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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灌城外。
毛发火红的猫型巨兽张大了嘴巴, 四条腿绷直了用劲,叼着条绳子从一个狭窄的洞中使劲往外拽,终于拽出了一连串灰头土脸的人类。
乌拓舔了舔爪子,狠狠松了口气, “要是我不会挖洞, 你们可怎么办。”
“呸呸。”曲丰羽一边吐掉嘴里的土,一边去扶顶着沈庾信壳子的邬和致, 旁边的沈庾信用邬和致那张脸幽怨的盯着她, 曲丰羽朝天上翻了个白眼, 攥住袖子也给他擦了擦脸。
乌拓看得脑袋疼, 伸出只毛茸茸的爪子又往洞里掏,将玄之衍从洞中掏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脸,“之衍,回神了。”
玄之衍捏着耳朵上发着红光的黑色石头, 伸手握住了它柔软的爪垫, “……好像是卫风。”
“主人!?”
“卫风!?”
几道声音不约而同响起,都朝着他凑了过来, 乌拓兴奋道:“主人果然在合灌城。”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活着。”曲丰羽心情很好。
“还好。”邬和致听上去有些庆幸。
“你们二人不是已经决裂了么, 他为何还会联系你?”沈庾信倒是出奇地冷静, 他这几年依旧很负责地在教导玄之衍,自然也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他秉持着阳华宗护短的优良传统,对伤害了自家徒弟的卫风全然没有好感。
玄之衍听着通音符中卫风带着哭腔的求救声, 眼底闪过犹豫, “他好像遇到了很危险的事情……不然也不会想到向我求救。”
沈庾信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这些年曲丰羽和邬和致同样在教导玄之衍,不过他们的观念就比沈庾信这个正牌师父温和许多, 邬和致道:“当年的事情是江顾与亓凤元的恩怨,卫风既然向你求救,应当还是将你当成了朋友。”
玄之衍闻言攥起了拳头。
他这些年虽然四处颠沛流离,却有沈庾信曲丰羽跟邬和致三位长辈一路相护耐心教导,也有乌拓这个灵宠相伴,虽见识过人心险恶,但也真的没有亲身经历过多少困苦,最难过的事情无非亓凤元陨落和与卫风决裂,而随着年纪渐长,他也逐渐理解了当年卫风的苦衷和难处。
但理解并不意味着能够原谅。
乌拓急得围着他转圈,用嘴巴含住他的手,“之衍,之衍,我们快去救主人吧,他肯定是走投无路难到了极点,才不得已跟你求助。”
玄之衍抿紧了唇。
邬和致跟沈庾信显然又要针锋相对,这时候曲丰羽一巴掌拍在了玄之衍后脑勺上,笑嘻嘻道:“走吧,你不去救,我还想去救我便宜大外甥呢。”
其余三人一兽闻言诧异地看向她。
曲丰羽眯起眼睛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咱们得找机会搞个正式身份,不然老是被当成偷渡者,怎么进入界乡?”
其余人瞬间收回了诧异,显然这才符合曲丰羽的本性。
领头的发了话,玄之衍自然不会再犹豫,不过曲丰羽展露寻人之术定位卫风之后,他不自觉便御剑飞在了最前面。
曲丰羽努嘴示意邬和致跟沈庾信看。
沈庾信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徒弟,气得眼底冒火,邬和致摇头笑了笑。
“若不去救,恐怕以后要生心魔。”曲丰羽抱着胳膊道:“跟你俩一样。”
沈庾信与邬和致对视了一眼,各自嫌恶地别开了头,仿佛吞了苍蝇。
曲丰羽见状大笑了起来。
——
飞舟船舱内。
卫风耳坠中的通音符早就已经化作了齑粉,甚至为了防止他再往里面放通音符,耳坠已经被疗愈法阵填得满满当当,容不下其他任何多余的东西。
他抬眼看向正坐在榻上疗伤的人,极力克制着心底的惶惑不安,谨慎出声道:“师父,我方才只是吓昏了头。”
无论如何,他现在还活着,说明江顾并没有真正伤害到他。
然而江顾并没有反应。
于是卫风大着胆子走到了他身边,凑上去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师父,别生气啦。”
虽然他失去了这七年的记忆,但从方才的对战来看,以他的能力现在绝对自身难保,讨好一下对方总是不会错的,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何江顾会如此抵触他联系玄之衍。
江顾冷冷地睁开眼睛。
卫风冲他笑了笑,“师父,玄之衍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知道我有危险肯定会找来的,他也在望月大陆吗?若是在平泽,那实在无能为力,师父,我能不能再联系他报一下平安?”
“你与他早已决裂。”江顾扯出了袖子,淡声道:“你没有朋友,也不需要。”
卫风呆住,旋即连连摆手,笑道:“不可能,我和之衍从小一块儿长大,那是过命的交情,比亲兄弟还亲,我跟谁决裂也不可能跟他决裂啊,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和家人,要是真决裂,那我肯定也是为了保护……他。”
他发现江顾的神色越发冰冷,声音逐渐变弱,在江顾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忽然变得有些心虚起来,“对的吧?”
