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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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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暗了下来, 熟悉的冷淡气息扑面而至,钟宴笙的睫毛颤了颤,毛都炸开了,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慌乱的念头。

要被发现了吗?

会不会连累侯府?

萧弄也会像对孟棋平那样, 冷冰冰地叫展戎把他的手指削下来吗?

也可能是更可怕的对待。

毕竟萧弄脖子上的咬痕还明晃晃的存在着, 赤裸裸地昭示着他的罪证。

脑中晃过初见之时,递在喉间的剑, 还有那次在昏暗的室内,带着杀气望过来的血红眼睛。

小花园内花香袭人,飘动的芬芳之中, 掺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孟棋平被捂着嘴, 细微的呜咽声时不时钻进耳中, 方才不可一世的人,现在瘫倒如一滩烂泥。

钟宴笙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下一瞬,他咬咬牙, 干脆跪了下去。

“见过定王殿下。”

钟宴笙低垂下头,把嗓子又压得低了低,本就因风寒而沙哑的嗓音显得愈发喑哑:“方才小臣情急之下, 才、才借用了殿下的威名,望殿下宽恕。”

他努力转动脑子, 暂时还没想出该怎么回应萧弄让他摘下帷帽的命令,只能装作没听到, 略过这一条, 回答了萧弄的上一句话。

面前的人扑通一下跪倒, 说话战战兢兢的, 遏制不住的颤抖。萧弄拧了下眉, 想伸手将人够起来,恰巧一阵风拂来,从钟宴笙身上拂来一股恐怖的气息。

方才周围浮动着花香与血腥气,一时掩盖住了这股味道。

是浓郁艳俗到令人发呛的劣质香粉气。

萧弄嗅觉敏锐,那股恐怖的香气又是猝不及防迎面扑来的,被呛得差点打个喷嚏,伸到一半的手一下收了回去,眉心蹙了蹙,半眯起眼,盯着跪在眼前的人。

他的小雀儿身上的气息如朦胧湿润的兰香,绝不会用这样俗不可耐的浓香。

身形也不如迢迢纤长,略微臃肿。

钟宴笙悄悄掀了掀眼,察觉到萧弄似乎很厌恶自己身上的香粉气,没有再度靠近,心底一松。

还好他这些日子心神不宁的,有了点防备,叫云成去买了几钱一大罐的香粉,出门前往身上扑了好多,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未雨绸缪,高瞻远瞩,太聪明啦!

钟宴笙心底乐滋滋的,以为就此逃过一劫,孰料头顶再次传来了萧弄冰冷低沉的声音:“听不见么,本王叫你把帷帽摘下来。”

钟宴笙心尖一抖,好在萧弄的下一句话不是“耳朵不用就割下来”,咽了咽唾沫,转了那么久的脑子终于勉强找到个理由:“回殿下,小臣……脸上染疾,恐会传染,因此戴帷帽遮挡,不敢让殿下冒险。”

展戎用巾帕擦了擦剑上染的血,奇怪地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人。

叫摘帷帽就摘帽,话那么多,他还是第二次看到敢不遵从王爷命令的人。

可惜,对那位小公子之外的人,王爷可没那么好的耐心。

不过此人也是倒霉。

王爷这几日都找了几十个“迢迢”了,这也不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但却是第一个撞上王爷头疾隐隐发作、心情十分糟糕时的对象。

果不其然,见钟宴笙不摘帽子,萧弄面色一冷,手按到腰间剑上,噌然一声,佩剑出鞘。

听到兵刃出鞘的铿锵之声,钟宴笙的瞳孔一缩,刹那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定王殿下要……杀了他吗?

毛骨悚然的恐惧感猝然窜过四肢百骸,钟宴笙眼眶微微发红,喉间一声艰涩的“哥哥”差点脱口而出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片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哈,定王不是不爱赏花么,怎么也来了本王这园子?还叫这园子染了血!”

