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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林第一次见江顾时,江顾只有八岁。
“他叫江顾,以后会和你们一起住在石头山,要好好相处。”管事的嬷嬷简单地说了江顾的名字,就离开了。
他很瘦,脖子上有片丑陋的疤痕,像是烧伤又像是中毒之后留下的,头发被扎在脑后,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很破,但洗得很干净,一点都不脏。
石头山上都是江家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族中虽然派了人来照料,但孩子太多,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资质好又听话的孩子自然会得到重视,像江林这种半人半妖的孩子,基本上就是放养状态,也没有孩子愿意和他玩,只有一日三餐外加些灵石和下等的法器供给,可即便如此,也会有些强壮的孩子会抢走他的饭菜和法器,告状只会让那些大人不耐烦,偶尔还会得到一顿毒打,久而久之,他就独来独往,一只小狐狸住在偏僻的树洞里。
新来的孩子总会吸引许多目光,尤其是江顾这样长得极为漂亮好看的——长得好看在这里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江满江司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江满是单灵根,江司是天灵根,他们已经十五岁,身量已经和成人差不多,管事的嬷嬷也很偏爱他们,两个人经常欺负别人,江林被他们拔光过尾巴上的毛,疼了足足好几个月。
有这对兄弟在,就算他对江顾好奇,也不敢上前提醒。
“你叫江顾?”江满走上前,伸手就想抓他的肩膀,结果被江顾躲开。
江满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
“一个四灵根而已,能上这儿来已经算是撞大运了,我叫江满,是这儿的老大,你以后都得听我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知道了吗?”江满想去抓他的脖子,结果还没碰到对方,掌心便传来了阵刺痛,他痛呼了一声赶忙收手,“什么东西!?”
江顾面无表情地走开,一道灵力缠住了他的脚腕,江司道:“敢伤我哥,找死!”
后面发生的事情有些混乱,许多孩子跑来看热闹,以为这个新来的孩子会被江满兄弟狠狠教训一顿,江林躲在草丛里看着,既想出去帮他,又害怕江满兄弟,一时犹豫不前。
好在江顾虽然修为不及这兄弟二人,但手段却颇多,没让他们占到便宜,甚至还打伤了江满。
管事的嬷嬷闻声赶来,强行将三人分开,二话不说就训斥了江顾一顿,江满和江司在旁边添油加醋煽风点火,那嬷嬷抬手便要打江顾。
江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他被嬷嬷打过,脸颊肿了好几天都没消下去,江顾这么瘦小,肯定要见血。
但不知道江顾说了句什么,那嬷嬷的手生生僵在了半空,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扭曲,最后竟连江满和江司也训斥了一顿,才生气地离开。
江满和江司被警告,一时也不敢再找江顾的麻烦,只恨恨丢下一句你等着。
围观的小孩们纷纷上前,有的和江顾搭话,有的好奇打量,还有的在旁边说风凉话,江顾都没理,众人见他态度冷淡,渐渐地散开。
只是小孩到底斗不过大人,晚上睡觉时,寝舍的法阵把江顾挡在了门外。
江顾也不在意,抱着剑找了块挡风的石头,和衣便准备睡下。
江林躲在石头后悄悄观察了一会儿,试探地伸出了尾巴,轻轻戳了戳江顾的手背。
江顾猛地睁开了眼睛,就看见了一只毛发火红的小狐狸。
“这里晚上会有落石,还会有灵兽过来喝水,很危险。”江林说,“不能在这里睡。”
江顾的目光落在了他毛绒蓬松的尾巴上面。
江林有点害怕他,把尾巴收了回来,踩在了前爪底下,道:“我知道怎么偷偷溜进寝舍,不过里面睡得都是大通铺,江满和江司肯定还会使绊子。”
江顾问:“使什么绊子?”
“会往被子里放毒虫,还有冰锥,有时候还有噩梦的梦灵,是睡不好觉的。”江林心有余悸道,“还会拔光你尾巴上的毛。”
“我没有尾巴。”江顾看了一眼被他踩在爪子下的大尾巴。
江林说:“你可以和我一起住在树洞里。”
江顾没说好还是不好,江林往前走了两步,转身回过头来看他,示意他跟上。
江顾和他来到了树下,是个中空的树洞,里面铺了些干草,还有张破烂的被子和半张椅子。
“你睡这里,我睡椅子。”江林跳到那半张破椅子上,将自己团成了一团。
江顾没有睡,抱着剑坐在了树洞外,问:“他们拔了你尾巴上的毛?”
