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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出了个秀才案首,这可不是件小事,惊动了唐举人。
唐举人邀请唐慎去唐家赴宴,专门为他办了三十席流水宴,摆了三天三夜,宴请姑苏府的各路街坊,恭贺新晋案首。唐慎没有推辞。他与唐家的关系虽说不至于亲如一家,但双方毕竟有合作,已经是一体的了。
第一日的宴席过后,丫鬟海棠请唐慎来到唐府偏院,唐夫人早已恭候多时。
见了面,唐夫人笑道:“还记得去岁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我可没想着,我这侄儿竟有如此惊天的才气,得了姑苏府与吴县的院考案首!”
唐慎拱手作揖,谦虚道:“大伯母说笑了,不过是个秀才案首罢了。”
唐夫人:“你莫谦虚,你那堂兄比你大几岁,可这次又没考上秀才。唉,也是令我发愁。好了,今日不说那浑小子,惹你不开心。慎儿,前几日金陵锦绣阁的方大掌柜来了姑苏府,想与我们珍宝阁订货。”
唐慎双眼一亮:“肥皂?”
唐夫人摇首:“肥皂、香皂与精油,方大掌柜都要了!”
唐慎:“善!”
唐夫人:“善!”
两人相视一笑。
肥皂已经问世三个月多,如唐慎当初所说,这是他的杀手锏。
有香皂的作用,与香皂长得十分相似,却比香皂便宜太多。古代也不是没有肥皂的替代品,这种东西叫做胰子,是将猪胰子碾磨成碎,加入砂糖和草木灰做成的。因是用了猪胰子,终究带了股不可少的腥气,且呈现灰黑色,触手粘腻。在没有肥皂的时候,胰子是姑苏府寻常人家洗衣的必用工具,但有了肥皂,肥皂比胰子更耐用,且干净漂亮,一下子便成了姑苏人的新宠。正所谓家中可无酒与茶,家中要有盐和皂!
姑苏府和金陵府相邻,唐慎早就猜到会有人发现肥皂,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肥皂好做又方便,唐慎没想到香皂和精油也会有人看上。
唐夫人道:“你怕是不知晓锦绣阁是做什么的吧。那锦绣阁是金陵府最大的脂粉铺子,金陵府最大的酒楼名为锦绣楼,最大的绣坊名为锦绣坊,最好的酒家名为锦绣酒坊。金陵府郑家,便是锦绣阁的东家,也是咱们江南首屈一指的巨富。”
唐慎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寻常商贾来到姑苏府,看到珍宝阁里的货物,一定最想要肥皂。香皂和精油虽然好卖,但是比起肥皂,受众始终窄了一些。如果不是一个庞然大物,万不敢揽下香皂和精油的生意。但锦绣阁背靠郑家,郑家是金陵首富,整个江南的首富!
只有郑家有这个胆量揽下香皂、精油生意,觉着能卖出去。
唐夫人:“如今我唯一犹豫的是,慎儿,我们该如何与锦绣阁合作。这生意终是有你的一半,你有什么见地,可说来听听?”
唐慎:“大伯母应当已经有想法了吧。”
唐夫人笑了:“自是瞒不过你。慎儿,我们唐家在姑苏府有些势力,可去了金陵就是瞎子抹黑。金陵府是郑家的地盘,不与他们合作,我们绝不可能在金陵府做生意,哪怕做了,也很难收回成本。所以我是想与他们合作的。但出货一事,有两种办法。第一,是直接走大运河,将我们做好的货物送去金陵。第二,是咱们直接在金陵府找家工坊,制作东西。”
唐慎道:“第二种法子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前期投入钱财,后期便可直接盈利。而第一种法子每次运送货物都需要成本,路上消耗的钱财注定比第二种多。”
唐夫人:“但是……”
唐慎:“但是,第二种,将咱们的工坊放在遥远的金陵府。正如大伯母所说,金陵府是郑家的底盘,把工坊放在那儿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大伯母选的是哪种?”
