花钱多吧?西宁又不是咱们大成,一百多能干什么呀。”
张慕生淡声:“能干什么。”
陈子轻噎了一下:“干不了什么。”
张慕生:“是吗。”
他依旧是很平的语调:“那你都干了什么。”
陈子轻心虚,嗓音拔高了些许:“你几个意思,是觉得我骗你,钱根本没花,而是我被我私藏起来了对不对?才一百多,谁稀罕呀。”
张慕生面色木然:“那你想要多少?”
陈子轻有点应付不来这个所谓的老实人,他指着茶几上的钱说:“我不想要多少,你的几万块我一张都没抽走,全在这,你自己存到银行你去吧!”
“真是够够的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找你要几千万花呢。”
陈子轻说完就扭过脸对着阳台,一副“是,我理取闹,对,我在生气”的样子。
周遭空气好似被抽空,有些让人窒息,陈子轻装不下去,可他又在这副身体的影响下没法给自己找出个台阶来,就这么干杵着。
就在陈子轻准备尿遁的时候,一叠皱巴巴的纸票被两指捏着送到他眼皮下面,饱含原汁原味的钱味。
都是五块十块的小票。
陈子轻揣摩不出张慕生的心绪,他见好就收地接过来,数了数就塞进睡裤的口袋里,红润的嘴角一撇:“我知道你赚钱不容易,我也不是乱花。”
“我都记了账的,等我找到工作拿到工资了,会一笔笔的还你,不会欠你的,我只是在你这住一段时间,又不是把自己卖给你。”陈子轻叽里呱啦个不停。
张慕生屈指弹掉洗地时溅到身前的水珠:“现在又不是我未过门的媳妇了。”
陈子轻:“……”我怎么又听出了恶劣嘲讽的意味???
“那感情也不是按钱算的,我们现在就是双方家里口头上定了,但我们两个准确来说是试一试,具体怎样还没个数,要看你对我够不够好,能不能一直对我好,可别三天晒网两天打鱼,没多久就嫌我什么也不干光让你照顾,那就没意思了你说是吧。不说这个情情爱爱的了,我比你小不少,你不难为情,我还难为情呢。”
他拖着扭伤的脚去厨房,从冰箱里抱出半个西瓜,找了个勺子挖着吃,身子倚着厨房门,眼珠转动着,视线追随习惯在前一天晚上就把换下来的衣服洗掉的张慕生。
到目前为止,这男人都按照字条上的内容做了呢。
陈子轻咽下嘴里的冰爽清甜西瓜:“慕生哥,你一个月有休息的时候吗?”
“没有吧。”他自顾自地说,“真没劲,我还想你带我四处逛逛呢。”
阳台有搓洗声,也有烟草味,张慕生的烟瘾很大。
陈子轻边吃西瓜边大喊:“我昨晚让你陪我个手链,你今天怎么还没给我买!”
他理所应当地索要着:“你快点买,我要戴的。”
张慕生狠吸一口烟,他手指抖动,烟灰掉落在台上的衣物里。
陈子轻没把西瓜吃完,剩下的放回冰箱明天吃,他擦擦嘴说:“慕生哥,我去睡了,晚安。”
后两个字是临时加的,昨晚可没有。陈子轻加完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房门一关就不再管外面的事。
张慕生打开纱窗,夜幕中的大量蚊虫见到光亮尽数往里冲。
凌晨一两点,张慕生拿着电蚊拍,漫不经心地在墙壁上扫动,蚊虫尸体烤焦的香味在他气息里经久不散,他半阖着眼,隐隐深呼吸。
……
夜里不知道几点,陈子轻睡得迷迷糊糊的,直觉疯了般发出警告。
房里有人。
他猝然睁眼,喘息着摸到手机,打开手电筒,视野随着手电筒打出的光束移动。
“没人啊……怎么回事……”
陈子轻大汗淋漓,那感觉不像是冤魂,像是活人,比鬼还可怕。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不会是进贼了吧?
犹豫了会,陈子轻给张慕生发了个信息说出情况,再给他打电话,响几声就挂。
张慕生把信息删除,手机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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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没睡好,他早上死皮赖脸地跟张慕生一起去餐馆,打算晚上等对方下班一块儿回来,白天就在那里待着。
只有尽量在餐馆这个任务点多待,才有更大的机率撞见邪乎现象。
半上午的时候,陈子轻困得要死,直打瞌睡。
茉莉跟他说:“你可以去楼上睡会。”
陈子轻反应慢,眼睛在看她脸上的伤,似乎是在哪磕的,发紫了,磕得不轻。
茉莉按计算机给一个食客找好零钱,她看了眼把玩前台绿萝叶子的少年:“如果你介意我的床,那就当我没说。”
陈子轻马上就哼了声:“我当然介意,谁会喜欢躺别人的床,都是味道。”
茉莉点点头,坐回了椅子上面。
陈子轻在心里嚎叫,诶,你再说一次啊,再说一次我就同意了,我肯定能关住自己不作的!