钟宴笙听到声音怔了一下,越过萧弄,看到他此前过来的那条小道上,陆陆续续涌来了许多人,为首的人瞧上去而立之年,头戴墨玉发冠,身着大红蟒袍,气势很是张扬,扫了一眼这个角落的场景,脸色难辨。

后面跟来的那群人随即也看到了满手是血的孟棋平,脸色皆是惨白一片。

云成也在其中。

钟宴笙迟缓地眨了下眼,后知后觉想起,他之前过来时,吩咐了云成,若是有什么事就过来通知他。

想必是云成过来叫他时,发现不对,跑去找了人来。

头顶的剑悬而未动,极度的紧张之下,钟宴笙居然挤出了一丝闲暇思考,今日主办斗花宴的是德王妃,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德王。

去年圣上将几位亲王急诏入京,德王殿下就是其中之一,听说这位殿下不仅母家势厚,还颇为受宠,很有望继承大任——如果定王殿下对此没意见的话。

骤然来了不少人,萧弄的剑尖一顿,避开帷帽,换了个方向,轻轻巧巧一挑,也不知道怎么用的劲道,就将钟宴笙别在帷帽上的那束石榴花轻轻巧巧挑飞起来,落入手中。

一番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挽剑拈花,煞是赏心悦目。

周遭霎时更死寂了。

若不是气氛不对,展戎几乎都想给王爷鼓掌了。

耍了个好流氓啊!

历年斗花宴,邀请的都是些年轻的权贵子弟和年轻女眷,什么意味不言而喻。

带来宴上的花,也不只是拿来炫耀攀比的,还有另一种用处——按京城斗花宴的风俗,若是彼此在宴上看对了眼,就可以将自己带来的花赠与对方。

花不止是花,寓意深着呢。

人家小世子带了花,还没来得及送给哪个女眷,就给定王捷足先登了。

钟宴笙脑袋上一轻的时候,一时没反应过来。

原来不是要砍他吗?

走神的意识回落,他惶惶地还以为帷帽被摘掉了,等察觉到眼前的白纱并未消失,又愣愣地望向萧弄。

面前高挺的男人垂着眼,完全忽视了背后叫嚣的德王,看起来从容不迫,手里把着那束娇艳欲滴的石榴花,修长的十指动作不疾不徐的,揉弄着火红的花瓣,平添三分风流,神色却极淡漠。

比起手握重兵的煞神,更像个闲散的王侯贵公子。

看清那株石榴花的瞬间,钟宴笙愕然地睁大了眼,耳根慢慢发起烫来。

萧弄那般不紧不慢揉弄什么的做派,让他脑子里隐隐约约闪过了一些不太好的画面。

月色朦胧,低垂的纱幔之中,胸口又疼又麻的,被磋磨得红如石榴。

作弄他的,就是那根正在揉碎石榴花瓣的手指。

钟宴笙浑身都不太对劲起来,脑子一热,差点忘了伪装,险些跳起来叫萧弄把花还给他,可是又不敢,可怜巴巴地看了萧弄半晌,希望定王殿下能良心发现还给他。

那花是侯夫人特地剪的,花园里开得最好的那一枝,调笑着叫他有喜欢的姑娘就勇敢点送出去,是有特别寓意的。

定王殿下曾在京城待过一些年岁,不可能不知道斗花宴的花有特殊含义吧?

但大概是隔着两层纱,眼神无法送达,又或者定王殿下就是没良心,他看了会儿萧弄,萧弄也没反应。

钟宴笙张了张嘴,委屈地重新低下脑袋。

那是他的花啊……流氓。

赶过来的一大群人没想到还有这种戏看,震愕不已,视线一半落在孟棋平身上,剩下的大半飘在钟宴笙身上,少部分胆子大的在偷偷看萧弄。

重点是看他手中的石榴花,眼神无比奇特。

萧弄离京多年,从前在京城时,对斗花宴也毫无兴趣,从未参加过,只知大概有这个宴会,但不清楚风俗和规矩,毫不在意地捻了捻石榴花瓣,慢慢转回身,懒懒一笑:“谁说本王不爱赏花,本王可惜花得很。”

他身量高挑,体内流着一半异族血脉,五官旁人要更深邃立体,杂糅了几分异域风情,更添俊美,墨蓝色的眼恍若冬日冻结的冰河,只是往那边扫了眼,些许的骚乱就静止了下来。

除了怒气冲冲的德王外,没人敢再出声。

来了不少人啊。

萧弄漫不经心想。

方才他本来想把钟宴笙的帷帽挑飞,临时换成挑花,倒也不是因为德王出现打岔,他想做什么,向来不会顾忌旁人。

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小雀儿的眼睛,那双润黑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时总是亮晶晶的,让人不忍让他眼底的光芒熄灭。

钟宴笙就是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是迢迢,萧弄也不想当着一群乌合之众掀开他的帷帽。

这个举止太惹眼,放在旁人眼里,近乎是羞辱了。

看他闲闲散散的模样,德王心头愈发火大,也不装模作样了,脸上的假笑消失,神色一沉:“萧弄,你真是越发了不得了,竟敢来本王的地盘上闹事。”

萧弄转了转花束,挑起一遍眉梢,笑容说不上的挑衅:“哦?本王闹什么事了?”