“第一种。”
“我也觉着第一种好。”
唐慎一直知道姑苏府城西有条大运河,是前朝开凿,始于盛京,终于钱塘。南北往来货物,多从这条大运河上走,但他从未见过这条河。
和锦绣阁谈成了一笔生意,第二日,唐慎和姚三去了大运河边。
辽阔浩渺的运河之上,千帆竞发,人流如潮。岸边港口上,数十条大船正在卸货、装货。姑苏府的茶叶和丝绸是天下一绝,每日都有价值万金的茶叶、丝绸从这个港口乘船离开,驶向大宋四方。
姚三道:“我那家乡也毗邻大运河的一条支流,只是比姑苏府的这条主流差得远,每日停靠的船最多十条。我偶尔会与那些靠岸的船夫说些话,听他们说天南地北的故事。”
唐慎:“姚大哥,你还懂船运?”
姚三羞愧道:“小东家真是抬举咱了,我哪里懂这些。只是听那些船夫说,他们送货时有一条规矩,是沙帮制定的,也称沙船制。比方咱们姑苏府,唐家、王家和孙家都有货物往来盛京,这路途遥远,途中恐会遇到风暴、劫匪,三家就会联手打造三条船。每条船上每家放三分之一的货物,最后无论是哪家的船到了盛京,三家都将船上的货物平分。至于沉船损失的货物,三家也是一起平分。”
唐慎惊叹道:“古人还有这样的智慧!”
十日后,唐慎与唐夫人商定了送货去金陵的事,他回到家中,姚大娘正在做菜。
“小东家回来了?正巧,林账房半个时辰前也来了。您今儿个早晨不是说有事要与他说,他可等您很久了。”
唐慎:“他来了?在哪儿呢。”
姚大娘从厨房出来,四处看了看:“是不是去阿黄屋子里了。”
唐慎皱起眉头。
林账房终究是个男人,去阿黄屋子里干什么。唐慎走到唐璜的屋子前,他发现大白天的,小姑娘居然紧闭房门。唐慎心中不悦,他没有敲门,而是在窗外听了会儿。里头的声音听不真切,只听到一两句“不念这个”、“您再写来给我看看”这类的话。
唐慎觉得奇怪,他没有敲门,一把推开房门。
唐璜惊叫一声,吓得把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全部藏在身后。林账房也吓了一跳,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默默走到门旁,道:“小东家,你何时回来的,我都没听见。”
唐璜:“哥!你进来不敲门。不是你与我说,要懂礼节,进屋前要敲门!”
唐慎挑眉道:“我若是敲门了,是不是就不知道你们两瞒着我,在背后做什么?唐璜,你背后藏着什么,拿出来。”
小姑娘把东西藏在身后,抿着嘴唇,脸色煞白,后退几步,紧贴着墙。
唐慎心中疑惑,他走上前:“交出来。”
“我不!”
唐慎也不逼她,而是直接转头问道:“林账房,你们在这房间里干甚?”
林账房犹豫片刻,道:“阿黄,你就拿出来给小东家看看吧。”
眼睛被泪水憋得通红,唐璜被逼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唐慎定睛一看,发现那竟是一本《千家诗》,还有几张宣纸,上面墨迹都没干,写了一些歪歪扭扭的字。只是一眼唐慎便明白:“你让林账房私下教你读书?”
林账房:“小东家您别怪阿黄小姐,只是识字而已,都是我的错。”
唐慎:“你教她读书而已,为何要藏着掖着,大门紧闭?”
唐璜和林账房皆是一愣。
“小东家?”
唐璜眨了眨眼,一颗泪珠从脸颊上滚了下来,她哑着嗓子:“哥哥,我读书,你不生气?”
唐慎莫名其妙:“你读书我生气什么。不过我倒也确实要生气。”唐慎看着宣纸上的字,问道:“林账房,你私底下教她读书写字多久了。”
“三月有余。”
“三月有余?那就是我去县考前就开始教了。唐璜,你看看你写的这是什么字!梁先生曾经说过,我长得有多俊俏,字就写得有多不堪。半年前,我的字写得比你还差。可这才半年过去,我的字便得到了先生的嘉奖,还拿到了两次案首!”
