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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雾四起, 浓郁的雾气将前路遮挡,水流声仿佛自四面八方响起,隔绝了一切其他声音,黑靴踩在湿漉的石板上, 衣摆掠过雾气破开又合拢, 只剩一片潺潺水声。
空气中只有极其轻微的灵力波动,江顾握紧了赤雪剑, 温热的指腹习惯性地摩挲过剑鞘上那片冷硬的凸起, 神鸢鲛鳞在烛火的映照下显露出细碎的银蓝色光芒。
寻人之术本是曲氏一族的秘术, 凭借的是一脉相承的血缘关系, 而江顾与卫风并无血缘,只能借助献祭部分血肉元神的方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更像是一种邪术,之前在江家他用起来得心应手,只是现下在古神殿中, 他不得不分出几分精力来注意周围的情况, 所以速度便慢下了许多。
周围的雾气不知何时变得更浓了些,几乎稠得让人喘不上起来, 江顾索性屏住了呼吸, 却猝不及防听见了一道陌生又渺远的声音从浓雾中传来。
“……我来此处便是为了寻他, 他如今在何处?”
“我找不到他……”
“他在哪里?”
“在哪里?”
“我要找到他……”
江顾往身上多罩了层匿息阵,顺着声音的方向试探地放出了一缕细微的神识,而后在雾气中隐约看见了一个少年人的身影,他似乎穿了身火红的衣袍, 像朵雾海里绽放的火焰, 江顾下意识地以为是卫风,刚要往前却又停下了脚步。
声音不对, 身形也不对——卫风这厮已经长大了,不可能是少年模样。
那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又急切了几分,“只要你答应带我去见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江顾不自觉地皱起了眉,他迟迟没有看清少年在和谁对话,他正欲再靠近一些,寻人法阵中代表着卫风的那个光点忽然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开始乱窜,江顾看得眼睛疼,从这里直接过去是距离最近的选择,而且那少年似乎并没有多少修为。
他斟酌片刻,隐匿了身形,悄无声息地穿过了那浓雾。
果真如他猜测,那少年只是一抹残影,大约是因为本体执念太盛,又在这神殿中常年累月受到神力的滋养,所以生出了残影灵识,只能待在原地无意义地重复着当年的对话,甚至不知道前因后果,更不会知道自己是谁。
江顾从他身后走过时,少年似有所觉地转过身来,那张清俊陌生的脸上满是泪痕,红着眼睛直直地朝江顾望了过来,清亮的眸子里满是悲伤,声音哀求又卑微。
“就算只让我看一眼也好。”
江顾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便将这抹残影灵识远远地甩到了身后。
心中却难免冷嗤,不知又是哪个为情所困的蠢货,看这般模样,少说也在此地困了千年。
修仙之人最忌讳心生执念,千年都消不了的深情,此人必定飞升无望。
——
一小团红色的影子趴在神殿甬道的最顶端的角落,哆哆嗦嗦地装死,却又忍不住睁开眼睛去看甬道里的那个恐怖的怪物。
那怪物身形庞大,长了条银蓝色的鱼尾巴,身后是一对银蓝色的大翅膀,翅膀的边缘还有圈像火焰一样的羽毛,他额头生了对崎岖狰狞的羊角,白瞳空洞无光,锋利尖锐的獠牙贴在嘴边,锋利黑长的指甲在石头上划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而最恐怖的是他周围悬浮飘散着密密麻麻的黑色鬼纹,如同数不清的触手在空气中嗅闻,仿佛随时都能将人绞杀吞噬。
小红影子简直快被吓哭了,它在神殿中从未见过如此狰狞丑陋的怪物,不过是好奇多看了一眼就被对方缠上——滴答。
绿色粘稠的黏液滴到了它的脸上,小红影呼吸骤停,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猩红分叉的舌头在它眼前晃动落下,露出了张爬满了鬼纹的脸,怪物缓缓地咧开嘴角,露出了个狰狞的笑容,而后猛地张大了嘴巴,内外两排细密尖利的牙齿寒光闪闪刺向了它!
“——叽!!!”小红影子惊恐地尖叫了一声,拼命地想要逃跑,结果还是被那怪物咬住了大半块身体。
它哀嚎出声,果断舍弃了那半块身体,慌不择路地钻进了石缝之中。
红影中的神力滋补又甜润,卫风意犹未尽地砸吧了一下嘴,眯起眼睛盯着那细细的石缝,露出了个兴奋的笑容,而后化作雾气硬生生地挤了进去。
那小红影很会逃跑,卫风追得正起劲,见缝隙也挡不住他,那团红影果断跳了出去,卫风自然不会放弃,一个猛子扎出了石缝,却撞到了块冷硬的屏障,这屏障显然是故意对付他的,卫风登时怒从心头起,暴躁骂道:“谁他娘的找死——”
在他抬头的瞬间,嘴里的脏话戛然而止。
江顾站在缚神法阵的屏障之后,目光冷淡地看着他,“是我。”
卫风面露惊恐,“师、师父,你怎么来了?”