江顾冷笑出声。
卫风后脊一凉,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股强悍的灵力缠住了腰身,被迫跪到了江顾榻前,膝盖砸在地板上噗通一声疼得他面色扭曲。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扣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来,江顾那双冷厉的眼睛直直望进了他眼底,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轻蔑和嘲讽,“他是你最重要的人?”
卫风紧张的咽了咽唾沫,直觉大事不妙,但又不知道具体原因,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伸手抓住了软榻边缘,将上面铺散的衣摆抓出了凌乱的褶皱,学着记忆中那些犯了错的弟子认错的模样,生疏又恭敬道:“师、师父息怒,弟子知错了。”
既没有笑得乖巧嘴甜地讨饶,也没有吓得吧嗒吧嗒掉眼泪,更没撒娇似的搂住他的腰死皮赖脸往他怀里钻,而是恭敬疏离地认错,不敢靠近半分。
江顾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松开手冷声道:“滚出去。”
卫风忙不迭地起身,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江顾的神识隔着门窗看着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又看着他疑惑地皱眉,避之不及般离门口更远了一些。
这才是江顾印象里正常弟子对师父的态度——恭敬、惧怕、疏离。
这样很好。
他兴致缺缺地收回神识,开始专心修炼。
门外,卫风正扒在窗户边上抓耳挠腮地往里瞧。
“看什么呢?”
“看我师父。”卫风小声嘀咕道:“不知道怎么惹他生气了,还让我滚。”
“让你滚你就滚?”
“当然不,我才不滚,你别看我师父看起来凶,其实我觉得他人还挺好的,就是我胆子小,以为他真要夺舍我才吓得要死。”卫风扒开了条窗缝往里看,碎碎念道:“我发现我师父长得可真好看,跟神仙似的,手也特别好看,就是劲儿太大,你说我跪外边儿他能不能看见?会不会心软让我进去?”
“估计不会。”
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卫风不爽地转头,就对上了江向云含笑的眼睛,吓了一大跳,“你谁啊?”
“不知道我是谁还跟我聊半天?”江向云靠在窗户边跟他一块儿往里瞧,“我七弟心肠硬得很,你跪外边还不够,你得使劲磕头,一边哭一边磕,磕得头破血流估计就能让你进去。”
“……”卫风狐疑地盯着他,“真的?”
江向云勾起唇冲他露出了个戏谑的笑,“试试不就知道了。”
“想得美。”卫风哼笑了一声。
江向云见他没上当,挑了挑眉,“知道咱们要去哪里吗?”
“阴阳楼。”卫风道:“进什么试炼之境呗。”
江向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寻找出什么破绽,“你就不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反正都比我厉害。”卫风破罐子破摔,十分混不吝道:“能活一天赚一天,人生在世,及时享乐,死了拉倒,对吧?”
“……”江向云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是终于被江顾给逼疯了么?
江向云不死心又同他聊了半天,依旧没能挖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虽然他对卫风甚少打交道,但也知道对方能留在江顾身边绝非等闲之辈,但这交谈许久,卫风表现出的全是与年龄不符的天真和不思进取,有种让他想替江顾抽人的冲动。
江向云离开时不确定道:“你莫不是撞到了脑子?”
卫风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刚要反击,房间内忽然传来了阵剧烈的灵力波动,他瞬间脸色一变,推开窗户便跳了进去,“师父!”
江向云紧随他进了房间,“发生什么事情了?”
房间内,数根尚且黏连着血肉的白骨盘旋在法阵之中,周围悬浮着大量的幽石,一具惟妙惟肖的木偶人正端坐在法阵中央,那木偶生得了张同江顾一模一样的脸,闻声和榻上的江顾同时睁开了眼睛。
白骨与幽石连接在一起,形成了副人体骨架,而后缓缓融合进了那具木偶人中,那木偶的皮肤逐渐变得与真人无异,从阵中缓缓起身站立,神色冷淡地转头看向江向云,“无事。”
榻上的江顾开口:“只是做了具傀儡替身。”
“大公子原来习惯走窗户。”傀儡替身轻嗤。
江顾瞥了卫风一眼,“你进来做什么?”
“蠢货。”傀儡扫了他一眼,站在了江顾身边。
卫风神情错乱地看看江顾,又看看与江顾一模一样气息相同的傀儡替身,使劲揉了揉眼睛,对江顾道:“师父,这真的只是替身傀儡吗?他还会骂人。”
“我还会杀人。”傀儡扯了扯嘴角,“你要试试么?”
卫风一下躲到了江顾身后,却听江顾幽幽出声道:“我才是那个傀儡。”
卫风头皮瞬间一炸,从榻上蹦了下来,冷汗津津地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江顾。
旁边的江向云也神色微凝,这两个江顾身上都有木偶和幽石的气息,却都不明显,连他都分辨不出来真假,“七弟既然让我看见,想必其中也有我的份?”
两个江顾微微一笑,异口同声道:“自然了,大、哥。”
这回别说卫风,连江向云头皮都隐约发麻。
江顾一笑,准没什么好事。
卫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闷声道:“师父,你将骨头从体内抽出来……不疼么?”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真正的江顾,掌心覆在了他手臂的伤口上,涌上来的心疼和难过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江顾皱起眉,方才心中憋闷的那口气忽然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不疼。”
他听见了自己生硬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