唐璜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哥,你是在夸你自己长得好看?”
唐慎:“我有这么说过?”
唐璜:“你有!”
“哦,那我也未说错。你再看看你这字,练字三月,你写的便是这个?!”
唐璜委屈极了:“我不敢练字,每次只能等你和姚大哥、姚大娘不在,自己偷偷练,写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唐慎:“借口颇多!那就再给你三月,我要看看你能写成什么模样。”
“哥哥……你不反对我读书写字?”小姑娘语气小心,忐忑害怕的模样令唐慎忽然心疼起来。
“我为何要反对。”
“爹还在世时,总说女人无才便是德,不许我和娘碰任何与读书有关的东西,也不许我们踏进他的书房……”
唐慎这才想起来,唐秀才好像是有说过类似的话,只是他不知道这话对唐璜的影响如此大。
唐慎自责地说道:“是我疏忽了。你想做什么,我绝不会反对。当然,除了杀人放火,你要是敢做,我定然大义灭亲。读书而已,你为何不可读书?林账房,今日你也在,不知你是否愿意收唐璜做学生,当她的西席。”
唐璜喜出望外:“哥!”
林账房笑道:“小东家开口了,我自然不敢辞。”
“我哥哥果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唐慎被自家妹妹吹捧了一天,唐璜恨不得到碎锦街上,逢人便说一句自家哥哥的好。晚上吃饭时,林账房留着一起用菜。他道:“小东家和阿黄长得有些像。”
姚三:“确实,毕竟是亲兄妹,他们俩的眼睛有些像。”
唐慎一愣,还没开口,唐璜道:“我和哥哥的眼睛才不像呢,我比他大多了。”
唐慎:“呵,大言不惭,你就是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没我眼睛大。”
院子里欢笑一片。
三日后,唐慎和林账房登上唐家的货船,前往金陵府。
穿越过来一年了,这是唐慎第一次离开姑苏。起初他还颇有兴致,一直站在船头看两岸的风景。看了半天实在腻了,便进船舱待着。傍晚时,众人来到金陵府。唐慎并没有和珍宝阁的大掌柜一起去锦绣阁,他和林账房在金陵府逛了起来。
千年古都,十里秦淮。春风拂面柳儿轻,金陵儿女多豪情。
二人在金陵几条繁华的街市上逛了一圈,来到江南贡院。
林账房:“这便是小东家以后考举人的地方了。若是考中了……”声音一顿,“嗨,我说什么呢,真是说错话,掌嘴。小东家自然能中举人。中了举人后,您便要来这贡院读书,不来也行,但至少要入了学籍。”
江南贡院是官家禁地,除了科考时,寻常时候只有里头的举人学生可以进去上课。
唐慎在外面看了两眼,觉着这地方和紫阳书院也没太大分别。
两人又去夫子庙、乌衣巷看了一圈。
唐慎感慨道:“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便是那乌衣巷啊!”
林账房一惊:“小东家说甚呢?”
唐慎:“无事,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诗,随口念一念。”
林账房:“这诗小东家从哪儿听到的,这不能瞎念。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那谢家也就算了,他们却有衰败,不复鼎盛。但那琅琊王氏,却是世家大族,钟鸣鼎食的簪缨大家!若是被人听到您在背后诅咒王谢衰败,可要出大祸的!”
“……哈?”
林账房:“小东家可别再念了。”
唐慎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不再念了。”
敢情在这个世界,王谢两家竟然还没破产!
两人只逛了一个时辰,便玉蟾悬空,入了夜。唐慎本想先找个地方歇着,林账房犹豫了会儿,道:“这儿离那秦淮河近得很。”
唐慎一愣:“啊?”
“小东家……此次特意来金陵,是想见识见识那金陵一绝,秦淮河上的商女?”
