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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慎的心骤然漏跳一拍,他茫然地抬手,摸着额头。
王溱说他恃宠而骄……难道,他真的逾矩了?
可看着王子丰十分高兴的模样,好像又没生气。
“……师兄。”
“嗯?”
唐慎憋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该说他并没有恃宠而骄,该说他自知失言,以后不会了?但恃宠而骄这四个字,唐慎甚至都说不出口。良久,唐慎道:“师兄,好像……轮到我下棋了?”
俊俏干净的小少年用明亮的双眼,认真地凝视着你。
半晌后,王溱道:“好。”
唐慎松了口气。
两人又继续下起棋来。
王溱没再说辽国朝堂,但是他简单说出来的几段话就让唐慎看到了一个暗潮汹涌的辽国官场。辽国的官场并不似辽**队的作风,那么铁血强硬。首先,辽官就分为北面官和南面官。
北面官人数众多,大多出身贵族、出身大部落,把持朝堂大权。南面官负责与宋人交流沟通,虽说人少了点,但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除此以外,唐慎已经见过了辽国三皇子耶律晗。
耶律晗勇猛有余,聪慧不足。听王溱的意思,辽国大皇子、二皇子和耶律晗之间,也形成了黑白棋子的交锋之势。
皇子之间的争权斗争,自古难以避免。甚至权臣派系之间的夺势打压,也司空见惯。然而这一刻,唐慎才意识到,大宋也有很多皇子,大宋也有很多权臣、很多党派,可大宋有一个开平皇帝赵辅。
这次负责接待辽使的二皇子赵尚,并不蠢笨,他养精蓄锐,在与辽使交涉时屡屡夺得上风。可在他之上,大皇子赵敬也素有才名,据说曾经得翰林院周大学士的赞赏,写得一手好字。
除此以外,朝堂上,世家官员和寒门子弟、老迈权臣和新秀心腹,都是一颗颗黑白交锋的棋子。
但一切都在赵辅的掌控之中。
无论赵辅是因为什么原因,做出这样的部署和布局,他的举动都导致了如今的大宋成为一个没有内患的国家。
唐慎的心情复杂起来,他心中暗叹一声,低头下棋。
唐慎道:“辽国朝堂的矛盾和辽国宫廷的矛盾,恰恰是大宋的及时雨。若是利用好了,不失为一条妙计。”回到一开始的话题,这是唐慎想到的。
王溱下了一子棋后,仿佛这才听到唐慎的话,他略微诧异地看着唐慎,问道:“我与小师弟不是在下棋么,怎的突然说起辽国的事了?小师弟真是为国分忧,时刻不忘,哪怕下了衙、入了棋座,也忧心辽使之事。这等栋梁之才,不该如此埋没。”
唐慎心道,我可是四品中书舍人,勤政殿的官,回老家探亲,姑苏府尹都要对我点头哈腰的。你说我被埋没了?!
“不过到底是年轻了一点。”王溱又道。
当然,唐慎一点不介意自己升官升得快,最好明年就入勤政殿当宰相。不过,如果能接手苏温允的职务,成为四品大理寺少卿,他就不在意加官进爵了。
大理寺少卿虽说只是四品,但他执管的是天下所有罪官。
如果他是大理寺少卿,要查一些事,就会变得方便许多。这也是唐慎一开始有意接近苏温允的原因,只可惜出了刺州一事,苏温允对唐慎有了很大意见,两人恐怕难以交好。
唐慎无奈地摇摇头,继续下棋。这一盘棋毫不意外,又是王溱大获全胜。
唐慎穿上狐裘大氅,辞别王溱,准备回家。
王溱道:“小师弟不若下次在我家中也放上一身朝服,如此便不用每日回家了。”
冬天天气寒冷,唐慎每次都得冒着寒风乘车回家,确实不大方便。要是把朝服放在王溱这,以后唐慎就可以在尚书府歇息,不用特意回家换衣服上朝。他想了想,道:“那我下次来时,就拿一套朝服放在师兄这了。”
王溱举着一只灯笼,送唐慎出门。
唐慎看到这灯笼就想起王子丰说过的那句“我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男人”,他顿时失笑。王溱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小师弟年方十九,已官居四品,两年内想再晋升,若无大功,绝无可能。”
唐慎又怎么不知道,他道:“师兄不要误会了,我并非贪图名利之人。”
“我倒是可以给小师弟指一条康庄大道,五年内官居二品,并无不可。”
唐慎睁大眼睛:“师兄?”还有这种方法?