德王一指孟棋平,声音拔高,掷地有声:“孟老爷子的孙子如何得罪你了?天子脚下,你竟将人家的手指生生斩断,如此残忍,无法无天!萧弄,你还以为这里是你的漠北?!”

一番话冠冕堂皇,听得后面赶过来的孟家小厮目瞪口呆,没有嗅到一丝德王殿下要为孟棋平做主的意思。

但这二人,一个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亲王,另一个是性子暴虐古怪手掌兵权的异姓王,哪个都惹不起,是以大伙儿面面相觑之后,还是没人敢出声提醒德王殿下,那边沛国公府的三少爷断了根手指,已经快疼晕过去了,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了,要不要送去医师那里。

也没人敢擅自靠过去。

那个脸色冷酷恐怖、抱着剑站在孟棋平边上的青年,八成就是定王的亲卫展戎,据说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恐怖角色。

孟家的小厮干着急时,也有听家里说过些往事的,悄悄望着定王和德王,心有所悟。

据说当年蛮夷破边关时,九岁的定王被亲卫拼死护送回京,皇帝大感痛心怜惜,含泪亲自将萧家两个遗孤接进了宫中,让他们与皇子们同吃同住,又一同在学宫里念书。

当真如先祖教训,和萧家“亲如一家”,叫不少老臣感动不已。

不过仅仅半年之后,萧弄就当着贵妃的面,狠狠揍了德王一顿。

听说那是在一场内廷宫宴上,在女人崩溃的尖叫声里,萧弄跟德王不知道闹什么矛盾打了起来,半大的孩子,凶狠得跟塞外的野狼似的,将德王一个少年摁在地上,拳拳到脸,打得他爬都爬不起来,好几个宫人都拉不开。

事情闹得很大,在贵妃的大哭大闹下,萧弄带着萧闻澜离开宫中,回到定王府,得到京中嘲声一片,与德王也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也难怪德王理都不理孟棋平一下,先朝定王发难。

周遭众人心思各异,钟宴笙却完全没融入到周围的气氛里,他只在意他的花。

视线跟随着那串被萧弄晃过来、晃过去的石榴花转来转去半晌,钟宴笙确定了,萧弄的确是不打算还给他了。

好吧……命比花重要。

钟宴笙咬咬唇,不再纠结这个,趁着那俩人对上,没人在意他了,按紧脑袋上的帷帽,悄悄么么起身挪开。

余光里看到那道慌忙溜走的淡青色的身影,萧弄嗅了嗅石榴花清淡的香气,收回视线,没有阻止。

那日在安平伯府没找到迢迢后,他见谁都疑神疑鬼,找错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个,钟宴笙其实不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他找人的动作太大,几乎有些魔怔了,今日还差点被德王这样的废物暗算。

简直都不像他了。

萧弄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脑子里隐约的疼痛感愈发明显。

至于钟宴笙……

淮安侯府的假世子流言,是在迢迢出现在长柳别院之后才传出的。

在那之前,钟宴笙尚且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小世子,金尊玉贵在侯府里养着,怎么说也不可能跑到别院,爬墙来叫他哥哥。

那辆发现寒梅栖鸟图的马车也追查过,是京城一个马车租赁行的。

展戎领命寻去问过,伙计收了银子,细细回忆,说租马车的是个穿着很普通、蒙着面的少年,报的也是假名,露出眉目平平淡淡,丢进人海便泯然众人,毫无特征。

那少年只去过两次,第二次便长租走了马车,至今没有归还,还押了二十两银子呢。

又查到了马车停驻过的客栈,掌柜的也说,是个蒙着脸的人办的事,没见过什么美貌少年。

至于那蒙面人哪来的,就都不知晓了。

租马车行和客栈每日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哪有空档去打探一个客人来自何处。

而淮安侯府的假世子钟宴笙,回京还不满三月,消息少得可怜,只知从小身体病弱,极少出门,平平无奇,并无任何亮眼之处。

迢迢作的画有大家风范,却从未听闻过钟宴笙有什么格外出挑的能力。

身形不像,气味也不像。

哪里都不像。

于情于理,迢迢都不可能是钟宴笙。

萧弄找回理智冷静思考着,一切都很合理,钟宴笙不可能是迢迢。

心底的烦躁更甚了。

他几乎有些后悔当初太过自信,得到安平伯府的消息后,就没有顺着追查过迢迢回家的路线,哪怕他只着人去跟过一次,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断了线索。

