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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晓智者研究过的知识,才能称得上是学者;老牛小牛傻瓜也能分辨,哪能算得上是学问。
——《萨迦格言》
我披着厚重的斗篷,站在小巷口垫脚张望。不远处国师府和隔街相望的白兰王府大门口皆挂着大红灯笼,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再向皇宫方向望去,忽必烈下令建的巨型灯楼金光璀璨,极为壮观,站在此处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有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正朝我而来,我急忙回头,是笑意盈盈的恰那。他在我面前站定,嗔怪着:“你呀,感觉这么敏锐,想给你个惊喜都不行。”
他穿着天蓝色的绸缎长衫,精美的云朵纹织锦镶边。胸前挂一个古朴的藏式金佛盒,这是伯父留给他的,内藏伯父加持过的佛经。腰间系一根缝有翡翠的湖绿色宽腰带,腰带上挂着镶嵌宝石的匕首。脚上是做工精细的蒙古靴,靴帮处缝着吉祥八宝图案。好一个翩翩贵公子,端的是玉树临风,高贵俊雅。
我盯着他唇上两撇微微翘起的胡须,叫道:“呀,你这打扮——”
他急忙将手指比在唇上“嘘”了一声,摁了摁假胡须确保已经固定:“大哥要我去宫里陪大汗赏灯,今晚大汗会上灯楼与民同乐。我推说病了溜出来的。”对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带笑道:“你不也乔装打扮了吗?”
我将风帽往下拉了拉,遮住大半张脸:“我这蓝眸蓝发怎能在人前露出?”
他遗憾地说:“你难得化一次人性,我却看不到你那么漂亮的眼睛和头发。”
我裹紧斗篷伸手拉他:“赶紧走吧,今晚可是有许多热闹的表演。”
御街上,万盏彩灯垒成灯山。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灯烛齐燃。花灯烟火,锦绣交辉,歌舞百戏,粼粼相切。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百里灯花不绝。御街尽头是皇宫的南门,忽必烈的巨型灯楼就扎在此处。绚丽的五色灯楼如天上宫阙,美轮美奂。
人潮涌动,比肩接踵,各个民族的人皆都看到。从服饰口音和肤色长相可判断出汉人、契丹人、金人、蒙古人、藏人、波斯人,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西洋番人。认识不认识的,不管对方是否同族,都相互问好。
整座京城,今夜不眠。
“大汗出来啦!”
忽必烈身穿隆重的红锦蒙古大袍,由皇后察必、皇子们和几位亲近的臣子陪伴着登上灯楼。燕京许多百姓第一次见到大汉天颜,兴奋地相互通告。人群迅速往红楼涌去,被禁军拦在十丈开外。忽必烈朝踮脚张望的百姓挥手,和蔼地笑着,十分亲切。察必雍容庄重,真金气度非凡,忽必烈一家的亲民形象一下子根植入燕京百姓心中。
站在忽必烈身后的一众人等中,有一人极其耀眼。金丝袈裟衬得他高瘦的身姿更加挺拔,举手投足间优雅出尘。眼波流转,睿智的双眸看着天下苍生。浑身上下自信开阔,卓然魅力让人无法直视。
身旁有人在议论:“那位佛爷就是国师啊。他是吐蕃人,极得大汗信任。”
女人们个个脸色泛红,仰头不停朝灯楼张望,唧唧喳喳地评论着:“没想到国师这么年轻!”
“还长得很俊呢。”
听到这些女人议论八思巴,我更是无法将眼睛从他身上挪开。这般热闹的节日,我其实极盼能与他一起赏灯。可我知道不可能,这种时刻他必须陪在忽必烈身旁。
忽必烈登上灯楼后,宫门口的广场上,几十只大鼓齐声响起,气势磅礴。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的狮子,从五个方向向中心舞去。随着鼓点的密集,狮子腾跃得越来越高,不停地蹬脚翻滚,最后跃上高台滚彩球。激烈精彩的舞狮惹得百姓叫好声不断。灯楼上如天女散花,撒下无数铜钱,正是忽必烈的赏赐。
我强行将目光从八思巴身上转移到舞狮表演上,一边对恰那讲解:“你知道吗,西城曾有个古国叫龟兹。龟兹王族崇尚狮子,狮子舞便起源于龟兹。800年前,中原一位叫吕光的人攻破龟兹,带着龟兹最负盛名的高僧鸠摩罗什和龟兹艺人到了凉州。狮子舞融入汉人元素,被改编成了中原的狮舞,流传至今。”
恰那惊诧道:“是吗?你怎么知道这典故?”
