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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潮生来幽州,是为了接替唐慎的差事。王溱来幽州,则是与这二人对交接。如今差事交接完了,王溱与唐慎一起动身回盛京。因为唐慎受了伤,两人便在幽州多待了几天。等唐慎身子好了点,才上路。
因为唐慎才受了伤,为照顾他的身体,马车走得不快。他们走走停停,也算沿途看看风景。就这样花了十天才抵达盛京。王溱先送唐慎回探花府,下了马车后,唐慎站定在马车前,无奈地对王溱说:“师兄,你这算不算公器私用?”
王溱面露讶色:“小师弟在说何事?”
唐慎:“原本只需要五六日的行程,咱们花了一倍天数。这大概就是传闻中的公费旅行吧。”
王溱一愣:“公费旅行?这词倒是新鲜。”他微微一笑:“西北黄沙漫天,不见碧空。等近了盛京,咱们走的大多是乡间小道,官道也很少从镇子上走。我竟不知道,小师弟喜欢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旅行,也算颇有情趣。”
“啊?”
“下次定然满足你。”
唐慎:“……?”
您说了个啥?!
两人就此分别。
回到盛京后,唐慎并没有立刻去勤政殿复职。他去幽州督查银引司,一去就去了四个月。如今正值六月,盛京燥热不堪,唐慎要先去吏部述职,等过了几道审核程序后才能去勤政殿。
在幽州时,王溱曾经对他说,盛京变了,让唐慎需要“换好衣裳”,不要同往常一样。
可回到盛京数日,唐慎并没发现有什么变化。盛京城依旧繁华热闹,西起大运河的前门大街上,人流如潮。唐慎还抽空去了躺百宝阁,算是“微服私访”。百宝阁的客流量渐渐稳定下来,每日都有数以千计的盛京百姓来百宝阁买卖东西。同时唐璜还开辟了“定制”业务。
去年开始,百宝阁售卖起了琉璃镜子。这琉璃镜能将人照得分毫不差,还比银镜更加便宜,一日间便成了盛京世家豪门的宠儿。然而琉璃镜并非百宝阁真正的高级商品,当年唐慎开设百宝阁,曾经得了赵辅的命令,要为赵辅把皇宫的窗户全换成琉璃窗。
皇帝自然不会占唐慎的便宜,该付的工钱都是付了的。但这差事实在辛苦,百宝阁做了半年,才办完这件事。只是从此以后,皇宫那一扇扇晶莹剔透的琉璃窗便成了活字招牌。
王公大臣,哪个进入皇宫后看不见那干净整洁的琉璃窗户?
这窗户实在精美至极,当即就有权臣打听到这些窗户是百宝阁的手笔,便派人到百宝阁,也要定制做琉璃窗户。一时间,二品以上的高官权臣中,除了左相纪翁集这种本就出身寒门、又两袖清风的清官,其余官员纷纷要来定制窗户。
这可是一笔大订单,足够唐璜和姚三忙上一整年!
唐慎去吏部述职后,又过了两天,赵辅还没传他进宫召见,就出了一件大事。
御史台察院的监察御史高酩,写折子上奏。在折子上,高御史连列十七条罪状,告了钦天监监正李肖仁一状,将李肖仁的几个徒子徒孙告了上去。早朝上,监察御史高酩痛批几个道士在家乡胡作非为、草菅人命的恶事,要皇帝主持公道,铲除小人。
钦天监监正李肖仁是四品官,他当时也在紫宸殿中。李肖仁当场就吓得两腿一软,差点就跪下了。但大宋官员不必跪皇帝,所以李肖仁颤抖着双腿,哭天喊地地说自己根本没听说这些事,他并不知道自己那几个徒弟竟然做了这等恶事。
这并非什么大事,高御史告的主要是李肖仁的徒弟,不是李肖仁。虽说高酩很想把这个谄媚逢迎的假道士掰倒,但他可没抓住李肖仁的把柄,只能从李肖仁的徒弟入手,定李肖仁一个教导不利的罪名。
谁料赵辅神色晦暗地听他们吵了许久,他轻轻咳嗽一声,引得所有官员都抬头看向他。
只见御座上,开平皇帝赵辅幽然开口:“钦天监监正,可有此事?”
李肖仁脸皮一抖,他走上前:“臣并不知晓,但若真有此事,臣定然不会姑息。”
赵辅又对高酩问道:“高爱卿看来已经是证据确凿,依爱卿所见,该如何处置?”