方才拦钟宴笙,也不过是因为他心底有一丝奇异的感觉。

但这几日都找错多少人了,现在怀疑到一个世家子弟头上,也太离奇了。

来景华园是为了找德王麻烦的。

既然德王自己撞上来了,先专心找德王的麻烦吧。

钟宴笙没敢直接过去,绕了个小圈子才回到人堆里,跟云成汇合。

云成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见钟宴笙回来了,才松口气,连忙悄声问:“少爷,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方才德王出现在斗花宴上,他想通知钟宴笙,一过来就看到了萧弄出现,让人砍了孟棋平的手指,吓得立刻回去通报景华园的人,等待景华园的下仆将消息层层上报给德王时,急得都想骂娘了。

那可是定王啊,眼也不眨,直接就将孟家三少爷的手指砍了一根,恐怖极了,他家小少爷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钟宴笙朝云成摇摇头,小小声:“我没事,云成,多谢你了,还好你机灵。”

“少爷还用谢我?不过,姓孟的怎么会在这里?”

云成偷偷瞄了眼孟棋平,看他手掌血淋淋的,人已经要生生痛昏死过去了,后背飕飕发凉,使劲搓了搓手臂,压低声音道:“虽然定王殿下很可怕,但他真是做了件好事,姓孟的活该!”

钟宴笙恹恹的,不那么乐观:“云成,你看定王殿下身边那个侍卫的剑快吗?”

云成使劲点头,神色带着三分畏惧和敬仰:“我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太快了。”

快就对了。

钟宴笙悲伤地心想,等回头砍他手指的时候,也会是这么快的。

“对了,少爷。”云成怦怦乱跳的心平缓了点,望了眼还在对峙的萧弄和德王,后知后觉想起个颇为严重的问题,“怎么办,定王殿下把您的花抢走了。”

钟宴笙更堵心了:“云成,咱能不提这事了吗?”

云成讪讪,早就听说定王殿下脾性古怪、喜怒无常,小少爷又戴着帷帽,他老人家抢走小少爷的花,应当没其他意思在。

那头德王的声音格外高,气焰汹汹的,萧弄气定神闲站在那儿,不痛不痒地偶尔回两句,逗弄什么猫儿狗儿似的态度,把德王搞得蔚为火大,倏而想起什么似的,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之后,定到钟宴笙身上,抬手一指:“你,将方才发生的事都说与本王听,定王是如何对孟家三少下手的?”

钟宴笙没想到自己突然被指,傻了一下,就见全场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到了他身上,炯炯有神。

包括萧弄,也拈着花随意望来,墨蓝色的眼底看不清楚神色。

钟宴笙:“……”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

但是,他已经有点小小地讨厌德王殿下了。

周遭望来的目光里,大多充斥着看戏的兴奋。

德王殿下抛来的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虽然大伙儿都知道,以孟棋平的尿性,多半就是嘴贱惹火上身,但钟宴笙要是如实回答,就可能得罪德王,若撒谎说定王先下的手,就是得罪定王。

偏偏这两位都是不好得罪的主儿。

定王殿下就不必说了,为了个得罪他的人能把京城闹得人仰马翻的,德王殿下也不是好相与的。

而且这个侯府假世子,方才也不知道怎么被定王殿下盯上了,就算站在德王那边,八成也要倒血霉。

看看孟棋平的下场,就知道定王有多可怕了。

各色各异的视线太多,云成终于明白之前钟宴笙为何不想被注意到了,紧张得满头冷汗,心惊胆战:“少爷,怎么办……”

连软倒在孟棋平身边那几个狗腿子也吓得不敢呼吸,顺便暗自庆幸,这个问题要是落他们头上,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更不敢随意插嘴。

在人群里看戏良久的钟思渡眉头一皱,无意识朝着钟宴笙的方向跨了一步。

这个蠢货,万一把淮安侯府牵连进去就不好了。

一片死寂之中,钟宴笙忽然咕哝说了句话,语调沙哑,刻意将语速放得很快,大伙儿听不太明白。

德王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钟宴笙被所有人盯着,硬着头皮,强自镇定着,用一半官话、一半常州话含含糊糊地继续讲话。

德王:“……”

众人:“……”

有人后知后觉:“呃,这位,钟小世子,我记得不是在京城长大的,是不是不太熟悉官话?”

