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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慎默了默,道:“多谢师兄载我一程。”
王溱:“并非什么大事。”
轿中有片刻的安静,并没有人开口。还是唐慎先说了话:“师兄此次回金陵许久,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头几天唐慎真的以为王溱是生自己的气,才回了金陵,避开自己。但五六天后他便明白,王溱此去定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王子丰回金陵是能理解的,但他为了儿女私情一走了之就是十多天,那决然不可能。
王溱看了唐慎一眼,他喜欢的何尝不是唐慎聪慧又谨慎的模样。
“姑苏兵部银契庄。”
唐慎惊讶道:“原来师兄回金陵是为了此事?”
王溱反问:“不是为了此事,又是为了何事?”
唐慎哑然无言。
他本以为王溱是因为自己的话,一气之下才回了金陵。如今看来,根本和自己毫无关联。王溱本就要回金陵,他借回乡省亲的名头,私下去办事,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心中泛开一阵酸涩又鼓胀的滋味,如果王溱不是因为生自己的气才回去,这让唐慎松了口气。可他不是因为自己才走,那他一别十多天,自己在盛京所思所想,又是在做什么呢。还有,十多天前的事……王子丰当真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吗?
唐慎心里百感交集,万般思绪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王溱掀开轿帘:“似乎到了采祁斋。”
唐慎:“嗯?”
“记着五年前小师弟刚来盛京时,我常送采祁斋的糕点与你。那时你才那般大一点,还是个孩子。”王溱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唐慎,那眼神中已然没有了爱慕,更多的是包容与感叹。他对轿夫道:“去买些糕点来。”
轿子停下,轿夫很快买来一包热乎的糕点,交到王溱手中。
王溱:“小师弟可还喜欢吃糕点?”
唐慎下意识道:“我其实从未喜欢吃糕点过。”
王溱一愣:“如此吗……当年我看小师弟吃了不少,原以为你是喜欢的。”他把这包糕点又封了回去,轻笑道:“原道是这样,只是因为是我送的,所以长者赐,不敢辞。小师弟只能一次次地吃了?”
唐慎睁大眼,他忽然察觉到自己又说了错话。
寻常人听到唐慎那话,恐怕还不会想那么多。但王溱一听便知,唐慎当年对他送去的糕点一概全收,仅仅因为他想讨王子丰欢心,不敢驳了他的美意。王溱现在还是给唐慎面子,只说是因为“长者赐”。
王溱将糕点放到轿子的暗格里收着,他闭目养神,没再说话。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不知为何,轿夫行走的速度也比往常慢。
唐慎心里实在堵得慌,终于,他忍不住开口道:“师兄……”
王溱仿若未闻。
“师兄……”
王溱仍旧闭着眼。
唐慎咬紧牙,道:“子丰师兄!”
王溱睁开眼,惊讶地看他:“何事?”
唐慎:“你可还在生我的气。”
清雅的双眼渐渐睁大,王溱诧异道:“我何时生过你的气了?”
唐慎:“……当真没有。”
“自然是没有的。”
轿子继续向前走,一个颠簸,两人的手背不小心靠在一起。唐慎的体温向来较高,王子丰的手却有些凉。两人皮肤相触,唐慎愣住,他还没反应过来,王溱便不动声色地挪了开去。
唐慎的心骤然坠入冰窖,一桶冰冷的水从他的头顶直直浇下,在这寒冬腊月,冷得他浑身发寒。
他恍然间意识到一件事,自金陵回来后,师兄变了,变得……好像不再喜欢他了。
眼前晃过一幕幕情景。
五年前于荷花池畔初遇,他巧舌如簧,竭尽全力地接近对方,只为留下一个深刻印象。
往后,是这人一步步带他进入这深不见底的官场,为他除去前行路途中的荆棘。
那是王子啊,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利用他!
从一开始,他便打着拿对方当踏脚石的目的,想要借其一步登天。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敬重师兄、仰慕师兄,他再也无法做那般无情无义的人,他真心将对方看成自己的兄长、挚友。
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不是王子丰,还能是谁?
虚极楼上,是这人对他问心:“同门为朋,同志为友。”
刺州城中,是这人披星戴月,将他抱入怀中,救他于水火之中。
王子丰曾经有过一幅喜欢至极的画,他将那幅画当作珍宝,爱护爱惜,无法割舍。只是许多年来,他从未下过决心,要去决定那幅画的命运。那时的唐慎只当自家师兄是有什么秘密,如今他终于明白,他便是那幅画,王溱便是那爱画之人。
王溱早已对他有过心思,可这条路上太多艰辛,他不忍心拖自己下水,所以他隐忍多年,从未表露于外。
为了自己,他忍了这般多年,可自己却什么都未曾做过,反而一次次地伤了这个人的心。
他问自己:你瞧见了吗,我的一颗真心。
唐慎忽然眼眶一热。
他早就瞧见了,这五年来他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瞧见了,王子丰待他如何好的一颗真心!