唐慎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商女是什么意思。
他有这么好色么!
唐慎咳嗽一声,提醒道::“林账房,我今年才十四。”
“记得我十四那年,已经与我早去的夫人定亲了。”
“……”
这天没法聊了!
唐慎当然没想过去秦淮河,事实上他来金陵,是来考察市场的。金陵府的百姓生活状况、金陵府有那些商贾,都是他要观察的对象。同时他也打算第二天去锦绣阁一趟。金陵府确实富裕,但是精油、香皂想要卖得好,不是有钱就可以做到。
唐慎打算去锦绣阁,帮着方大掌柜设计一下精油和香皂的店面装帧,就像他在姑苏府做的一样。
然而来都来了……
唐慎道:“要不去看看?”
“走吧。”林账房一脸我就知道你想去的模样。
唐慎:“……”
现在回头还来不来得及!
杜牧曾写过一首七言绝句: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大宋国泰民安,商女们现在唱的自然不是亡国之音,而是盛世之歌。夜幕中的秦淮河上,一条条画舫随着水波轻轻摇晃,灯影幢幢,桨声荡荡。唐慎并未登上任何一艘画舫,他沿着河岸行走,远远望着这番盛世景象。
秋娘们的琵琶声、琴声,与秦淮河的水声交杂掺错。
唐慎忽然道:“烟笼寒水月笼沙!是了,这便是金陵!”
林账房不明所以。
第二日,唐慎去了锦绣阁,方大掌柜早知道他要来,在门外迎接。唐慎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设想的店面装帧设计,方大掌柜愣在原地,重复了一遍:“烟笼寒水……月笼沙?”
“是。”
“这是唐公子所作?”
“不是,这是我从旁人那儿听来的。”
“这是一句千古佳句,可堪千载啊!唐公子,您且放心,如您所说,那水与白沙我自会找人备下,按您的打算重新装帧一下我这锦绣阁。烟笼寒水月笼沙,仅此一句我便敢断言,那精油在咱们金陵府,定能大卖。”
半月后,肥皂、香皂和精油一起在金陵府售卖。
这次锦绣阁没有像珍宝阁一样,特意藏着肥皂,不先售卖。因为金陵府与姑苏府离得近,早有金陵人知晓肥皂,甚至还从姑苏府买过肥皂。锦绣阁将三样东西一起售卖,同时郑家还托了关系,请琅琊王氏的人题了字,赋在锦绣阁的店内。
烟笼寒水月笼沙
落款,王子丰。
方大掌柜拿着这张字时,大惊道:“东家,如何请得王相公题字!”
锦绣阁的东家,郑家现任家主郑颢也觉着奇怪:“本是只想请王二公子题字,以我郑家与他们王家的关系,应当不费事。恰巧王大公子回家省亲,这句诗不知何时传入了他的耳中,他说了句写得好,在回盛京前就写了这七个字,给了二公子。”
方大掌柜道:“甚妙,甚妙!东家,我们虽没有梁大儒亲笔题字的《黄金缕》,但有王相公的字,在咱这金陵,可比梁大儒的好用多了!”
岂止是在金陵府好用,方大掌柜心想:哪怕把这字挂去盛京,都是绝顶的金字招牌!
这些事唐慎当然不知道,他只负责店面装修,哪里想到方大掌柜不愧是生意人,无比精明,连他珍宝阁请梁诵题字这种营销手段都用了,且用的结果比他还好。
回到姑苏府后,离院考只剩下一个多月,唐慎开始发奋读书。
后世常说金榜题名,大多人也知道状元、榜眼、探花,但对举人、秀才这些低阶考试不大清楚,也不知道童试三场的复杂。童试第一场县考,考过了就是童生;第二场府考,考过了才是秀才。
但不是说每个秀才都有考举人的机会,否则江南贡院就那么多号房,人人都去考,怎么可能挤得下。秀才想要考举人,除了一些特殊方法外,大多数秀才都要通过院考,获得参加乡试、考举人的机会。
唐慎依旧每天写两篇制艺、一首试帖诗。要是梁诵在姑苏府,他就每日送去给先生评阅;要是梁诵不在,他就收着,等梁诵回来再去。
如此便到了院考前一日,因为第二天要早起去考场,唐慎酉时不到就歇下了。戌时三刻,忽然有人敲门。姚三被惊醒,开了门,一个风尘仆仆的人站在门外。他穿着一件罩衣,将面庞藏在其中,小声问道:“可是唐慎家?”
