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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爷没说话,他稍稍镇定了一些,柳玉茹自报了家门,他便知道了柳玉茹的来意。
柳玉茹观察着刘三爷的神色,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平静道:“三爷请上座。”
刘三爷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柳玉茹左手边上第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柳玉茹抱着茶杯,淡道:“我这批货来之前,就特意让人来同刘三爷打过招呼,银子,我给了,三爷也接了。今日这一出,三爷能否给个说法?”
刘三爷不说话,他握着刀,似乎是在思量,柳玉茹看着他,温和道:“三爷,我时间不多,现下货都去哪儿了,怎么拿回来,您给我一个准数。否则,其他十个寨子,我之后再找他们算账,但您这虎鸣山,今晚可保不住了。”
“你打算怎样?”
刘三爷听到这话,顿时抬起头来,柳玉茹低笑了一声:“三爷,您莫不是以为,妾身女流之辈,就不敢杀人了吧?”
说着,柳玉茹抬眼看他,一双清丽柔美的眼里,带了似笑非笑的冷意:“天亮之前我拿不到货,您试试?”
刘三爷抓紧了扶手,喘息着没说话,柳玉茹站起身来,往刘三爷走去,顾九思握住了剑,时刻等着出手,而柳玉茹却似如闲庭漫步,走到刘三爷面前,低头俯视着他道:“三爷,我给您出个主意,您现在就给那些分了赃的人信,让他们把货都送到虎鸣山来。要死,总不能您虎鸣山一个寨子死,对吧?您想想,要是只有你们死了,你们的家人还活着,那些平日里受过虎鸣山气的匪贼,他们会放过你们家人吗?”
“三爷……”
听到这话,站在外堂的人立刻出了声。
然而刘三爷却还是不说话,柳玉茹瞧着他,许久,见他还在挣扎,柳玉茹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我说山匪什么时候这么讲道义,连平日里的敌人都要护着,是你不敢说吧?能让您刘三爷这么害怕的,是官府的人?”
刘三爷神色动了动,柳玉茹坐回自己位置上,继续道:“我猜着也是,官府里自己内斗,拿着咱们老百姓当棋子,三爷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可清楚的很。如果是官府的人,那您可就要想清楚了,今日您如果要当好一条狗,那妾身只好心狠手辣,葬了你们虎鸣山。要是您能想清楚,该说的说出来,该做的做到位,今夜之事,我不但可以既往不咎,还能保你不被你后面那位人处置。”
“你一介商人,”刘三爷冰冷着声音开口,“哪里来这么大口气?”
“我是商人不假,”柳玉茹笑着道,“可是能从幽州一路建商队到东都的商人,没有依仗,你以为我敢做?”
刘三爷思索着柳玉茹的话,然而柳玉茹却已经没了心思和他耗,她看着刘三爷,平淡开口道:“三爷,我也没时间同您耗了,从现在开始,我数十声,十声之后,你们中间站出人来去报信,把我的货全让他们给我搬回来。十声之后,如果你们没有人站出来,我数一声杀一人,直到天亮。”
“天亮之前货回不来,”柳玉茹冷笑出声来,“我保证虎鸣山上下,鸡犬不留。”
“你敢!”
刘三爷怒喝出声来:“这么多人,我不信你敢一个不留。到时候……到时候……”
“到时候怎么样?”柳玉茹抬眼看向刘三爷,“你也为谁敢来找我麻烦?我借他王思远十个胆,他也不敢!”
这一声怒喝将所有人震住了。
王思远就是永州的天,王思远都不敢得罪的人物,这……这到底是哪路神仙?
刘三爷一时摸不准柳玉茹的话是真是假,而柳玉茹已经开始数数了。
“十、九、八……”
她数得很快,没有任何拖长或迟疑,所有人内心都狂跳起来,感觉这似乎是挂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剑,随时就要落下来。
当她数到三的时候,终于有人受不了,猛地跪了下来,大喊道:“我去!不要杀我,我去!”
“很好,”柳玉茹抬眼看向其他人,“还有吗?”
“我,我也去!”
人群中陆陆续续响起了声音,柳玉茹确认了几个人身份,随后让他们家人站了出来。
她挑选了几个有妻儿老小的,随后让人碰了一盘银子出来。
所有人看见这么多银子都睁大了眼,柳玉茹瞧着那几个人,笑着道:“你们把我的货带回来,我不仅放了你们家人,还会给你们一大笔银子,将你们送出永州,保证你们的安全。你们大可放心。”
得了这话,那几个人愣了愣,片刻后,他们立刻道:“是,我们一定把您的货带回来!”
