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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风紧跟在江顾身后, 想拉江顾的手,但又顾忌外人在,只能绷着脸尽量挨得江顾近些。
他已经长大了,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还像个小孩子。
江家的飞舟停在清平峰峰顶, 江向云打量着出来的殿宇, “这一年难为七弟了,竟住在如此寒酸的地方。”
卫风闻言面上顿时浮现出几分怒意, 这是他花了大半身家给师父建起来的宫殿, 阳华宗不知有多少人眼馋, 到了这人嘴里竟成了寒酸的地方。
“舒心即可。”江顾却并不在意, 扣住了卫风的手腕。
卫风委屈地看了他一眼,打蛇随上棍抓住了江顾的手,江顾冷冷看了他一眼,他却露出了个无辜的笑。
耳坠上的通音符适时闪烁了一下。
卫风看着周围的江家人,有些警惕要不要掐灭, 却听江顾道:“方才不是还闹着要去同你好友告别么?去吧。”
卫风先是疑惑地望着他, 旋即反应过来,“啊, 对, 我去找之衍!”
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但肯定有他的道理,卫风看了一眼江向云,转身就跳上了飞剑。
“七弟还真是疼爱这个徒弟,那日你将人扔下, 我还当你不在意呢。”江向云靠在飞舟的栏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江顾, 忽然作出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惊讶道:“该不会是七弟你心疼徒弟, 怕江家对你们赶尽杀绝,所以故意不带他去吧?”
江顾面无表情道:“大公子多虑。”
“不过没想到家主竟如此看重你,连带着你这小徒弟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了。”江向云颇有些可惜,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别的表情来,“不过要是我开口,一只神鸢鲛想必曾祖还是愿意给我的,你说呢?”
“神鸢鲛性烈,待在大公子身边,恐怕不等到望月便会自残而亡。”江顾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我果然不喜欢夺人所爱,一个小畜生而已,还是留给七弟吧。”江向云抱着胳膊笑眯眯地凑近他,“只是我这当哥哥的心软,所以还是忍不住要告诫你一句,可千万别像你爹一样,折在这些无谓的情爱上。”
江顾眼睛都没眨一下,“希望大公子也能记住这句话。”
江向云面上的笑容加深,“嗯?”
“一个大乘期的魔修,能从吴九手下逃走,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江顾冷淡道:“你说呢?”
江向云缓缓直起了身子,目光中带上了些许冷意。
耳边终于不再聒噪,江顾满意地闭上了眼睛调息。
——
卫风是在后山法阵找到的玄之衍和曲丰羽。
后山被围困了许多阳华宗弟子和长老,数十名江家弟子守着法阵,卫风正打算先用鬼纹悄悄溜进去探探情况,结果那些江家弟子远远看见他便迎了上来,拱手行礼道:“卫小公子。”
卫风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
其中一人道:“小公子可要放人出来?”
“我……先进去看看。”卫风不太确定道。
那些江家弟子便分列两边,给他打开了进法阵的入口,问话的那人走在前面给他带路,语气恭敬道:“小公子这边请。”
卫风没想到进来的这么轻松,江顾来了之后,这些弟子对他态度恭敬了不止一个度,事实上自江顾拿到松绥楼的钥匙之后,整个江家便都得知了消息,俨然把江顾当做了第二个江向云来对待,只是这些卫风一概不知,心中还在惊疑不定。
“卫风!”玄之衍看见他喊了一声。
“之衍!”卫风快步跑到了他跟前,周围一众阳华宗弟子不约而同地齐齐退后,两个人站的地方瞬间成了片空地。
卫风扫视了他们一眼,抓紧了玄之衍的手,“你们没事吧?”
“我没事,羽长老为了救我受了重伤。”玄之衍拉着他到了法阵处的角落,随着卫风过去,周围的人如潮水般退开。
卫风自小在宗内被排挤孤立习惯了,但这些弟子和长老的眼神中却没有了常见的厌恶和鄙夷,反而是警惕又畏惧的看着他。
曲丰羽半边身子都是血,旁边喻千凝几个女弟子见他过来齐齐退后,卫风张了张嘴,又低头看向曲丰羽。
“来拿灵境?”曲丰羽见他笑道。
卫风点了点头,他琢磨江顾的意思琢磨了一路,起先以为江顾想让他拿紫府,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先不说单凭他能不能拿得了,只这阵势就太大,这种时候很明显不合适。
也就曲丰羽手里的灵境还有些用。
曲丰羽扯了扯嘴角,摊开掌心,上面便浮现了个巴掌大小的画卷,她声音虚弱道:“上面的认主契约已经解开,不过这东西耗费灵力太多,用时需要注意一些。”
卫风接了过来。
“羽长老就是用这灵境画卷救了我们这些人。”玄之衍忽然开口道:“如果不是她,真仙境大能斗法我们根本来不及逃跑就会被压成齑粉。”
卫风攥紧了手中的灵境画卷看向他。
“江顾动手时可想过阳华宗弟子们的死活?”玄之衍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
卫风眼中闪过几分茫然,半晌才开口:“……没有。”
“可天道无情,生死由命,是他们先——”卫风说着皱起了眉,“玄之衍,你什么意思?你怎么不去问宋屏和周家那些人有没有考虑过你们?”
“因为你才是阳华宗的人!”玄之衍一把薅住他的领子,却立马被旁边的江家弟子阻挡开,厉声道:“不得无礼!”