姚三警惕道:“正是,你是何人。”
唐慎被吵醒了,批了件衣服走出屋子。
来人道:“我名徐慧,是梁大人的表侄。你去告诉唐慎,他自然知道。”
“愚之?”
徐慧抬起头,看见唐慎。
唐慎:“先进来吧,有什么事屋里说。”
徐慧进了屋子,神色严肃,迟迟不肯开口。唐慎明白他的意思:“姚大哥,你去院子里吧。这是徐愚之,先生的表侄,许是先生有事找我。”
姚三点点头,离开屋子。
唐慎问道:“可是梁先生出了什么事?”
徐慧摇首:“未曾。大人还在金陵府,恐怕过几日才能回来。”
“那?”
徐慧踌躇片刻,道:“大人还未回来,但是有一件事,我却是等不及了。唐慎,你恐怕不知,大人这半年来三番屡次去金陵府,是为了救一个故人。大人的那位老友在天牢中关了二十五年,半年前不知何故,大人得到消息,似乎有人想要谋害那人。”
唐慎心想,不就是钟巍钟大儒么。
表面上他装作不知道的模样:“何人要害先生的好友?”
“我也不知。但是今日清晨,有一个人从盛京回到姑苏府,为他一个亲戚奔丧。他只停留两日,我来不及通知大人,且大人恐怕也没有法子应对。”顿了顿,徐慧道:“唐慎,我与你交底,此人和当今圣上有些关系。世人皆知,当今圣上痴迷修仙,独宠那妖道李肖仁。我查到的消息便是,李肖仁的一个俗家弟子回到了姑苏府。若是想打听盛京的消息,揣摩圣听,他是最好的途径。”
唐慎皱眉道:“你希望我帮你打探消息?”
徐慧叹气:“我也是走投无路。大人清贫,别看大人是姑苏府府尹,他在姑苏府的势力和关系怕是还没你们唐家大,所以我只能来求助你,希望你能找唐举人试试。”
唐慎沉吟片刻:“很急吗?”
“那人明日傍晚就走!”
“好,你且跟我来。”
唐慎换了件衣服,跟徐慧出了门。徐慧以为他要带自己去唐府,谁料唐慎和姚三绕了两圈,竟然没去唐府,而是来到一个大院。
姚三敲开一扇门,一个身材精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见面便道:“小东家,姚兄弟。”
唐慎:“刘大哥,若我没有记错,同德巷的物流生意是由你管着的吧?”
刘号子道:“是。小东家有事要吩咐?”
唐氏物流的生意早已步入正轨,三个月前唐慎特意挑了一些比较精明的伙计,提拔他们为主管,管理一片坊街的物流生意。这刘号子就是其中之一。
唐慎:“若是要你打探一户人家的消息,可能做到?那户人家就住在同德巷。”
“三日后,我能告诉小东家,那人当日的内衫穿的是什么颜色!”
“如果只有一天呢?”