说完之后,这几个人便立刻出发了。
刘三爷坐在椅子上,他似乎认真思索着什么,柳玉茹回过头来,坐到上位上,看着刘三爷道:“趁着天还没亮,三爷您还有很多时间多多想想其他事。”
“您……你你要我想什么?”
刘三爷及时纠正了他的敬称,有些迟疑着开口。柳玉茹提醒道:“想想等明日,你如何同官府交代幕后的人是谁。”
刘三爷听着这话,眼里闪过一丝轻蔑,柳玉茹瞧着他,继续道:“我说的,可不是永州的官府,而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差大臣。”
刘三爷愣了愣,他心里突然有些慌乱,他似乎明白了柳玉茹的底气从何而来。
柳玉茹点到即止,不再多说,沈明带人埋伏在外面,没多久,就听闹了起来,柳玉茹同旁边的顾九思商量道:“外面应该没问题吧?”
“没事。”顾九思安抚道,“我们早有准备埋伏,阿明又本来就是山匪出身,他们的路子他熟悉,不用担心。”
柳玉茹听到顾九思的安抚,点了点头,天还未亮,沈明便提着刀,染着血从门外进来,同柳玉茹道:“处理干净了,你来点货。”
柳玉茹点了点头,吩咐了一声“都绑起来。”之后,便积急急走了出去。
货都堆积在门口,这时候原本押运货物的人也都来了,柳玉茹让人拿了册子,一边清点,一边装箱,装好了就直接送出去。
他们人多,清点得很快,天亮之前,货就都到了码头,柳玉茹让这些货装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小船,目送着小船在晨雾中远行而去。
等小船一路往远处行去,柳玉茹转头同顾九思笑了笑道:“顾大人,我要去报官了。”
顾九思笑起来,他双手负在身后,看着面前眼里落着晨光的姑娘,声音都软了几分:“去吧,本官为你主持公道。”
柳玉茹应了声,转过头去,她看见洛子商站在原地,她犹豫了片刻,走上前去,同洛子商行礼道:“谢过洛大人。”
洛子商没有多说,他点了点头,没再应声。
顾九思和洛子商回了府中,他们各自换上官服,洛子商继续去河上监工,顾九思则往府衙赶了过去,他到府衙之后,让马车停下来,自己坐在马车里,等着柳玉茹的消息。
柳玉茹将刘三爷等人绑了起来,一共将近上千的山匪,她全都让人捆了起来,赶到了府衙外面。于是府衙外挤满了人,老百姓一看这么多人,立刻赶了过来,柳玉茹站在门口,等府衙一开门,便让人将诉状递了上去。
傅宝元清晨打了哈欠来府衙,刚进府衙,衙役便呈上了诉状,同傅宝元道:“傅大人,顾少夫人来告状了。”
“告状?”
傅宝元有些懵:“告什么状?”
“昨个顾少夫人的货被附近的山匪联手劫了,顾少夫人带人昨晚连扫十一寨,把人全都抓起来,现在都绑了在外面,等着您宣判呐!”
听到这话,傅宝元张着大嘴,好半天都没合拢。
过了许久后,他才结巴道:“十一……十一寨啊?”
一夜扫平十一寨,这种行事作风,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衙役点着头,皱着眉道:“这事儿要怎么办啊?您知道,外面那些人,”衙役往虎鸣山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都是不好惹的啊。”
傅宝元沉着脸没说话,没多久,又一个衙役赶了进来道:“大人,您快些,顾夫人在外面催人了。”
傅宝元听了,想了许久,终于道:“去吧去吧,又能如何?看王大人怎么办吧。”
说着,傅宝元赶紧带了乌纱帽,急急忙忙赶到了大堂之上。
到了大堂,傅宝元便看见柳玉茹一个人站在一边,而另一边的被告却是从大堂一路延到了外面都不见底。
“傅大人,”柳玉茹冷着声开口,“民女今日要状告以虎鸣山刘三爷为首共一千二百三十一名山匪抢夺财物、杀人越货,还望大人明察!”
“哦哦,”傅宝元点着头道,“顾夫人,您状告的人数太多,一时半会儿审不完,不如先将这一千多名山匪收押,慢慢搞清罪名,再逐一审判如何?”
“全听大人吩咐。”
柳玉茹行了个礼,没有半分阻拦,然而也就是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清朗的男声:“慢着!”