玄之衍冷笑了一声:“差点忘了,你跟着以后就是江家的人了,别等着哪天他将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再来后悔。”
“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卫风被他说得火气上涌,推开旁边那个江家弟子,径直将人拽出了法阵,面带怒意道:“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你了你说话这么夹枪带棒!”
“我都知道了。”玄之衍盯着他。
“你知道什么?”卫风怒意升腾。
玄之衍咬紧了牙,“我在魂灯洞看见了师父临死前的虚像,是江顾杀了他。”
卫风的怒火戛然而止,他先是有些无措,紧接着便有种终于到来的释然,开口语气便弱了三分,“之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你解释——”
“不用跟我解释,我都看见了,是我师父要杀你。”玄之衍极力克制着,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冷静一些。
卫风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你不告诉我,是怕我向江顾寻仇,我根本打不过他,他知道了也不会放过我,对不对?”玄之衍看着他,眼睛泛红。
“……对。”卫风声音干涩,从心底涌出了浓重的不安。
“我不怪你。”玄之衍看着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在阳华宗唯一的亲人,如果师父真的杀了你,现在夹在中间痛苦的便是我。”
“之衍。”卫风抓住他的手,“亓长老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杀死他的人是江顾。”玄之衍面色冷凝,手腕一翻将他的手攥得死紧,“但你跟着江顾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且不说他只是在利用你,你现在变得简直就像另一个江顾,从前路边死个乞丐你都要偷偷难过许久,可你看看现在?你跟着他,现在都将人命当成了什么?”
“我……”卫风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良久才艰难道:“我只是想活下去。”
“那就跟我一起走。”玄之衍攥得他手掌发疼,神色认真道:“我们带着夏岭,羽长老和邬宗主,还有喻千凝和莫师兄他们,我们一起离开阳华宗,去寻个安宁的地方再从头开始,不好吗?”
卫风被他说得心动,但理智却告诉他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师父不会就这样放他离开,他望着玄之衍发红的眼睛,忽然明白了江顾口中“告别”的真正含义。
他从此再也做不回阳华宗那个混吃等死的普通弟子,也再也无法和阳华宗这些人有任何牵扯。
而江顾的神识说不定就在暗处盯着他,如果他答应玄之衍,这些人除了死没有第二个下场。
后山早在接连的混战中毁损大半,两个少年站在唯一完好的山峰上,周围是茂树繁花,眼前是无尽云海,凛冽的山风席卷而过,将他们身上朱红色的弟子服吹得猎猎作响。
卫风看着面前脸上还沾染着血迹的挚友,在阳光下冲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算了吧。”
玄之衍神色一滞,“你说什么?”
“你动脑子想一想嘛,我这个身份跟着你们,不过是互相拖累,你们谁能保护得了我?再说我以前在阳华宗过得也不怎么样,天天看人脸色,但是跟着我师父,你看这些江家人对我多尊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卫风笑嘻嘻道:“师父利用我归利用,对我还挺好的,我很喜欢这种生活。”
玄之衍原本死死攥着他的手逐渐松了力道,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个人,“你如果有苦衷——”
“我没有苦衷。”卫风脸上的笑容加深,“我喜欢师父,也离不开他,他能带给我的东西比你们这些人要多得多,我又不傻。”
玄之衍彻底松开了手,眼睛里蓄满了泪,咬牙道:“这是你说的。”
“对啊,我说的,我以后要是后悔我就是孙子。”卫风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离开阳华宗,带着我给你的那些东西——”
“谁稀罕你那些破东西!”玄之衍猛地拍开了他的手,将腰间的灵宠袋和耳边的玉坠扔到了地上,手中多了柄长剑,凛冽的剑气在两人中间划过,留下了道深刻的裂痕。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死死盯着卫风,见对方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转身便走。
一直等他的背影消失在法阵尽头,卫风也没出声挽留。
“小公子。”江家的弟子听见动静上前,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让法阵中这些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风拍了拍袖子,客气地问道:“能放他们离开阳华宗吗?”
那弟子迟疑了一瞬,而后应该是传音给谁,恭敬道:“七公子说一切听您吩咐。”
“那就放他们离开吧。”卫风道。
“是。”江家的守阵弟子开始解阵赶人。
卫风蹲下来,捡起了地上的通音耳坠和灵宠袋,袋子的系口有些松动,从里面冒出了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乌拓疑惑地蹭了蹭他手背,湿漉漉的鼻子在空气中耸了耸,便想循着味道去找玄之衍,却被卫风一指头按回了袋子里。
“以后还是跟着我吧。”卫风扯了扯嘴角,顺手扶起了旁边的一朵小野花。
可惜花茎已经被人踩断,那朵小花还是无力地耷拉了下去。
身后传来了阳华宗弟子嘈杂的交谈声,卫风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天边熙熙攘攘的流云。
玄之衍扶着曲丰羽,在快要上飞舟时转头看向远处的山坡,只看见了道孤零零的背影。
他收回目光,不再有任何留恋,转身上了飞舟,飞舟在云海中化作了一道流光,彻底消失在了天际。
卫风将耳坠攥在手心,拿着灵宠袋从草地上起身,低头拍了拍红色弟子服上的碎草叶,朝着相反的方向下了山。
那朵被折断的小花轻飘飘地化作了一团齑粉,消散在了春日的暖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