江林点头:“我娘是妖族,我现在妖力和灵力一起修,虽然是单灵根,但修炼的速度很慢,大部分时间只能保持原形,不过这也有好处,我可以进林子里捕猎,不会饿到肚子,我还有半只兔子,给你吃。”
他从洞里扒拉出来半只兔子的尸体,叼到了江顾手边。
江顾瞥了一眼那半只兔子,最后也没吃。
江顾已经来山上半年,大部分时间都独来独往,只有晚上休息的时候,他会坐在树洞前,听江林说上几句话,江林怀疑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自言自语,因为江顾一直在修炼。
直到有一天,他被一个三岁的小娃娃骗到了深林里,江满和江司打断了他的腿,把他倒吊着绑在了树上。
“你这妖怪倒是好心,你不是和江顾要好吗?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来救你。”江满拿着刀在他的四肢上割上了血口子,“慢慢等死吧,小狐狸。”
一直等到半夜,江顾都没有现身。
江满不耐烦道:“你给他传信了吗?”
“传了,估计是根本没把这狐狸放在心上。”江司道,“哥,别等了,咱们回去睡觉吧。”
江满兴致缺缺地和他一起离开了。
江林察觉到自己变得越来越虚弱,不断有血从伤口渗出来,那些法阵对他而言犹如铜墙铁壁,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他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绝望地哀嚎了一声。
然后破空声传来,他就摔到了地
上。
江顾停在了他面前。
江林虚弱地抬起头,随后便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它就趴在了自己的干草堆上,四肢的伤口被人潦草地缠了起来。
月朗星稀,露水深重,他闻到了江顾的气味,然后一只濒死的兔子被人从洞外扔了进来,他低头嗅了嗅,一口咬断了兔子的脖子,拼命吞咽着温热的鲜血,待恢复些力气之后,才开始大口吃肉。
江司死了。
据说是被猛兽咬断了四肢,掏了元丹。
江林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江顾,但对方只比他大一岁,一个八岁的小孩,还是个四灵根,怎么杀死江司这种天灵根的少年人?
很快他就知晓了答案。
当他被江满有一次抓住快要被杀时,江顾再次出现,往他嘴里塞了颗元丹,他顿时感受到了澎湃的灵力,而后第一次对着施暴者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他把江满踩在了脚下,像咬断那兔子的脖子一样,咬断了江满的脖子,尝到了人血的味道。
他惊魂未定地变成了人形,顶着满脸地血望向江顾:“怎、怎么办?我杀人了……我、我杀人了。”
“是他先要杀你。”江顾冷淡道。
江林一边害怕,心中却涌上了一股莫名的兴奋和刺激,身为强者掌控自己性命的感觉让他精神振奋,他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扭曲:“你……杀过人吗?”
“杀过很多。”江顾用灵力掏出了江满的元丹,隔空扔给了他。
江林手忙脚乱地接了过来。
“今晚回寝舍睡。”江顾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他想拽住江顾,却在快要碰到人时,被一股冷冽的灵力甩开,他也不在意,看向江顾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羡慕和崇拜。
江林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以为江顾是为了自己才对这兄弟两人下的手,但后来却明白过来,无论有没有他,在江满江司对江顾展露敌意开始,就注定了他们死亡的结局。
江满兄弟的死并没有掀起多大波澜,江林和江顾一起搬进了寝舍,该有吃食和法器终于到了他们手里,但江林知道,江满兄弟二人多年积累的家底也全落到了江顾手中,之前被抢走的那些东西,也重新回到了他手里。
随着与江顾相处的时间增加,江林渐渐发现他也并非像表现地那般冷酷无情。
江顾热衷修炼,但也有寻常小孩的好奇心,也喜欢些毛茸可爱的小灵兽,对好吃的灵食也会有偏爱,还会在他的怂恿下一起上山捉鸟下河逮鱼,偶尔碰到不喜欢的掌教教课,他们就会偷偷溜出去,漫山遍野地寻些稀奇的东西。
这天江林逮住了好几只肥兔子,叼在嘴里去找江顾:“江顾!今晚吃烤兔子——”
他被面前的庞然大物吓得松了嘴:“这是什么灵兽?你杀的?”