“我说从进景华园后,怎么就没听过他说话,原来如此,哈哈。”

“听说他才回京俩月,就出过两次门,难怪……”

窃窃私语声中,德王愣了一下,无言地收回视线。

他方才只是因为在萧弄面前气势弱了,火大至极,才想到转移注意力到钟宴笙身上罢了,倒也没指望钟宴笙说什么,左右萧弄砍了人家手指,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德王是收回视线了,但钟宴笙却还能察觉到另一道存在感更强的视线,淡淡笼罩在他身上。

是萧弄。

萧弄听过他说官话。

钟宴笙咬咬唇,底气不是很足。

被孟棋平的狗腿子嘲笑后,他意识到自己说话可能带有姑苏口音,怕萧弄听到觉得熟悉,干脆讲的祖母那边的常州话。

虽然都是吴语,但常州话和姑苏话听起来大不一样,硬朗多了,没那么软绵绵的。

他装傻充愣糊弄过去,可以不得罪萧弄,也不得罪德王……就是不知道萧弄会不会配合。

毕竟配不配合,都对萧弄无益也无害。

萧弄捻着花枝的指尖顿了顿,眉梢略挑了下。

这小孩儿,还有点小聪明,不敢得罪人,就用这种法子。

虽然语气和调调全然不同,但钟宴笙说话时,还是让他想到了迢迢说话的语气。

看在迢迢的份上。

萧弄也懒得开口说什么,别开视线,没有揭穿钟宴笙,抱臂望向德王,扬扬下巴,跟看个唱大戏的似的,唇角若有似无一勾:“继续。”

那态度,跟逗只小狗也差不多了。

钟宴笙心里猛地松了口气,紧紧攥着袖子的手心松下来,才发现自己满手心的汗。

云成也是到这会儿才敢吐出口气,猛擦冷汗。

真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两位对上,关他们小少爷什么事啊!

钟思渡完全没想到钟宴笙会这么应对,抬到一半的步子也慢慢收了回去,目光定定落在钟宴笙身上许久,才发现钟宴笙似乎从头到尾,全然没注意到他也在场。

那主仆二人拍着胸口,只顾低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小话,一丝目光也没漏过来。

钟思渡心底升起丝烦躁,目光依旧落在钟宴笙身上。

然而钟宴笙始终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身边的人注意到他的不对,奇怪问:“钟公子,你在看什么?那边是……”

“没什么。”钟思渡迅速收回视线,笑容淡了点。

大伙儿的目光又纷纷重新转回了定王和德王身上。

德王向来养尊处优,除了萧弄谁敢对他这样,在他皇帝老子面前受的气都没在萧弄这儿受的多,还是在一群年轻子弟面前如此,终于没憋住气,一声“杂种”脱口而出。

气氛霎时一凝。

众人都知道,萧弄的母亲是异族人,他身上流淌着一半异族的血。

痛恨萧弄的人太多了,私底下骂他杂种的也不少,但敢当着他的面骂出来的,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德王的话一出口,就察觉到了不对,脸色僵了僵。

萧弄是条疯狗,做事经常不讲所谓的规矩,没人想被疯狗咬上。

那双墨蓝色的眼珠冷冰冰地望过来,看死人一般毫无波澜,德王的心跳猛然加快,额上冒出点冷汗。

以萧弄的行为做派,他丝毫不怀疑萧弄敢当着一群人的面对他动手。

萧弄抬步,走向了德王。

他像某种正要捕食的猎豹,信步靠近猎物,每进一步,众人就下意识地退一步,德王也想退,但脚动了一下,还是硬生生忍住,维持住皇家的颜面。

萧弄越来越近,一种被野兽盯住的危险感爬上脊骨,令人毛骨悚然,德王的脸皮抖了一下,色厉内荏地怒斥:“怎么,萧弄,你敢对本王出手?!”