刘号子一愣:“只可尽力而为。”
“好,那明天一天你便听这位先生使唤,他说什么,你便去做。”唐慎将徐慧介绍给刘号子。
刘号子连连点头。
徐慧感激地看着唐慎,拱了拱手。
唐慎和姚三动身离开。
是的,从一开始,唐慎决定做物流生意,就是给自己在姑苏府安插了眼线。他上辈子读过一本书,里面讲述了一个传奇家族罗斯柴尔德家族。十九世纪,罗斯柴尔德家族凭借强大的消息网,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滑铁卢战役的结局。他们利用时间差狠狠赚了一笔,从此成为世界巨富。
信息,是制造金钱的最强大工具。
第二日清晨,唐慎拎着长耳书篮,进入考场。他端坐在书案前,神色平静,仿佛昨天晚上没有被人敲开门,听人说过二十多年前的朝廷政变。唐慎气定神闲地翻开试卷,贾亮生就坐在他面前,期待地望着他。
童试小三元,对唐慎是个荣耀,对他贾亮生也是个不错的文名。他第一年来姑苏府任县令,要是出了个小三元,说出去也是一件祥瑞喜事。所以为了不让唐慎写跑题,他这次院考特意出了三道简单的题目。
唐慎啊,这你总不会出错了吧?
唐慎翻开卷子,看着上面的题目,猛地怔住。
第一题:“学而时习之。”
唐慎呆了一会儿,下意识地翻开第二题。
第二题:“知之为知之。”
唐慎:“……”
得,不用看第三道试帖诗了,肯定又是耳熟能详、绝不可能写跑题的题目!
唐慎悄悄地抬起头,目光与贾亮生相对。
贾亮生眼神殷切:好好写,不出错,你就是本届案首!
唐慎:“……”
古代考场潜规则,真是害人啊!他明明没想拿案首,怎么还有人赶着给他送案首。唉,那就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唐慎低下头开始答题,嘴巴却偷偷地咧到了耳根。
嘿嘿……
嘿嘿嘿嘿!
第一场考试结束,唐慎交了卷子,贾亮生迫不及待地拿着他的卷子看了起来。他仔仔细细地看过两篇制艺和一首试帖诗,频频点头。
唐慎也松了口气,不出意外,这次院考自己估计又是案首了。
“我果然是个天才吧!”唐慎心想。
晚上回家,唐慎也没掩饰自己的喜悦,他直接对姚三道:“把林账房一家请来,咱们庆祝一番。”
姚三:“庆祝什么?”
唐慎笑道:“庆祝我通过院考。”
姚三完全没想过这才考了第一场,还有四场,唐慎怎么就无比确认自己能过院考。他非常信任唐慎,高兴地邀请了林账房一家。
林账房是有经历的,他捋捋胡子,道:“看来小东家很自信,今日答得很好。”
唐慎笑而不语。
姚大娘烧了一桌好菜,众人吃菜庆贺。姚三和林账房喝了两杯,林账房喝多了,说唐璜最近又背了三首诗。小姑娘一点不怕羞,非常骄傲地当场背起诗来。
夜色深了,唐慎离开人群,悄悄开了门。
只见刘号子站在门外,两人互视一眼。
唐慎问道:“徐愚之要你查的消息,查出来了吗?”
刘号子道:“小的查了很多消息,不知道他要的是哪个。但是徐大人没说不好,应当是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你和他都说了什么,与我一一说清楚。”
刘号子将今日探得的消息又对唐慎说了一遍。
“……那花道士说是道士,却娶了三个媳妇,在同德巷也是有钱人家。他昨日回来的时候与他夫人提过一嘴,说想找个法子离开盛京,回姑苏府。因为半年前陨星坠地之夜,他的两个师兄正在宫里当差,那天晚上就没从宫里回来。”
唐慎:“陨星坠地之夜……咦,是那天晚上?”
刘号子:“小东家还有什么事吗?”
“无事了。你回去吧,你且记得今日我让你做的事,你一个字也不可说出去。”
“是。”
关了门,唐慎想想还是不行,他叫来姚三:“你拿五十两银子给那刘号子,让他立刻动身离开姑苏府,从此以后不要回来了。”
姚三猜测和昨晚上的事有关,他点头应是,拿着银子出门了。
十日后,院考放榜。
孙岳与唐慎一起来到书院门口,同时在场的还有紫阳书院的大半同窗。
天还未亮,星子布空。唐慎有些困,他打了几个哈欠,孙岳却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书院大门。
唐慎:“有把握考过院考?”
