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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溱到底做了什么,唐慎左思右想,不得要领。
他当然也不知道,王子丰这次其实什么都没做,真的是冤枉极了。
王溱只是在某次与皇帝交谈时,说起银引司的事,两人又恰恰好说到了唐慎要去督查银引司的话题。而且这个话题完全是赵辅自己引出来的,银引司由王溱掌管,唐慎要去,赵辅就随口说了一句,两人这就说起了唐慎。
于是王溱拂袖作揖,顺理成章地说道:“说来再过两月就是唐大人的生辰,想起这事,臣便想起九年前臣冠礼时,陛下亲自赐与臣的那锭清都玉墨,真是玉浮清光,馥郁墨香。去岁臣将它从库房中取出擦拭,还是一如崭新。”
赵辅忽然想到:“今岁到了唐慎的冠礼了?”
王溱道:“是。”
赵辅恍惚了一阵,道:“朕倒是给忘了。景则原来才二十,朕总觉着他不比斐然小了。”
于是,便有了赵辅下旨,让唐慎在盛京城加冠的事。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被起居郎记载在了赵辅每日的《起居注》中,但唐慎无从知晓。
唐慎接了旨,自个儿一片茫然,但冠礼的事已经该准备了。
知道唐慎要在盛京举行完冠礼再走,姚三和奉笔立刻忙活起来。首先是要到钦天监,请官员进行卜筮,选出一个良辰吉日。
寻常人家是请不到钦天监的官员的,只能找一些民间的风水师,甚至是算命先生来为自己算一个良辰吉日。但官员可以去钦天监请人,帮自己家的小辈算出一个好的冠礼日。
唐慎是四品官,他要办冠礼,钦天监的官员十分殷勤。
据说钦天监监正李肖仁听说此事,还特意对属下叮嘱道:“唐大人的冠礼,是会得圣上赐礼的,不可怠慢。你们可得小心着些,不得有误。”
唐慎深受赵辅器用,还没加冠,就被派到幽州督查银引司的建办。这要是以后,不知会走到什么位置。而且他背景雄厚,虽说出身贫寒,可师门巍峨,后台大得很。李肖仁对唐慎非常看重,其中有七分,他看的是傅渭和王溱的面子。
钦天监的官员亲自为唐慎算出了一个良辰吉日,十分凑巧,就在今年的三月初六,这就是个好日子,也是唐慎二十岁生辰的前一天。
选定日子后,还要再去宴请宾客,要准备冠礼时的服饰和器具。
将这些事交给姚三和奉笔后,唐慎来到尚书府。
“请师兄为我赞冠,做我冠礼上的赞宾。”
王溱道:“你可知无论大宾,还是赞宾,如果不是德高望重的长辈担任,那就要找一个没有缺陷的人来担任。”
唐慎奇怪道:“师兄有缺陷?”
啥,他王子丰都这么神仙了,还有什么缺点?长得太帅?太有钱?官太高?太受皇帝信赖?
王溱指了指自己,淡淡道:“你师兄我至今未有家室。”
唐慎:“……”
这时唐慎才想起来,王溱到现在还没娶亲!
过了年,王溱已经二十九了。虽说在后世,二十九不结婚的男人也有,但确实算不上早婚,是该找对象了。唐慎道:“师兄眼光高,我是知道的。”
“你知道?”
“知道。寻常人哪里配得上师兄,三个月前师兄曾经与我说过这盛京城中正当年龄的女子,说完后,好像工部尚书袁大人家的姑娘是其中最佳。但后来我又听闻了一些事,觉得她也不是师兄的良配。”
唐慎听说,袁大人家的那位姑娘酷爱打叶子戏。想一想,吃完晚饭,他家师兄站在庭院里正要画画。天阶夜色凉如水,应当是坐看牵牛织女星的时候。王子丰一身白衣,濯然若仙,随时就能飞升而去。袁大人家那位姑娘却突然喊了几个人,回房间去打叶子戏。
唐慎赶紧摇摇头,把这幅画面去了。
这姑娘哪里配得上他家仙气飘飘的师兄!
这时唐慎完全没想过,他家师兄不仅会画画写字,还会杀逆党、除叛贼。人家袁家姑娘只是喜欢打叶子戏而已,消遣消遣,你王子丰可是要去杀人的啊!