我得意扬扬地对他吐了吐舌头:“我好歹比你多活了300年。”
接下来是舞龙。几十名壮汉子光着膀子举着巨龙在云灯里上下穿行,游走飞动,时而腾起,时而俯冲,跟随着前方的锦球作抢球状。鞭炮烟火齐声鸣放,锣鼓齐鸣,游龙似在腾云驾雾,好不热闹。
节日气氛完全被点燃,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叫好声,连灯楼上的忽必烈也笑得合不拢嘴。我的目光又落到了忽必烈身后那翩然出尘的身影上。他嘴角噙着温润的笑,俊逸的面容平静若水,如墨般深邃的眼眸波光流动,纯净清亮。
我正痴痴地望着,突然手被拉着往外退。扭头看见身畔的恰那脸色微沉,我急忙问:“去哪儿呀?这里这么热闹,怎么突然就走了?”
恰那脚步不停,护着我避开拥挤的人群,闷闷地解释:“大哥就在灯楼上,我怕被认出。”声音顿了顿,又恢复了活力,“我们去东市吧,听说那里有灯谜会,也很热闹的。”
一路上他紧紧拉着我的手,生怕我跟他走散了。寒冷的夜,他的手却热得发烫,掌心有些濡湿。人流中看到不少青年男女,神态或亲昵,或含羞,一对对地依偎着赏灯。
看着这般情形,我的心思有些萌动。若是,若是能跟他牵手赏灯,那该是怎样甜蜜的风景。我望着一对对恋人,不由得感叹:“记得北宋有首词云:”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恰那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闷闷地摇摇头:“这首词不好。”
我有些诧异。他虽也学过些汉文,但看得更多的是些儒家经典和史书,没想到居然也看过这首词。我问:“怎么不好?”
“你不知道后四句吗?‘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他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我,“明年的元夜,我可是还要与你再赏灯的。”
路边酒肆挂着长串的大红灯笼,红色的光芒照亮了他的侧脸。面容略显瘦削,下巴如被高明的雕塑师精心削切过,留下堪称完美的弧度。恰那清亮的目光格外柔和纯净,正万分期待地看着我。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我的心突然莫名其妙地怦怦直跳,低下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好啊,我答应你。”看他正要说什么,我已先开口,“用人身。”
他笑了。长眉朗目,眸若寒星,深深的酒窝灵动地跳跃着。很多年后,我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个灯火辉煌的上元佳节,恰那眉目间满足的笑意温暖了周遭寒冷的空气。
他拉着我往路边走,欢快地说:“走,我们猜灯谜去。”
形态各异的花灯高悬,有各种动物造型,也有各色花卉形状。花灯下挂着一张张红纸,上面写着谜语。任何人都可摘下纸条到主办人处说出答案。若是对了,便能得到诸如粉盒、纸扇、绢花、香囊等不值几个钱的小奖品。若是说错了,便得在主办人身旁的盒子里扔五文钱。惩罚不多,重在参与。所以这有趣的活动赢得了众多人参与,主办台处不时爆出笑声。
“小篮,我已看中了一件奖品,今晚定为你赢来。”恰那自信满满,大踏步走入灯谜阵中。一张张纸随风飞舞,恰那一张张细读,凝眉沉思的模样煞是动人。人潮涌动,恰那的身影很快便淹没不见。太多的人掩住了他的气息与脚步,我吓了一跳,不顾恰那的叮嘱急忙跑进灯谜阵寻他。
瑰丽缤纷的花灯如梦似幻,氤氲的烛花蒸腾出薄薄的轻雾。人影憧憧,我在一盏盏迷梦般的灯火里寻找那纤长隽永的身影。我惶惶然不知过了几许,突然听到清泉般的声音:“小篮,我在这儿呢。”
蓦地回头,他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寒风撩起他蓝色锦袍的衣角,清亮的双眸深深望着我的眼睛。那一刻,我竟莫名有些泪湿。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原来,是这般滋味。
他手里执着一张纸。我怕他看出我这不知由头的伤感,急忙走到他身边看谜面,却是吃了一惊——只是一张白纸,什么字也没有。另一面的角落里写了一行小字:打一草药名。
恰那走到主办台,摊开白纸,微笑着用汉文清晰地说出谜底:“白芷。”