孙岳:“没把握,但万一就撞上大运了呢。这次题目如此简单,很难写得出彩,但也写不出错。你看咱们书院的那些老秀才,他们虽说文采比我好,但写‘学而时习之’,他们未必就比我写得好。这东西,我也能写!”
唐慎笑了,老神在在地说道:“祝你拿倒数第一。”
孙岳也不气恼:“倒数第一好啊,倒数第一多好。倒数第一也是进榜,进了榜我可就是贡生了,可以去江南贡院报道,来年可以参加乡试了!”
“你可就这点出息!”
唐慎嘴上骂,心里却也希望孙岳能考上。孙胖看上去不靠谱,但是读书却是极认真的。每日他都认真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从不打折扣。紫阳书院所有的富家子弟中,他是最用功的一个,唐慎都自愧不如——毕竟他还要管珍宝阁和唐氏物流的生意。
院考的第一名和最后一名其实没什么差别,都是贡生,都能参加乡试。如果不是已经拿了两次案首,唐慎对这第三个案首也没什么兴趣。案首又不值钱,每年有三个呢!
终于,寅时到,两个官差和一个学政拿着红榜,来到书院前。
红榜缓缓张开,有人痛哭,有人狂喜。这般痴狂如梦的景象,在华夏大地出现了上千年,年年如此,从未间断。科举考试着实迂腐不堪,八股制艺扼杀学子们的思想,令他们被四书五经束缚。但这又何尝不是古人能做到的最大的公平!
无论富贵贫寒,所有人皆在一个考场考试。
这是最好的改变人生的途径,这是一条放在世人面前的康庄大道。哪怕垂垂老矣,也绝不放弃。
很快,有人向唐慎报喜。
“恭喜,唐小三元!”
“唐慎恭喜恭喜!”
“唐小三元,你可要去千秋楼请客。”
唐慎笑着拱手:“多谢诸位同窗,明日中午,千秋楼见。”
过了一会儿,唐慎发现孙胖不见了。他找了找,在人群中找到孙岳。
“怎的,中了吗孙岳?”
孙胖缓缓回过身,唐慎惊骇得发现,这胖子竟然哭了。孙岳激动不已,一把扑上来抱住唐慎,一身沉甸甸的肥肉差点把唐慎扑散架:“倒数第一,真的是倒数第一!唐慎,你真是金口玉言,你下次一定要说我能中举,我中倒数第一就好!诶对,你刚才说明天中午你要去千秋楼请客?不许!各位同窗,明天中午我孙岳在千秋楼请客,我来请客!”
唐慎哭笑不得。
院考放了榜,唐慎与书院的同窗们又聚了会儿,他回到家中,竟然见到了一个人。
唐慎大惊,急忙过去:“先生怎的来了。”
这还是梁诵第一次来他家。
梁诵坐在院子中央的木椅上,笑道:“这是你妹妹?”
唐慎看了唐璜一眼:“是,她叫唐璜,今年十岁。”
“唐璜,是哪个璜?”
小姑娘立刻道:“黄色的黄。”
唐慎:“璜玉的璜。《周易·大宗伯》有言,以玄璜,礼北方。先生,是这个璜。”
唐璜错愕地看着自家哥哥。
梁诵将兄妹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颔首道:“璜,美玉也,是个好名字。”
唐璜呆在原地,良久,她激动地跑去厨房,一边跑一边道:“姚大娘我有名字了,唐璜,不是黄色的黄,是璜玉的璜!梁大儒都说是个好名字……”
唐慎捂住脸,不就有了个名字,这丫头怎么就不能矜持点,在先生面前丢份!
梁诵站了起来,道:“唐小三元?”
“啊,先生已经知道了。”
“嗯,比你早知道一晚。走吧,唐小三元,咱们出去走走。”
“是。”
两人出了门,沿着街坊走了起来。
唐慎租的这处宅子旁边就是一条小河,姑苏府处处可见小河,两人沿着河流走了会儿。
梁诵道:“前几日愚之来找过你?”
唐慎默了默,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