王溱举着灯笼,笑道:“方法简单得很,小师弟与我割袍断义,分道扬镳,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唐慎:“……”
这话听起来像在调侃唐慎,但唐慎仔细一想,头皮发麻。
王溱说的,并非全是玩笑。
唐慎深受皇帝器用,为官三年,便入了勤政殿,做了四品中书舍人。他与王溱交好,前途无量,十年后,未尝不可官居二品。但如果要五年内成为一朝权臣,那与王子丰断交翻脸,就是最好的途径。
唐慎与王溱为敌,与苏温允关系不合,那在赵辅的心中,他就是制衡这两人的一枚更好的棋子。赵辅会更加重用他、提拔他,让他成为真正能与王溱、苏温允较量的对象。
然而……
唐慎道:“师兄这样说,却是令我伤心了。人各有前途,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我对师兄从无那分意思。师兄,就是我的师兄。如我刚才所说,子丰师兄,我并非贪图名利之人。”
这段话说到头,就一句话:我不想利用你。
或许一开始唐慎是真的想着利用王子丰上位,但事到如今,他对王溱敬佩有余、尊重有余,他真正地拿这人当了自己的指路明灯。
梁诵是他的启蒙恩师,王溱便是他这漫漫人生路途上的老师。
王溱教会了他太多事,几乎是领着他进入了这这浩瀚无垠的官场。时至今日,唐慎才真正发现,他已然习惯了仰视王溱,习惯了自己的身后有这样一个亦师亦友的师兄。他信任王溱,他甚至愿意将自己的性命赌在这个人的身上。
刺州驿馆那一夜,兵荒马乱之时,王溱推开了柴房的门将唐慎救出来的那一刻。
这个师兄对唐慎而言,就不再是利用上位的踏脚石,更是今生只有一位的挚友一般的存在。
唐慎拱手道:“言尽于此,师兄,我先回去了。”
王溱怔在原地。
唐慎拉了拉大氅,上了马车,由车夫驱车回探花府。
他的身后,王溱举着灯笼远远望着,目光悠远而绵长。
许久后,管家上前道:“公子,夜里风大,早些回屋吧。”
王溱:“你瞧他,为何总是撩拨我的心。”
管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也听到了王溱和唐慎刚才的对话。管家几乎是看着王溱长大的。唐慎听到王溱那句话,认为王溱是拿这种事和自己开玩笑,或许还存了一点试探自己的意思。但管家知道,那句话试探的不是唐慎对王溱是否有异心。王子丰在试探,自己在这个师弟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
这样谨慎而郑重的公子,让管家有些心疼。
管家低着头,轻声道:“公子,该回去了。”
王溱长长地叹了一声气,他的声音在寒冬烈风中消散,带着无尽的怅惘和愁郁。
不过没让王溱等太久,过了两日,唐慎就打着灯笼来了尚书府。
王溱抬头看他,唐慎提着灯笼,尴尬道:“师兄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男人,你莫要和我生气了。”
王溱徐徐笑开:“我何时与你生气了?”
唐慎:“没有?”
王溱:“过来下棋吧。”
唐慎:“……”
还说没生气?
没生气,为什么要下棋虐他!
哪怕王溱再多智近妖都想不到,他就是正好在摆棋盘,唐慎来了,就一起下棋而已,这都能被唐慎腹诽。两人下了几局棋,王溱:“朝服带来了?”
唐慎一愣:“忘了。”
“那下次带来吧。”
“好。”
下完棋,唐慎咳嗽一声,说明自己的来意:“师兄执掌银引司,不知如今银引司的差事做得如何了?”
王溱抬眸看了唐慎一眼:“小师弟怎么突然问起银引司的事。”
犹豫片刻,唐慎决定把自己这几天想的事全盘托出:“先前李将军与我说起过养兵的事。师兄,辽人对我大宋一直虎视眈眈,任何对策都是饮鸩止渴,不能治其根本。我大宋之所以畏惧辽国,怕的不是其他,怕的就是他辽国的剽悍铁骑。前几日师兄又与我说起辽国的内患,我想着,这世上的所有争斗,无怪乎兑子二字……”
十日后,宋辽两国打成合约,对开平三十年幽州城一战,双方各自退让一步。
辽人要的那些钱财,宋人并不缺。而宋人要的,是辽国释放人质,且允许大宋以买卖形式,从辽国买得一批汗血宝马。
宝马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然而除此以外,辽国使臣汉儿司耶律勤还提出一个要求,震惊了所有在场宋臣。
耶律勤道:“我大辽早就听闻,宋国出美人,出窈窕温婉的美人。所以本次来,本使臣也是来替我大辽皇帝迎娶一位大宋公主的。”
次日早朝,群臣哗然大惊。
赵辅高坐在御座上,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大宋女儿都温婉柔美,没想到连辽帝都知晓。真可惜,朕没有适龄的公主。诸位爱卿,你们说这可如何是好?”
唐慎知道,赵辅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的女儿嫁不嫁给辽帝。他嘴上说真可惜,可其实并没什么感觉。然而大宋朝堂中,多的是在乎自己女儿的人。
一时间,王孙勋贵、文武百官,人人自危。
这一日,唐慎正好休沐,他来到细霞楼,竟然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唐慎走上前,行礼道:“下官唐慎见过景王世子。世子怎么在这?”
此人正是景王世子赵琼。
赵琼举起酒杯,对唐慎苦笑道:“借酒消愁……愁上加愁!景则啊,辽帝要迎娶一位大宋公主的事,你应当是知道的吧。”
唐慎坐下来:“我是负责接待辽使的官员之一。”
赵琼唉声叹气:“圣上没有适龄的公主,自然是要找其他适龄女子嫁过去。这其中,首先被看中的,就是我们皇家的姑娘。如果皇家中没有合适的,或者圣上不想委屈皇家女子,接着才会挑大臣家中的,挑了后封为公主,送过去。”
挑大臣家中的,是因为和自己没什么血缘关系,随便挑一个受苦这很常见。但是赵辅不是个温情的皇帝,对他而言,哪怕嫁自己的女儿都无所谓,选一个侄女嫁过去也没什么不可以。
赵琼:“我家小妹,今年十七,深受家人疼爱,本来想着多留几年,恰恰还没婚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