茉莉听不到他的心声。他在源源不断的瞌睡虫大军袭击下掐眼皮,涂点口水抵抗。
陈子轻忽地朝厨房的送菜窗口扭头,刚好捕捉到张慕生端出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雪菜肉丝面,欲要回到锅灶前的身影。
张慕生是不是往他这边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嘛。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脑子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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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睡好的不止陈子轻,还有钱伟,他的黑眼圈非常重,还是睡不够就水肿的体质,脸比昨天看着肿了一圈,跟馒头似的。
钱伟一天下来都不像平时那么机灵,招呼客人的时候也不热情,没精打采半死不活。
灯火阑珊时,小亮和他在餐馆外的拐角扯嘴皮:“你昨晚没睡?”
钱伟嚼着槟榔:“去网吧包夜了。”
小亮摇头:“你这样,白天上班就没精神。”
钱伟有苦说不出,他去网吧包夜,是不敢在出租房里谁,他一个大老爷们,害怕。
网吧人多阳气重,能让他壮胆。
槟榔被他嚼得咯咯响,他突兀地问了一句:“亮子,你听说过童子尿吗?”
小亮不知在想什么事:“啊,什么尿?”
钱伟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童、子、尿。”
小亮捂住要聋了的耳朵,呆头呆脑的样子:“我没听说过,就在电影里看到过,香港那边的鬼片里有。”
钱伟反应大到不合理:“卧槽,你没事提那个字干什么!”
小亮一脸疑惑。
钱伟搔几下渗出冷汗的头皮,压低声音说:“什么样的算童子尿,虽然我谈过几个对象,但都只牵手拥抱亲嘴,我还没进去干过坏事,你说我算吗?”
小亮沉吟:“这要看导演,有的电影里算,有的电影里不算。”
钱伟翻白眼,你妈,问也是白问。他把嚼得没了味道的槟榔吐地上:“亮子,你认识大仙吗?”
小亮:“不认识。”
钱伟啐一口:“我也不认识,妈的。”
小亮像是终于后知后觉同事可能有什么麻烦:“怎么了?”
“没怎么。”钱伟拿出信息来个不停的手机,他全部看完,一条没回。
小亮这回倒是眼睛尖了,心思也活了:“你跟你对象吵架了吗?”
钱伟随口道:“何止是吵架,在闹分手。”
小亮一把抓住他胳膊:“你干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了?”
钱伟:“我能干什么——”他敏锐地眯起眼睛,“不是,亮子,我怎么感觉你这股正气有点过啊?”
小亮讪笑:“我只是觉得那样的对象,是个人都知道珍惜。”
钱伟被他这话整笑了:“我还不珍惜?我一千多的工资,一千给她买东西,剩下的零头才留给自己吃喝,实在是没钱吃饭了就厚着脸皮跟家里伸手。”
小亮松开钱伟的胳膊:“她不也给你买东西,你脚上的鞋子可不便宜,恐怕占了她半个月的生活费。”
“我没说她不给我买,行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钱伟把手机一揣,率先走出了拐角。
小亮在原地待了片刻才回餐馆,他进厨房走到师傅旁边:“生哥,钱伟好像遇上什么事了,他不跟我说。”
张慕生在切肉丝,他刀工极好,细条的肉十分均匀:“我让你洗的豆芽,你洗了?”
“还没洗。”
张慕生偏头看他:“那你在干什么。”
小亮对上师傅深黑的眼,后背一凉:“我现在洗,马上洗。”
张慕生继续切肉丝。
小亮大气不敢出,洗好豆芽就在一旁等下个工作。他总觉得师傅这两天像变了个人,但似乎只有他这么认为,其他人没感觉到这点。
应该是他想多了。
小亮等了会都没等来下个工作,大小活都是师傅一个人干,没给他打下手的机会,他病急乱投医地去找救援。
“师娘,我……”
“等等。”陈子轻在靠墙的空桌数牙签玩,闻言一怔,“你叫我什么?”