出乎意料的,萧弄没有像德王担心的那样骤然拔剑出手,他唇角带着冰冷的弧度,淡淡俯视了德王几瞬,看够了他眼底逐渐藏不住的深深恐惧,才慢慢凑到德王耳边,耳语般道:“前两日,本王的人在湖广劫到了一艘货运船,吃水异常的深。”

“你猜猜那艘船上的人,撑得住几日,会不会将幕后的人卖出来?”

德王的瞳孔骤然一缩。

萧弄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聊那艘船,德王却一动不敢动,面色僵硬,萧弄敢把话说出来,就代表他已经掌握到了什么证据。

又听萧弄似笑非笑道:“裴永,走夜路仔细着点,当心遇到鬼。”

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在战场上历经生死养出来的气势,带着沉沉的压迫感,和锦衣玉食的亲王全然不同,德王近乎喘不过气,表情有些扭曲:“你……”

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插入两人之中:“咦,我不过晚来一步,这儿怎么这么热闹,是开了什么百年难见的仙葩了?”

钟宴笙拉着云成缩在旁边,本来还耿耿于怀地瞅着自己的石榴花,听声音觉得耳熟,扭头一看,果真见到了两个熟人。

走前面那人一身雀色锦衣,眉眼俊致,风流意气,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一看就唇舌甜蜜,摇着把檀木小扇子。

竟是被皇上罚禁闭,许久未见的景王裴泓。

跟在他后面缩头缩脑的那个,则是上次匆匆一面,被萧弄吓跑的萧闻澜。

萧闻澜没防会在这里看到萧弄,吓得肩膀条件反射一缩,见萧弄的视线扫过来,身子又猛地一颤,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堂、堂兄,今日是斗花宴,我收到了请帖……”

他来这里很正规的,不是跟狐朋狗友瞎玩!

萧弄不咸不淡地扫了眼萧闻澜,没有说话,

每每看到这废物就来气。

还是会乖乖叫哥哥的迢迢可爱。

裴泓自然也看到钟宴笙了,路过之时,悄悄朝他眨了下左眼,才走到场中,笑道:“今日是斗花宴,五嫂还在等着人呢,五哥就是跟王叔有什么矛盾,也不要当众撒气嘛,大过节的。”

——当年萧弄祖父与太祖一位表姐有情,太祖便封了那位表姐为公主,成全了两人,裴家又老是叽叽歪歪地表示“这天下是咱们裴家和萧家的”,按着辈分与老皇帝的吩咐,德王的确还得叫萧弄一声王叔。

德王脸都绿了。

但方才那股凝滞的气氛确实得到了缓解。

景王出身不高,年纪又轻,还是个只会吃喝玩乐、混吃等死的主,成天就知道跟京城那群纨绔混一起玩,德王向来瞧不上这个弟弟,这会儿借机从萧弄节节逼人的气势里脱了身,对他的脸色难得好看了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悄悄退了几步,扫了眼已经痛昏过去的孟棋平:“都愣着做什么?来人,还不赶紧将孟三少送去看医师,本王也跟去看看。”

孟家的几个下仆都快急哭了,这会儿听到德王的话,赶紧冲过去嚎:“少爷!”

景王一来,打破了现场僵持的氛围,见德王都走了,其他人也不敢在萧弄面前多待,行过礼后,连忙散去。

钟宴笙这才注意到,原来钟思渡也在人群之中。

他身周已经有好几个人一起了,离开时,含笑和那几人说着话,态度很从容,比他还能适应这样的场面。

或许这就是钟思渡说的,侯府世子“该有的模样”。

钟宴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跟着大伙儿一起离开。

临走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往萧弄那儿望去一眼,好巧不巧的,正撞上了萧弄睨过来的视线。

那双狭长优美的墨蓝色眼眸望过来,浓如夜色,深郁发沉,目光相撞的刹那,钟宴笙浑身陡然麻了麻,从肩膀麻到指尖。

他仓促转回头,不敢再乱瞟,和云成往之前宽阔的中庭走。

萧弄的视线离开匆匆离去的钟宴笙,转到鬼鬼祟祟想跟着钟宴笙离开的萧闻澜身上:“萧闻澜。”

三个字宛如定身咒,萧闻澜猛地一僵,停下脚步,耷拉着脑袋,步伐沉重地走到萧弄身前,嗫嚅着叫:“堂兄。”

萧弄指尖转了转手里的花枝,把人叫过来了,也不搭理他:“展戎,派人去查查钟宴笙。”

听萧弄要查钟宴笙,萧闻澜心里一咯噔,本来鹌鹑似的待着,想想柔弱美貌的小世子,怜悯之心顿时泛滥,大惊失色问:“堂兄,钟小世子怎么得罪您了吗?他人很好,跟我很熟的,应当不是故意的!”