反正就是配不上。
至于谁配得上,唐慎想不到,但肯定不是袁家姑娘。
王溱没忍住笑了:“你可知,这话要是被袁尚书听到,可是一番腥风血雨。”
唐慎默了默,道:“师兄虽未成亲,但师兄是我的贵人,我想请师兄做我的赞宾。”
“好。”
得了王子丰的承诺,唐慎的心事少了一件。
回到家后,他又想了想今天与王子丰说过的那些话。唐慎找来姚大娘,询问了一些事。听了后,唐慎皱起眉头。
古人成亲,和后世并不一样。
王溱今年虽说二十有九,可看上去年轻俊美,又位高权重,富有盛名,盛京城中想嫁给他的姑娘大有人在。如果王溱真的想娶工部尚书袁穆家的姑娘,别看如今王溱和袁穆关系一般,道不同不相为谋,但袁穆绝对不会拒绝。
不过长此以往,师兄可能这辈子都得单身了。
唐慎心想:“算了,大不了我给他养老送终。”他完全没想过自己只比王子丰小九岁,到时候谁给谁养老都不一定。然而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唐慎又想起那年自己刚中探花,在傅渭府中花园内,他见到王溱,下意识就喊了句“爸”。
“……”
他真成王子丰儿子了!
算了算了,可不能给王子丰养老送终!
冠礼说起来复杂,倒也简单。唐慎父母早逝,家中没有什么长辈,也不是世家大族,规矩不多。所以冠礼的一切流程就从简。
三月初六清晨,唐慎梳洗换衣,来到傅渭家的庙堂前。
探花府没有合适的加冠场地,所以唐慎就借了傅府来举行冠礼。
冠礼当日,与唐慎交好的几位官员纷纷到场,为他庆贺。因为唐慎已经是四品大官,钦天监和礼部便也来了官员观礼。总共七八位身穿官袍的京官,各自站在傅府宗庙的两侧,沿着青石板路站成一列。
那光滑碧绿的青石板道路的尽头,站的是傅渭。唐慎看向一旁,傅渭的身侧,站的是王溱。
宗庙中,青铜香鼎中已经燃起了袅袅白烟。
唐慎身穿厚重的玄端礼服,他将长发束起,扎成冠发,来到傅渭面前。他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将双手藏于宽大的衣袖中,跪于软垫上。傅渭垂首,看着如今长大成人的唐慎,心中感慨良多,然而到了最后,只是长长一声叹息,带着喜悦和对故人的怀念。
唐慎伏下身,傅渭抬起手,王溱将捧着的木托送上前一步。傅渭拿起放在木托最左侧的黑麻布做成的缁布冠,轻轻地为唐慎戴在发髻上。
傅渭声音悠扬:“吾有学生唐慎,今为其加缁布冠。子曰,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
唐慎双手做礼,高声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傅渭:“善。”
如此,第一冠就加冠成功了,意味着唐慎可以参政,为国效力。
接着,唐慎又去换了一身素色的皮弁服,再次来到傅渭面前,左手为上右手为下,跪于软垫上。傅渭从王溱捧着的木托盘中,拿了摆放在第二位的白鹿皮做的皮弁,为唐慎戴上。
第二冠,意味着唐慎可以服兵役,保家卫国。
最后唐慎再换上一身朱红色的爵弁服,傅渭为他戴上红黑两色的素冠。
第三冠,意味着唐慎已经成人,从此往后,可以参加祭祀典礼了。
三冠加成,唐慎起身,傅渭对他笑道:“寻常来说,现在为师该给你取字,赠你一个字。但你并非常人,十六岁高中探花,二十岁官居四品。你已然有字,名为景则。今日为师没有什么好送与你的,便为你写了几个字。”
傅渭说完,一旁的温书童子立刻拿出一卷裱好的字,徐徐展开。
雪白的宣纸上,三个大字龙飞凤舞,笔法清绝,落于纸上。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傅渭送给唐慎的三个字,正是“思无邪”!
唐慎心中触动,他双手接过这幅字,道:“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傅渭抚着胡须,轻轻一笑。
如此,唐慎的冠礼便彻底结束了。
冠礼是结束了,但是唐慎还需要宴请宾客。因为唐家人都在姑苏,只派了唐云一个人千里迢迢来盛京,参加唐慎的冠礼。如此,今天要宴请的宾客并不算多,大多是盛京官员。
唐慎忙前忙后,这些官员向他道贺,祝贺他今日加冠。唐慎也得回酒,多谢这些人的贺礼。
傅渭与王溱身穿礼服,坐在一旁的主席上。
天色渐渐暗下,灯笼点上。傅渭拿着筷子,十分随意地一指,指的正是忙得脚不沾地的唐慎。他道:“子丰,你师弟如今是真的长大了。一晃眼五年过去了,五年啊。”
王溱喝了点酒,但不多。酒气沾染在他身上并不难闻,反而有种果子味的清香。他顺着傅渭筷子指的方向看去,穿着暗红色爵弁服的唐慎,第一次将长发全部束起,几缕黑发落在他的额上。那双眼睛明亮极了,被暗色的衣服一衬,如同黑夜星辰。
王溱目光暗了暗,嘴角勾起,低头饮酒。
傅渭道:“你觉得你师弟如何?”
王溱喝酒的动作停住。
傅渭拿起酒杯,露出餍足的表情,美滋滋地喝了一杯。
傅渭感慨道:“思无邪啊!”
思无邪。
心思纯洁,不藏污纳垢,不见邪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