小亮心里咯噔一下,师娘没过门,还不算。他改口说:“哥,你是我哥。”
陈子轻把桌上的牙签都装起来:“说吧,啥事儿,离远点说,你一张嘴,唾沫就多,别喷我脸上。”
小亮的脸上写着四个字:不想说了。
陈子轻看出他所想:“不说就算了,别站我面前挡风,身上一股子汗味。”
小亮嘟囔:“生哥不也有。”
陈子轻拿出“我的人只能我挑剔嫌弃,别人少给我说一个字”的姿态:“胡扯什么呢,他身上可没汗味。”
小亮心里明了,师傅师娘两人的感情比他们在外面表现出来的的要好,都亲近到闻味道了。
他提起自己偷懒没及时洗豆芽,从而喏师傅生气的事。
陈子轻狐疑,张慕生会那么严厉?
“这事全是你的错,跟他有什么关系。在其位谋其职,你不把活干好就出去歇口气,钱是那么好赚的?再说了,你问问茉莉想不想歇,吴妈想不想歇,你师傅想不想歇。”
小亮欲言又止:“哥,你这嘴一天到晚叭叭的,累不累。”
陈子轻:“……”还别说,累。
小亮抿抿颜色天生就有点深的嘴巴:“你是我见过最能叭的人了。”
陈子轻斜他一眼:“这不是挺好吗,让你开开眼界。”
小亮:“……”
陈子轻老太爷似的伸出手:“行了,扶我一把,我去厨房。”
小亮忙把眼睛笑成一条细缝:“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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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弥漫着烟火味。
陈子轻动了动鼻子,好香啊,是醋溜辣白菜,这个他爱吃,他看另一盘,蚂蚁上树,这个他也爱吃。
都是他爱吃的。
他吞着口水,饿死鬼一般飘到张慕生身后:“我饿了。”
男人在炒花生米,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
陈子轻踮脚往他耳边凑,很大声地喊:“慕生哥!我饿了!”
张慕生把铲子丢进锅里:“你晚饭吃了三碗。”
“我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三碗怎么了,我吃三碗你就养不起我了?”陈子轻发现张慕生的睫毛很长,他愣了几个瞬息才说,“你家里知道你这都养不起吗?”
张慕生侧过身,俯视随时随地都在做作的少年。
陈子轻的眼睛被锅里的热气熏得有些睁不开,他哼哼唧唧:“我的脚要一个礼拜才能好全,工作一时没法找,不是我想赖在这那,你连个空调都没装,我不稀罕住。”
张慕生接着炒花生米,他炒几下,放了点盐进去。
陈子轻戳他后背:“跟你说话呢。”
张慕生:“我在炒菜。”
“这会儿不就一桌客人,有什么好急的。”
少年嘴里呼出的气打在他肩头,夏天布料薄,能透过去往皮肉毛孔里钻。他说:“站后面去。”
陈子轻观察他的侧脸,突然就被放进去的辣油呛得捂住口鼻后退:“不想我被辣到?哼,算你知道心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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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伟上菜的时候走神,把菜打翻弄到食客身上,起了不小的冲突,吴妈和茉莉前去打圆场。
陈子轻离远远的,他出了餐馆,找了个角落蹲下来,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就拿出三哥免费送他的香烛点燃,招魂。
“周庆。”他小声喊,“周庆。”
“周庆。”
“周庆……周庆……”
系统忽然在他脑中说话:“小弟,你身后有人。”
陈子轻“啊”了声,是人啊,怎么不是鬼,他失望地向后望去,发现巷口有个人影。
从那体型的轮廓来看,好像是……吴妈?
陈子轻:“吴……”
“小遥。”吴妈的声音却从餐馆里传出来,“你男人煮了些绿豆汤,我给你盛了一碗,进来喝点吧,下火的。”
陈子轻猛地再去看巷口,那里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影。他头毛皮凉飕飕的:“三哥,那真是人?”
系统没回应。
陈子轻发现招魂的香全灭了,他匆匆撇成几段放进口袋里,一瘸一拐地回到餐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问:“绿豆汤呢。”
钱伟拿着手机玩贪吃蛇,他周身还有差点跟食客干架的火焰:“什么绿豆汤?”
陈子轻说:“刚刚吴妈不是喊我进来喝吗,说是我慕生哥煮了绿豆汤。”他东张西望,“吴妈人呢?”
钱伟还没出声,收银台那边就传来茉莉的声音:“吴妈去上厕所了。”
陈子轻缓慢眨眼:“厕所在哪?”
“操,又输了。”钱伟把手机往桌上一扔,说话横横的。
“你白天都没去上过?不就在斜对面的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