傅宝元愣了愣,所有人转过头去,便看顾九思身着紫缎五章纹官服,腰佩金鱼袋,领着侍从从外面走来。
傅宝元立刻上前来,朝着顾九思行礼道:“顾大人。”
“傅大人。”顾九思行了个礼,神色平淡道,“打扰傅大人办公了。”
“不打扰不打扰,”傅宝元赶紧赔笑,“不知顾大人所为何事?”
“是这样,”顾九思转头看向旁边刘三爷等人,刘三爷看着顾九思,神色便僵了,明显是认了出来,这人就是昨夜站在柳玉茹身后的人。顾九思见他的神色便笑了,接着道,“本官昨夜得人秘信,说永州官府,有官员与虎鸣山山匪有私。所以顾某觉得,此案交给傅大人审,怕是不妥。”
听到这话,傅宝元笑容僵在了脸上,片刻后,他小心翼翼道:“那顾大人的意思是?”
“在下来之前,陛下曾赐在下天子剑,上打昏君下斩奸臣,本官既然得到了百姓密信,自然不会置之不理。恰巧,之前刺杀本官的案子也有了眉目,本官想着,既然都事关永州官员,不如一并查了。”
“所以,”顾九思看着傅宝元,直接道,“这个案子,便由本官接管了吧。”
傅宝元没说话了,他看着顾九思,许久后,他慢慢道:“顾大人,此案涉及您夫人,由您查办,怕是不妥。”
“此案也涉及永州官员,”顾九思坚持道,“由永州官员查办,怕也是不妥。”
两人僵持着,片刻后,傅宝元勉强笑起来道:“既然都不妥,不如报请圣上,由圣上指定一位大人过来,您看如何?”
顾九思勾起嘴角,点头道:“善。”
傅宝元舒了口气,他擦了擦汗,转头道:“那这些人,就都关起来吧。”
“等等,”顾九思抬手,淡道,“这些人由永州官府的人看管,本官怕出意外,从今日起,牢房看守,都由本官的人负责。”
傅宝元听了这话,没有出声,顾九思转眼看他:“傅大人,我不是在同你商量。”
这话里已经是带了警告,傅宝元听出顾九思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是。”
得了结果,顾九思便让人将这些人都压了下去,然后将侍卫派往了监狱,替换掉了原本的狱卒。
做好这一切后,柳玉茹和顾九思一起往家里回去,柳玉茹不由得道:“陛下指派的官员,最快多久可到?”
“这次消息,我会八百里加急传回去,”顾九思思索着道,“到京城至多不过三天,到时候官员从京城出发,半月左右,便可到达。”
“中间不怕生变?”
柳玉茹皱起眉头,顾九思斟酌着道:“只要刘三爷不死,就不会变。”
柳玉茹点点头,不再说话。
狱卒换成了顾九思的人,人便再顾九思手里。顾九思也不管他们死活,只是时不时让沈明去看看他们,试图说服一下刘三爷。
刘三爷在牢房里,大半个月以来,唯一的交流对象就是沈明,他没有见到其他人,逐渐也就意识到,这永州的天,或许真的是要变了。
半个月后,范轩指派的人赶了过来。范轩按照原本的律法,指派了刑部尚书李玉昌过来。李玉昌原本只是前朝刑部一位低级官员,因为不懂变通,不擅经营,于是在屡办大案之后,依旧没能升迁。但因其能力出众,刚正不阿,他在刑部官位不高,地位却十分重要,凡事遇到什么难办的铁案,都交给他来得罪人。新朝建立后,范轩欣赏他这份正直,便将他直接提拔成了刑部尚书。
这次派他过来,顾九思明白,也是因为这个案子涉及柳玉茹,范轩希望顾九思能最大程度上不要被牵连,所以特地选了这么个出了名的死脑筋过来。这样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出现顾九思滥用私权维护柳玉茹的谣言来。
李玉昌到达荥阳当日,马车直入府衙,便开始审案,顾九思还在河上监工,等回到府邸,就听木南传来了消息,他颇为高兴道:“大人,刘三爷招了。”
顾九思挑了挑眉,木南压低了声,小声道:“是傅宝元。”
“傅宝元?”
顾九思颇为诧异,但又觉得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木南知道顾九思没想到是傅宝元,便详细解释道:“刘三爷给出了改了傅大人官印的信纸,说就是因为有了傅大人的官印,他才能联合这么多寨子,一起去劫少夫人的货。而且他还画出了傅大人府上官家傅财的样子,他都不知道这是傅大人的管家,画出来人后,李大人让人去认,发现是傅管家。”
“那傅财呢?”