江顾摇了摇头:“它好像受伤了。”
这头灵兽趴在地上都有半丈多高,身上雪白的毛发被鲜血浸染,急促得喘着气,一双剔透清澈的眼睛哀求地望
着江顾,尾巴卷在了江顾的手腕上。
江林倒吸了口凉气,江顾十分厌恶别人碰自己,他知道江顾这个臭毛病,平时都不怎么同江顾勾肩搭背,因为江顾生气后果很严重。
就在他以为这只灵兽会被挖掉元丹时,江顾却蹲了下来,拿出了丹药给它治伤。
“你要救它?”江林见状,只好也拿出了疗伤的丹药,给这灵兽输送自己的妖力。
江顾冷淡地点了点头。
江林很开心,他摸了摸灵兽的耳朵,惊讶道:“它的耳朵好软,你摸摸。”
江顾伸手摸了摸,微微一愣,然后就被那只灵兽一头拱进了怀里。
“它很喜欢你。”江林说,“我们留下它吧,反正你也没有契约的灵兽。”
江顾点了点头:“好。”
“取个名字?”这灵兽性情温和,江林变成小狐狸趴在了它身上,“它好像我娘,要不我们喊它娘吧。”
“你娘是只红毛狐狸。”江顾将他拎开,思索了片刻道,“赤雪。”
“它的毛又软有蓬松,确实像雪,赤是为什么?”江林凑上来,和赤雪碰了碰鼻子,赤雪歪头蹭了蹭他,又歪头蹭了蹭江顾。
“让它给你当娘。”江顾面无表情道。
江林哈哈大笑:“江顾,你的笑话真烂。”
江顾不理他,给赤雪处理了伤口,赤雪学着江林原形的样子,变成了小小一团,江顾把它抱进了怀里。
小孩儿总是对小灵兽格外喜爱的,江林凑上去:“给我也抱抱。”
江顾递给了他,道:“只能抱半炷香。”
江林不服气:“到时候我也要捡一只厉害的灵兽,比赤雪还要大。”
江顾淡淡道:“没有灵兽能比赤雪好看。”
“肯定有。”江林信誓旦旦,忽然一拍脑门,“坏了,我的兔子!”
盛夏的夜空繁星闪烁,连晚风都带着股草木的清香。
兔子被烤得滋滋往外冒油,江林盘腿坐在火堆旁看着江顾翻动兔子,从储物袋里掏出香料来:“我用灵石和后厨阿壮哥换的,据说里面还掺了秘制的酱料,用来烤兔肉一绝,放上一些吧。”
江顾点了点头:“虽然好吃,但不能吃得太多,里面的浊气对修行无益。”
赤雪趴卧在他们身后,庞大的身躯完全将两个小孩儿挡在了怀里,蓬松的尾巴耷拉在江林腿边,把快烧到他狐狸尾巴的木柴推远了些,脑袋则搁在两条前腿上,吐出了点气息封住了江顾过剩的灵气,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江林和江顾靠在它身上吃兔子,俩小孩儿吃得并不多,剩下地全都进了它的肚子里,然后两个人凑在一起,把身上仅剩的丹药和灵石堆在一处,放在了它嘴边上。
“丹药比兔子肉还管用,虽然不好吃。”江林扒开它的嘴想往它喉咙里塞,结果脑袋都伸进去了大半,只要赤雪一合嘴,脑袋就能给他咬掉。
江顾把人揪出来,想了想,把丹药塞进了兔子肉里,放在了赤雪鼻子前晃了晃:“这样便尝不出苦味了。”
赤雪:“……”
它吃人像吃糖豆一样,自然不会怕丹药苦,但看这两个小幼崽绞尽脑汁喂它吃丹药,它还是勉强配合了一下,慢吞吞地啃着兔子肉,尽管它觉得这俩小幼崽更好吃。
吃饱喝足,江林和江顾就睡着了,江林刚开始是人形趴在赤雪的肚子上,江顾腰背挺直在打坐,但没过多久,江林就嘭得一声化作了小狐狸,滚进了赤雪蓬松的皮毛,江顾也歪了身子,枕在了它的前肢上。
赤雪喷了喷鼻息,大尾巴甩了甩,盖在了两个幼崽身上,替他们挡住了寒凉的山风。
然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也沉入了梦乡。
一切都是看在烤兔子的份上。赤雪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