他还维持着神鸢鲛元神的原形,支棱起尾巴来几乎有大半神殿的高墙长,大概是察觉到了江顾的低气压,他悄悄地缩小了身形,却又故意比江顾高上那么一点,身后的鬼纹张牙舞爪迫不及待地想往江顾身上缠,卫风眼底闪过几分恼怒,转身背对着江顾从一堆鬼纹里开始翻自己的木偶躯壳,漂亮的大尾巴在烛火下闪着细碎的银光,纤薄细腻的鲛尾甩来甩去,蹭着江顾的靴面,留下了片湿漉漉的水痕。
江顾盯着他不老实的尾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好一会儿他才找到了躯壳,气鼓鼓地把元神给塞了进去,最后拍拍袖子站直了身体,恭敬地给江顾行礼,装模作样道:“弟子见过师父。”
“……”江顾想一脚把他踹进墙里。
“为何阻断通音符又将元神印记抹除?”江顾直截了当地问他。
卫风愣了一下,伸手摸向耳朵,结果却摸了个空,猛地想起来,“装通音符的耳坠被那灵兽咬碎了,烙印所在的那块元神也被它吞了。”
江顾神色冷凝,“你的元神烙印在丹田处。”
“它咔嚓一口把我的元神咬成了两截,不过我最后把它全吃了。”卫风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腰腹,语气中带着掩藏不住的得意,“还好我事先将躯壳藏了起来才没被它毁掉,只是损失了点元神。”
江顾沉默了片刻,“我只是让你引开它。”
“斩草要除根,这还是师父你、您教我的。”卫风一脸严肃,藏在背后的手狠狠一抓,将那条漏网还企图往江顾脚腕上缠的鬼纹给扯了回来,捏碎成了滩雾气。
“过来。”江顾冷下脸。
卫风谨慎地观察他的神色,原本还想再矜持,结果对上江顾要杀人的眼神立马识时务为俊杰,往前走了几步在江顾面前站定,心虚解释道:“是它死缠着我不放,我跑不掉才吃了它——嘶!”
江顾的手掌直接透过了木偶躯壳,覆在了卫风的元神上面,而且正正好好按在了他被咬断的腰腹上,那里不久前才被他用鬼纹封起来,还缺了大块,他刚吃的那块红影还没来得及补上,江顾这么一按,简直疼得他浑身发颤。
若换做别人,他早发火将人吞了,但面前的是江顾,他只能白着脸强忍痛意,还要挤出一抹微笑来,“师父,您放心,我真的没事。”
江顾手上微微用力,卫风瞬间疼得弓起了背,手下意识地攥住他的胳膊,有气无力地喊他,隐约带上了丝哭腔,“师父……疼。”
“现在知道疼了。”江顾冷笑了一声,掌心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覆盖在了他腰腹的断口处,犹觉不够,又将墨玉镯化作了条巴掌宽的腰带,缠在了他的腰间开始缓慢修补受损的元神。
他将那墨色的腰带仔细系好,抬头却看见卫风双眼发红望着自己,不虞道:“疼也忍着。”
卫风直勾勾地盯着他,“多谢师父。”
江顾冷冷扫了他一眼,“你方才在追什么东西?”
“一团小灵识,很好吃。”卫风顿了顿,又补充道:“它身上的神力非常浓郁却没有什么攻击性,不像古神残灵。”
他话音刚落,那团小红影子忽然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卫风眼睛一亮,化作一团雾气便扑了上去,谁知那小红影子像是见到了救星,直扑向了江顾,江顾一把便将它捏在了手中。
卫风凝聚回人形,狞笑道:“还没什么脑子。”
“叽!叽叽叽!叽叽!”那红影子冒出来了两只小手,声泪俱下地朝着江顾比划,在它眼中,江顾的元神是明亮干净的灿金色,同它的主人一样和蔼可亲,肯定与这丑陋可怖的怪物不同,一定会保护自己。
“的确神力充沛。”江顾捏着它晃了晃,递到了卫风嘴边,“吃吧。”
“!!!”小红影顿时尖叫出声。
卫风想去接的手停在半途,他没理会嘴边疯狂挣扎的小红影,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眨不眨地盯着江顾,沉声道:“师父,您见过其他师徒是这般亲近,要师父亲自喂给徒弟吃的吗?”
‘我当年受了重伤,心情不好不肯吃饭,我师父便亲自一口一口喂我吃,从那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才更上一层楼。’
江向云的话在耳边响起。
“自然。”江顾面无表情道。
卫风恶狠狠地磨了磨牙,猛地攥住他的手腕欺身压了上来,忍无可忍道:“那你见过谁家师父强吻徒弟,逼自己徒弟神交之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还要他心甘情愿继续只当徒弟的?”
江顾目光平静地和他对视,却没有反驳。
“你看,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却非要逼我。”卫风咬牙切齿道:“我亲近你不行,疏远你不行,江顾,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满意?”
江顾皱眉,卫风却忽然松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半步,带着哭腔道:“你逼死我算了。”
然后他化作了团雾气便要直接消散,谁知半途却被捆在他腰间的墨玉镯一收,全都拢进了空间之中,而后层层叠叠的缚神阵紧随而至,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堵得严严实实。
几乎同时,离火绳从袖中飞出,绑住了试图逃跑的那团小红影。
他垂眸看着掌心的墨玉镯,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果然还是……哭起来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