“师兄……”
王溱依旧闭着眼,没有回应。
唐慎急促地喊道:“师兄!”
王溱正在心中打算,再听一声就睁眼算了。所谓适可而止,逗弄得太过,只会适得其反,还需要慢慢谋划。
唐慎轻轻地说:“王子丰……”
王溱心中有些惊讶,他察觉到好像这次逗得过了些,他正要睁眼,忽然,一个炽热的温度贴在了他的脸颊上。此刻哪还有什么算计谋划,王溱刷的睁眼,只见唐慎目光游移,不敢看他,嘴巴紧紧抿着,手指缩在袖中。
在亲下去的那一刻,唐慎其实就后悔了。
要是王溱真不喜欢他了,他这样只会让两人之间的关系被打破。
果不其然,被亲了一下后,王溱并未表现出什么喜悦的情绪,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唐慎。唐慎被他看得心中咯噔一声,他咬紧牙,解释道:“师兄别介意,是我唐突了。我也……我也未曾想到,你千万别放心里。”
“我别放心里?”
唐慎:“是,师兄千万别生气……”
王溱倏然笑了一声,他轻快地说道:“我别放心里?我怎能不放心里!”
“唐景则,这次是你自己过来的,你是我的了。”
唐慎错愕地抬起头看向王溱,还没看清楚,一个滚热的吻就落了下来,封住他一切的话语。
几乎没有任何意外,仿若本就是如此,王溱一边抚弄唐慎的嘴唇,一边细细地吻着。他做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动作流畅之至,简直令人发指。唐慎被他亲得身体僵硬,不知该如何是好。
终于,王溱松开了他,但仍旧用手指摩挲他的嘴唇。
“我太欢喜了。”
唐慎嘴唇张了张,没说话。
王溱语气真诚地说道:“我本已经放弃希望,再也不做奢求。没想到你突然说了那样的话,做了那样的事……景则,我如何能忍得住。”话音落下,王溱微微俯首又要吻上去,一只手却倏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王溱微愣,随即他顺势在唐慎的掌心上亲了一下,他抬眼:“嗯?”
震惊过后,唐慎那颗聪慧的大脑终于开始工作。
他明明才说了一句,王子丰就做出这样反应,一切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这哪里像是不喜欢他的样子?哪里像是刚才那副冷冰冰的冷漠样子!
唐慎牙根泛酸,他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的人,问道:“师兄,我突然有了些疑惑,你可否能为我解答一二?”
王溱:“哦,是何疑惑?”
“今日师兄为何对我如此冷淡?”
王溱惊愕道:“冷淡?有么,小师弟为何如此说。”
唐慎:“……”
“那师兄方才说,你原本已经放弃了希望,不想再谈及……”顿了顿,唐慎接着道,“不想再谈及与我那事。”
王溱叹了口气,目光真切:“是啊,只是我未曾想到,小师弟也心悦于我。”
唐慎:“……”
唐慎:“那就再问一个问题,师兄说今日是因为雪下得太大,顺路,所以你来载我一程?”
王溱含笑的目光凝视在唐慎身上,他似乎已经明白唐慎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但他并不在意,而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唐慎愤愤道:“你顺路?师兄恐怕不知道吧,见到你之前,我刚从户部衙门出来,户部的官差说你进宫去了!你顺路,你如何顺路?如何从皇宫顺路到了御史台,来接我一程?”
王溱惊喜道:“小师弟去户部衙门了?找我么?”
唐慎:“……”
唐慎恼羞成怒:“王子丰!!!”
王溱抱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全然没了世家公子的翩然风度。他眉眼发梢间全是喜悦,难以抑制的喜悦。只可惜王大人这份喜悦没能持续多久,轿子走得再慢,也终究会到地方。
唐慎直接挣开他,快速地下轿回家。他才走一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王溱的声音:“小师弟。”
唐慎回过身,只见王溱单手掀开轿帘,望着他温和地笑着。
“我赠你的那支芍药,你可看到了?”
唐慎愣住。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
赠之以芍药。
王溱悠然一笑,这次也不避着他了,当着唐慎的面就对轿夫说:“不用再走得那般慢了,正常走就行。”
轿夫:“是。”
唐慎:“……”
王子丰孑然一身,飘然而去,唐慎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一个时辰后,唐慎仰天长叹:“王子丰啊王子丰,我怎么就信了你的邪!”
唐大人身体力行地为广大群众证实了一个真理:王子丰的话,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