顾九思紧接着追问,木南叹了口气道:“跑了!”
“跑了?”
顾九思有些诧异,木南点头道:“对,李大人让人去傅家抓人,结果发现人就没了,傅宝元说傅管家最近同他告假回老家了,你说这话谁信啊?我听说,李大人的人今天才查到,傅财早上还在傅府门口吃了碗豆腐脑。”
顾九思没有说话,木南见他沉思,不由得道:“公子?”
“没事。”
顾九思回了神,想了想,他同木南道:“你也赶紧多派点人去,务必把傅财找回来。”
木南应了声,转头便去找人吩咐了下去。
顾九思夜里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柳玉茹察觉到他不安,不由得道:“九思?”
“我没事儿,”顾九思拍了拍她的手,“你睡吧。”
柳玉茹想了想,她翻过身去,从后面抱住顾九思,小声道:“在愁闷些什么?”
“今个儿……”顾九思犹豫着道,“刘三招了,说是傅宝元指使他的。”
“我知道。”
柳玉茹应声道:“傅宝元本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身后应当还有人。如今将他抓了,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把王思远摸出来。”
顾九思没应声,柳玉茹继续分析着道:“王厚纯是王思远的刀,他刺杀你一事,证据已经十拿九稳,明日你将证据交给李玉昌,王厚纯便算是废了,但要他攀咬王思远,这是决计不可能的,他就算为了王家,也不可能动王思远这棵大树。只要王思远不倒,王厚纯被办,怕是难度就颇大。可傅宝元不一样,他没有一定要保住王思远的决心,想要动王思远,只能从傅宝元下手。”
顾九思看着蚊帐,没有出声,柳玉茹见他不对劲,小声道:“九思?”
顾九思知道柳玉茹疑惑,他想了很久,才慢慢道:“你说,”他有些犹豫,“傅宝元给刘三爷下命令,为什么要盖官印?”
柳玉茹愣了愣,顾九思继续道:“不怕刘三爷以此为证据要挟他吗?”
说着,他继续分析道:“当初赵九为了得到王厚纯签字,还是饶了一大个弯,和王厚纯要房子,最后王厚纯也是在房契上落的字。傅宝元怎么就这么蠢,在下命令这种铁证上面盖自己的官印?”
“所以,你是怀疑傅宝元是被陷害的?”
柳玉茹想着顾九思的话,顾九思没有出声。
一直以来,傅宝元都和他们对着干,他溜须拍马,十分圆滑,怎么看都是王思远的人。
顾九思叹了口气,终于道:“等明日再看看。”
说着,他抱着柳玉茹,安抚道:“睡吧,明日我去找李大人谈谈。”
两人睡了过去,等天亮之后,顾九思换上官服,便去府衙找李玉昌。
他去的时候,李玉昌还在审人,外面通报他进来后,李玉昌净了手,走到了书房,顾九思恭敬等在书房里,李玉昌见了他,两人互相见礼,而后李玉昌便用他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平静发问:“不知顾大人有个贵干?”
“在下有些东西,想要交给李大人。”
顾九思说着,将之前收集的王厚纯的盒子都拿了出来,他往前推了过去,恭敬道:“李大人,您应该知道之前在下在河堤上被刺杀一事,这是事关此事的所有材料,您可过目。”
李玉昌没说话,他将盒子拿了过来,打开之后,他将所有的证据一一查看,片刻后,便直接发了缉捕令,同衙役道:“带兵去王府,将王厚纯收押。”
顾九思见李玉昌动作如此迅速,心里略为安稳,他想了想,接着道:“不知山匪一案,李大人进展如何?”
李玉昌听到顾九思的话,便将顾九思的心思想了个清楚,他没绕弯子,直接道:“傅财?”
“正是,”顾九思果断道,“不知傅财可抓到了?”
“嗯。”
李玉昌点了点头,顾九思高兴道:“那便好,他可招供了?”
“死了。”
李玉昌直接出声,顾九思面色僵住,李玉昌翻看着王厚纯的材料,音色毫无波澜:“今日清晨,城郊,猎犬发现,刨地三尺。”
他只说了关键词,顾九思却是明白了所有,必然是李玉昌用猎犬去寻人,然后找到了傅财的尸体。
“什么时候死的?”
顾九思赶紧开口,李玉昌也没隐瞒,接着道:“昨夜,毒杀。”
顾九思没再出声,他紧皱着眉头,李玉昌见他不再问话,抬起头来,想了想,他接着安抚道:“证据充足,无妨,傅宝元已收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