萧弄的眸光落到他身上:“你跟他很熟?”

萧闻澜使劲点头:“熟,熟得很!我连他小名是什么我都知道!”

听到小名,萧弄半眯起眼:“哦?”

萧闻澜见他有兴趣,连忙回答道:“钟小世子小名叫宴宴,当着我一群朋友的面说的,大伙儿都知道……堂兄,他哪儿招惹您了吗?”

宴宴?

俗气。

萧弄眉宇间的那丝兴味瞬间淡去,指尖揉搓那束石榴花的力道大了许多,碾碎花瓣,沾了满指鲜红。

展戎望着那束花,欲言又止。

他这样子明显得很,萧弄现在又不像之前那样有点瞎了,看得清清楚楚,语气漠然:“本王看你快被话憋死在这儿葬花魂了,有话就说。”

见人都走光了,展戎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主子,您怎么能干这种事?太对不起小公子了!”

脑子里一抽一抽的在发疼,萧弄正烦躁着,闻言动作一顿,低头莫名其妙看了看手里的石榴花:“本王拿束花怎么了?”

萧闻澜意识到不对,目光落到萧弄手里火红的石榴花上,瞳孔震颤了几下,犹豫着开口:“堂兄,您这束花,是别人送您的吗?”

谁啊?那么大胆子?敢对他堂兄表露心意?

萧弄随意道:“抢的。”

“……”萧闻澜迟疑了许久,还是战战兢兢问出了口,“堂兄,您知道斗花宴上的花,有什么寓意吗?”

萧弄不在意地掀了下眼皮:“能有什么意义?”

半盏茶的时间后,在萧闻澜磕磕巴巴、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圈还没说完时,萧弄简单精准地提取到了斗花宴的花有什么意义。

定情。

萧弄脸色一凝,迅速弹指将手里的石榴花丢进了展戎手里:“赏你了。”

展戎:“…………”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萧某:(迅速丢开石榴花)(嫌弃)

以后的萧某:我的花呢??老婆再给我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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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多情的周君,在酒会上结识了一名美貌女子。春风一度过后,方才得知女子真正的情郎是赫赫有名的雍少将。初见面他便狼狈地躲在窗外,结果被雍晋开枪给吓得摔下楼,滚了一身泥巴。自此二人的纠缠便剪不断理还乱,面对雍晋不知其意的亲近与强势,周君的回应与反击,就像一场精彩的探戈,你进我退,没有绝对的赢家。 风流少爷受X官二代攻 有女装情节,慎入 架空背景
我深深地爱着你,你却爱着一个傻逼,傻逼他不爱你,你比傻逼还傻逼,爱着爱着傻逼的你,我比你更傻逼,简单来说,本文讲述一个,谁比谁更傻逼的故事。 搜索关键字:主角:简隋英,李玉 ┃ 配角:简隋林
江忱最近总是做一个梦,梦里的他很疯。 疯到强迫自己的死对头言斐跟了他三年。 还疯到点了把火烧了艘船顺带着把自己也给烧死了。 江家人觉得江忱最近很不对劲,动不动就发怒暴躁,发起疯来六亲不认,动辄打砸。 就在江家人拿江忱没办法时,言斐淡淡说了句:再发疯,就滚出去。 就在大家以为江忱会把言斐狠揍一顿时,江忱却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甚至还小心翼翼地问言斐:刚才没伤着你吧? 众人大惊失色,江忱怕不是真的疯了。 江忱他爸看到了希望,去言家拿了言斐的行李放到了江忱的房间,说:以后江忱归你管。 江忱看着言斐将自己的东西一点一点占据了他的房间,而自己的东西则被堆积到了角落里,最后怂怂的问:我晚上能睡床吗?三分之一就行。 言斐懒懒道:看你表现吧。 言斐重生回到十七岁,本来想拯救一下发了疯的江忱,避免他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没曾想来到江家后发现晚了,江忱已经开始发疯了。 发了疯的江忱很听话。…