高酩非常想让赵辅处置李肖仁,可看赵辅的意思,似乎没打算对李肖仁动手。高酩只得道:“臣听陛下所言。”
赵辅挥挥手:“那便命大理寺查明真相,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原本这只是个小事,李肖仁被赵辅罚了停禄三个月,在家思过。但谁都想不到,这一日后,赵辅突然从定国寺中找来一个和尚。这和尚名为善听,才到不惑之年,在定国寺是赫赫有名的高僧,传言是下一任主持人选。
赵辅从来不信佛,只信道,李肖仁为他点亮了长明灯,为他炼制丹药。然而忽然之间,赵辅开始信起了佛。
旁人信佛信道,都是只信一样,赵辅不同,他两样全信。
善听和尚被接到皇宫中,为皇帝指点迷津。但他竟然还帮皇帝炼制丹药。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佛家和尚是从来不碰那些道家玩意儿的,可对象是皇帝,皇帝要他怎么做,他就会怎么做。于是善听和尚和李肖仁一起炼起了丹药,传授赵辅长生不老之术。
赵辅依旧每日上早朝,从不落下,但他的性格越发让人难以捉摸。
这一日王溱被传唤进登仙台,只见赵辅坐在大殿正中,被三个青铜丹炉包围着。他脱去了繁复奢华的帝服,穿着一身轻飘飘的道袍。三个丹炉中,烈火烹鼎,清风从开着的琉璃窗中吹进屋中,拂过赵辅面前那一排长明灯,将他映衬得更像一个面容清癯的道士。
王溱站在一旁,并不言语,等赵辅修仙完毕。
然而这一次,赵辅修完仙后,他没有回后宫,而是亲自拿了蒲扇,到三个丹炉旁炼丹。他抬起手,唤来王溱。他指着一个丹炉,问道:“子丰可知道,这鼎中炼的是何物?”
王溱声音清润:“臣不知,望陛下告知。”
赵辅笑道:“这是善听给朕连的九转丹。每日吃下一颗,朕便觉得神清气爽,好像又年轻了十岁。子丰可想试试?”
王溱抬起头,面露惊讶:“臣不胜狂喜。”
赵辅定定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诶,这种仙丹,每日就一颗,朕可舍不得赐予你。”顿了顿,赵辅道:“朕想起当年初次见你的情景了,那是十二年前了吧。你与那余潮生一起站在紫宸殿中,朕点了他为榜眼,你为状元。如今一想,竟然过去这般久了。朕登基三十一年,见过十位状元,可朕只赐予你‘状元无双’四字,你可知为何?”
王溱手指动了动,他镇定道:“臣不知。”
“因为啊,朕觉着,瞧见你们这些风华正茂的人,仿佛连朕都看得年轻了啊!”
次日,赵辅召见唐慎。他没在登仙台中见唐慎,而是把唐慎叫去了垂拱殿。
唐慎换上簇新的官袍,跟着小太监一起进殿。他始终低着头,思索王溱昨天晚上对他说的话。这时,只听一道慈祥的笑声响起:“景则去了一趟幽州,怎的变得拘谨起来。抬起头见朕吧。”
“是。”唐慎抬起头,在他视线触及赵辅的一瞬间,他猛地怔住。但他反应极快,根本没人发现他的错愕,他就恢复正常神色。
只见明亮辉煌的垂拱殿中,赵辅端坐在御座上,他依旧噙着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可他老了!仿佛一夜沧桑,他两鬓多了许许多多的白发。按说以赵辅的年龄,他就算满头白发也不是稀罕事。可让唐慎最震惊的,是赵辅双眼中那骤然没有了个生机。
以前,赵辅总是生机勃勃。他仿佛觉得自己还年轻,从没觉得自己老了。所以他修建三条官道,他开设银引司。他觉得他还能做很多事。可忽然之间,他好像真正拥有了符合这个年龄的苍老。
唐慎心想,王溱昨日深夜造访,特意告诉他,赵辅更好相处,也更难相处了。他当时没明白王溱的意思,面对这种伴君如伴虎、生死攸关的大事,王溱自然不会再和他打哑谜。但唐慎问了后,王溱默了默,只道:“小师弟若是见了,便知晓了。”
真正见了赵辅一面后唐慎才知道,这种感觉真的无法言语。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赵辅?
唐慎冥思苦想,只能猜到是太后的死。太后驾崩,皇帝大受打击,所以才变得略显消沉。
看着这样的赵辅,唐慎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赵辅:“景则去了幽州一趟,可曾见到什么有趣的事?”
唐慎思索片刻,道:“臣是江南人,头次去西北,见识到了大漠风光。幽州与我大宋旁的地方都是不同的,风景壮丽,阔然明朗。这般好的地方,臣流连忘返,只是差事已经办了妥当,所以只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