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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上京大定府。
恰逢辽帝寿辰,上京处处张灯结彩,百姓一同为辽帝贺寿。辽人没有那般多的礼法规矩,辽帝过寿,要自东城门行车至西城门,赐百姓万杯酒,做成一个“与民同乐”。所以辽帝过生日,辽人也十分高兴,各个上了街,要去围观皇帝御辇。
不过说是皇帝的御辇,车上坐的却未必是辽国皇帝。去岁辽帝生辰,是由二皇子耶律舍哥代替辽帝,行万杯酒;今年则是有三皇子耶律晗坐在车架上,他举着酒坛,袒胸开襟,豪迈爽朗,大笑着对一旁的守卫将军说道:“喝就是,不醉不归!”
万杯酒浩浩荡荡地在上京走了三个时辰,才终于结束。
三皇子耶律晗捧着百姓们送上的万民酒,送到辽帝的跟前:“父皇,这是天下子民对您的尊敬!”
辽帝哈哈一笑,将这坛万民酒一饮而尽。
自此,辽帝的寿宴终于开始了。
三皇子耶律晗是如今辽国朝堂上的大红人,王子太师耶律定是他的老师。虽说去岁太保耶律定因为暗杀耶律勤,被打入天牢,但三皇子一派依旧势头最盛,仅仅一个耶律定就足以稳定大局。
二皇子耶律舍哥坐在酒席上,和其他辽国官员一样,拿着酒坛喝酒。他皱起眉头,将这坛酒放到一边,耶律勤凑过去问道:“殿下可是不喜欢这坛烧叶酒?下官为您换一坛吧。”
耶律舍哥:“不必。”
他不喜欢的不是这坛酒,而是这寿宴上,所有辽人那副大口饮酒、徒手撕肉的模样。
哪怕尊贵如辽帝,他也举着酒坛,对着嘴巴直接倒下,沾得整个衣襟上全是酒渍。
三个月前,耶律舍哥匆匆离开宋国都城,回到南京析津府。果然不出他所料,在他回来后的第二天,王子太师耶律定的人就从上京来了。明面上是说太师有事要与他商量,其实就是为了试探他是否还在析津府。
耶律舍哥及时回来,化解了一场危机。
亲自去了一趟大宋后,耶律舍哥忽然觉得,宋人的朝廷其实远不如他们辽国这般凶险万分。宋人委婉,宋帝又懦弱,且开平皇帝病重多日,恐怕时日无多。而他们辽国呢?
辽帝早年征战沙场,落得一身伤病,身子也不爽利。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辽帝凶狠弑杀,他无需去懂那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辽国无人敢冒犯天子威严,连王子太师耶律定都不敢。
辽帝如同一头沉睡的猛虎,王子太师好似一条盘曲在枝干上的毒蛇。
二者相对而立,却又未有必然的利益冲突。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太师拥护三皇子耶律晗,想立其为太子;辽帝虽然不说,但他更注意耶律舍哥,对这个出身一般的二儿子喜爱有加。
“舍哥,下个月随朕去南山打猎,让朕瞧瞧你的骑射生疏了没!”
耶律舍哥回过神,起身以拳头击胸,行礼道:“儿子一定射下雄鹰,给父皇当迟来的贺礼。”
辽帝开怀大笑。
二月下旬,已经入了春,大宋境内大多有了春日气息。唐慎坐着马车,孤身向北,一路往西而去。原本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应当越热,但越往北走,气候越加严寒。第八日,马车终于晃晃悠悠地行驶到了幽州城十里外。
鹅毛大雪自空中飘散而下,遮得满地银装素裹。
唐慎坐在马车中,抱着一只暖炉,拿着一本诗集正在翻看。这时,只听驱车的官差说道:“大人,前头似乎有人等着。”
唐慎掀开车帘,只见一公里外确实有几个人在一座小亭外站着。
幽州不似大宋其他城池,往来幽州的百姓不多,若是有人在城郊十里外等候,十之八|九是在等自己了。唐慎道:“许是幽州官员知道我要来了,在那边等我。到亭子旁,你靠边停下就是。”
“是。”
唐慎将诗集放入车中的抽屉中,他整理了一下衣袍,下了马车。一下车,扑面而来的寒风刺入骨髓,唐慎冷得打了个哆嗦,他抬头看向等在亭子外的那几个人,一眼便瞧见了幽州府尹季肇思。
然而唐慎的目光径直地越过他,看向了站在季肇思身后的人。
心脏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唐慎定定地望着王溱,良久,他道:“下官唐慎,见过左仆射大人。”
王溱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他目光清明地望着唐慎。一个眼神,两人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王溱缓缓抬手:“不必多礼……咳咳。”
唐慎立刻道:“师兄病了?”