表小姐

吱吱
表小姐小说主要讲述女主角王晞的母亲为给她说门体面的亲事,把她送到京城的永城侯府家镀金。可出身蜀中巨贾之家的王晞却觉得京城哪哪儿都不好,只想着什么时候能早点回家。直到有一天,她偶然间发现自己住的后院假山上可以用千里镜看见隔壁长公主府……她顿时眼睛一亮——长公主之子陈珞可真英俊!永城侯府的表姐们可真有趣!京城好好玩!

神宠进化

酒池醉
新纪元来临,天地异变。 地星本土动植物疯狂变异、返祖,异界物种沦落地星,最终新纪元人类诞生一种全新的职业御使。 收服怪物,培养怪物,训练怪物,这就是御使。 一个怀揣着梦想的少年懵懵憧憧的被一脚踢入这个黄金盛世。 高鹏:就算是一条泥鳅,我也能将他进化成一只翱翔九天的真龙。 ------------------------------------------- 致敬《宠魅》、《神奇宝贝》、《数码宝贝》,致敬我们每个人都有过的神宠梦。这是一本纯粹的宠物文。

沧元图

我吃西红柿
沧元图小说最新章节讲述男主角孟川在修炼进阶之路上原本平静的生活逐渐被打破,异族入侵、烈火道院沦陷,为了守护东宁府城的百姓,他拿起手中的剑,立誓要成为强者,长路漫漫任重道远。六岁开始筑基,九岁踏入内炼境,十二岁洗髓境。十七岁突破脱胎境,十八岁无漏圆满并成功凝丹,修炼雷霆灭世魔体。
虽然受作天作地,但是完全可爱,攻也是炒鸡强势还很宠受,但是不是无底线的那种,不过受一撒娇就心软了。小甜文一篇~ 狗血闹心雷人 强势攻x搞事情受 主角:费原,路柯桐 ┃ 配角:路若培,邱骆珉,沈多意 ┃ 其它:
职场白领林浅,阴差阳错进入即将倒闭的爱达集团,成为新任总裁的助理。总裁厉致诚是转业军人,生性沉默坚毅,可惜毫无商场经验。林浅协助他一步步夺回市场,却未料到,在朝夕相处中,发现他根本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同时也暴露了自己狡猾干练的外表下,那颗赤诚的心。于是这位狼一样的军人总裁,在商场攻城略地的同时,对她展开了热烈追求…… 本文为商战言情,作者第一次涉足该题材,就将两者完美融合。文中商战部分高潮迭起、真实大气,人物塑造丰满,感情发展合情合理,情节细腻动人细水长流,总裁慧眼识珠热情追求的过程十分精彩好看,是篇值得一读的佳作。
表面上是冰冷寡言的富家少爷,但是楚河的身份却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夜幕降临,看似宁静的都市妖魔横行,鬼怪肆虐。旧识现身,牵出许多前尘往事。危机仍在,且看王霸之气爆表每天都被自己帅醒攻和坚强不息打不死受(误到天际)如何夫夫协作,在危机四伏的路上碾压各路炮灰。 作者选材独特,角度新颖,情节叙述自然流畅,一气呵成。故事融合灵异鬼神等诸多悬疑的元素,却丝毫不让人有沉闷之感。刻画人物方面入木三分,登场人物性格生动丰满,使情节增色不少的同时,也令读者更加期待故事的发展和人物的命运将是如何走向。
出去玩的安无恙喝了加料的酒,当时随便挑了个顺眼的男人就睡了。 一个月后头晕恶心犯困,竟然有了。 在孩子和上大学之间,安无恙选择了……要宝宝。 豪门‘老’男人霍昀川今年三十,家里勒令他年底结婚。 好的,找个带把的气死他们,什么,孕检!? 霍昀川双膝落地:qaq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给媳妇穿鞋…… 本文又名#老夫少妻育儿指南##媳妇挑灯夜读那些事##年龄差不仅不萌还闹心# 主受甜文1v1,先婚后爱养包子,大学休学两年后小受继续读书。 没心没肺天然美萌受vs宠妻狂魔豪门大少冷峻攻 安无恙:想当初生宝宝就是为了不用上学,如今我却在写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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