这下急得都忘了喊大人,直接叫起了师兄。
王溱咳嗽了一会儿,一旁的秦嗣解释道:“大人前几日熬夜处理差事,一时染上了风寒。是昨日才得的病,不是大病,但是来势汹汹,所以看着有点严重。”
唐慎稍稍松了口气。
众人一起回到幽州城。
因为王子丰病了,季肇思原本想宴请唐慎,如今只能作罢,让王溱能早点回去休息。唐慎扶着王溱,带他来到两人在幽州下榻的宅邸。这是幽州府尹季肇思特意准备的,银引司设立在幽州,银引司的顶头上司怎能不在幽州有个歇脚的地。
季肇思用马车把唐慎和王溱送到那处宅邸,他道:“唐大人在幽州没有府宅,大人来地聪明,下官还没准备好。过几日,就可准备妥当。”
唐慎理所当然地说道:“不必,我不常来幽州,与王大人住一起就可以了。”
季肇思没想太多:“是。”
唐慎扶着王溱,进入宅邸。宽大的衣袖挡住了两人的手,王子丰顺手握紧了唐慎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唐慎微微愣了下,他还没反应过来,王子丰的头就靠上了他的肩膀。
王大人轻声喊着:“景则……”
唐慎:“……?”
“景则……”
“我在呢。”
“我快不行了。”
“……哈?!”
王大人道:“你我还未成婚,若我先去了,我的遗产你可是一丝都分不着了。我的遗产当真不少呐,盛京有三座宅子,盛京、北直隶、南直隶都有三条街的商铺。其实你的家乡姑苏府其实我也有一座染坊、一座布庄在那儿,还有金陵,那儿是王家的大本营,我大多数的财产都在那儿……”
唐慎听得目瞪口呆:“你作为户部尚书,竟然贪墨成这样了!”
王溱:“贪墨?你怎能这样想我。这些一半是你婆婆的陪嫁……咳咳,你怎能打我,我可是病了。”
“那你好好说话!”
王溱笑了起来,他整个人倚在唐慎的身上,道:“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儿子,她的陪嫁自然是我的东西,以后也更是你的。你还没听我说完,金陵府呐,秦淮河知道吗?”
唐慎惊骇道:“你别说秦淮河也是你名下产业!”
王溱顿时失笑:“秦淮河是我大宋的疆域,怎能是我一个人的。只是秦淮河旁有两家最能挣钱的酒楼,是我的。”
“歌女也是你的?”
王溱欢快地说道:“若我说确实有几条画舫,你可会生气?”
“不气。”
“嗯,那确实是有几条……诶,小师弟!”
唐慎一把把人推开,大步走进屋子。
王溱立刻追了上去,他十分委屈:“是你说的,不生气。”
唐慎上下看了他一眼:“我自然不生气,我有什么可气的,你有几条画舫又如何,你喜欢女子吗?”
王溱一把抱住了他,哈哈笑道:“你这样说我,我可是会伤心的。”
唐慎心道:我看你现在明明很开心,误以为我吃醋了!
其实唐慎真没吃醋,王子丰要是能随随便便地喜欢上几个歌女,他能直到二十九岁都没找着对象?他只是在惊叹,狗大户啊,真的是狗大户!他辛辛苦苦挣钱,从唐氏物流到细霞楼,直到开了珍宝阁,唐慎才敢说一句自己是财大气粗。谁能想人家真正的富二代,光是母亲的嫁妆,就这么有钱!
唐慎沉默片刻:“我当初给了你珍宝阁一成的分成。”
王溱真诚地感慨道:“景则真能挣钱,一个小小的珍宝阁,一年的红利算下来,可不比我那些商铺加起来少。”
唐慎刚准备说“你那么有钱,干脆把股份还我”,结果被人吹了一通彩虹屁,他愣了半晌,没好意思说出口。
王溱:“那便回归正题吧。景则,我快不行了。”说完,他又靠上了唐慎的肩膀,“若我走了,我那些财产可一分都不属于你的。那怎能行……我记着你有个表哥。”
唐慎:“?我只有个妹妹。”
“不是说唐璜,是说你姑苏府的那个表哥。”
“你是说唐云,那是我堂兄,我没有表亲。我母亲是家中独女。”
王溱皱了皱眉头,但他随即继续说道:“那大抵也是差不多的。按着亲族规矩,若我走了,你应当去找他,让他替你向琅琊王氏把我的那些财产都要回来。如此,便要先告诉堂兄,你与我是亲密的爱人……咳咳。”
唐慎再次一把将人推开:“你不是病了么!”
王溱:“是,我病了,病得很严重。”
唐慎:“……”
我看你算计起人的样子,压根就没生病!
“你可知我为何生的病。”
“秦嗣说,是你熬了夜办理差事?”
王溱轻轻拥住唐慎,他本想亲吻上去,却想起自己生了病,怕传染病气给唐慎,于是就此作罢。他低沉地笑了声,声音温缓清润,又微微有些沙哑:“你要来了,将差事多处理一些,如此等你来时,我与你才可多相处一会儿。三个月未见,真想亲你呐。”
唐慎抬头望着他,他微微张开口:“师兄……”
王溱:“怕让你也生了病,只能算了。”
唐慎更是感动。
王大人难得做次人,怎能光感动自己一人?这种赔本买卖是绝不会存在的。
抱着自家师弟,王大人深感自己果真是个百年不见、千年难寻的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