主办人皆鼓掌,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白芷”与“白纸”同音!鉴于这个灯谜颇有难度,主办人让恰那自己挑选奖品。毫不犹豫地,恰那选了一条湖蓝色的长丝带。
“小篮,送给你。”他浅笑盈盈,目露期望,“这条丝带与你头发颜色相近,缚上一定好看。”
我接过丝带,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在花灯绚丽的光晕下,丝带泛着亮泽的光芒,甚是漂亮。后来的漫长岁月里,我一直用这条丝带缚头发。它是牵引回忆的绳,丝丝缕缕牵出恰那那晚的纯真笑容。从此,再贵重的金簪银簪珠宝首饰,都无法与这条简简单单的蓝色丝带媲美。恰那心情极好,拉着我往一家颇为豪华的酒肆走:“来,我请你吃好吃的。”“客官,来一碗本店的特色小吃——乳糖圆子吧。您看着不像汉人,肯定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点。”店老板看恰那考究的穿着,直接将我们引入二楼的临街雅间,殷勤地打招呼,“这可是南边的宋国人在元宵节必吃的。吃后一家子一整年都热热火火,团团圆圆。”恰那被店老板逗笑了:“行,那就来两碗尝尝,多少钱一碗?”“半吊钱。”我惊呼:“这么贵!”店老板转头对着我道:“我说这位小娘子,贵可是有贵的理由啊。我们这乳糖圆子可是用糯米细面做的,内用核桃仁、白糖、玫瑰为馅,酒水滚成,一个个都大如核桃呢。”店老板夸张地比画着乳糖圆子的大小。我急忙低头,免得在灯下被他看到我的蓝眸。“您可以打听一下,整个燕京城也就本店有乳糖圆子卖。这东西金贵着呢,小的可是冒着危险到南边的大宋偷学的做法。诺,客官请看这柱子上的题词,这是一位有名的诗人写的。”店老板摇头晃脑,抑扬顿挫的咏道:“贵客钩帘看御街,市中真品一时来。帘前花架无路行,不得金钱不得回。”恰那不在意地掏出钱袋,打断了老板的诗性:“好了,就来两碗吧。”当两碗香气扑鼻的乳糖圆子放在我们面前时,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它入口即化。香甜软糯,怪不得那么贵,单单是糯米细面在哪个动乱的年代便不是寻常百姓能吃上的。这乳糖圆子便是后世的汤圆,元宵节人们必吃的一道甜汤。只是,随着生活的富裕,它再也不像那时那么稀少贵重了。在巧舌如簧的店老板殷勤推荐下,我们那晚还吃了燕京的许多特色小食。豌豆黄、枣泥糕、驴打滚、豆汁儿就着焦圈儿,甜甜腻腻,让喜欢吃甜食的我爱不释手。恰那与我对坐,时不时瞅着我笑。他破天荒地没有喝酒,一直劝我多吃,自己反而吃的不多。直到我揉着肚子再也吃不下,他才笑着去楼下为我拿一碗消食茶。我坐在雅间窗口伸头往外看去。已是亥时,接近三更时分了。寻常这个时辰早已夜深人静,此刻街上却还是一派热闹景象,酒肆茶坊生意都出奇的好。有熟悉的脚步声,却不是恰那。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位高大魁梧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浓眉大眼天庭开阔,身上一件普普通通的蒙古袍裹不住浑身散发的贵族气。我诧异地叫了一声“真——”,急忙捂住嘴。我虽与他很熟,但他不会认识此刻的我。真金大张着嘴,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连眼珠子都没转动过,似被魔障魇住了。店老板在他身后点头哈腰:“这位小爷,您走错房间了。克烈公子的包间在隔壁。”真金没有理睬店老板,还是直愣愣地瞧着我。我突然意识到,估计我现在的模样吓到他了。因为雅间里只有我和恰那,我便脱了斗篷。现在灯火通明,真金将我的蓝眸蓝发看得一清二楚。我急忙将搁置在凳子上的斗篷拿起,飞速套上,低着头打算逃离。“等等!”真金迈开大步,高大的身躯将门紧紧堵上。他低头看着我。声音微颤,“这位姑娘,可否告知在下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不会吧?我平常虽烦他,也好歹算是他小时的玩伴哪,他还真打算把我绳之以法啊。我更不敢抬头了,可怜巴巴的哀求道:“小女子只是得了怪病,头发眼睛变成这般模样,非是妖孽。”“谁说你是妖孽了?”他扑哧笑出声,身形魁梧却声音温柔,“本王——本公子只是觉得你长的漂亮又可爱,尤其这蓝眸蓝发独特有趣。本公子想,想要……”他绞着手,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方阔的脸上飞过两片可疑的红云:“我,我家世不错,对了,我的武艺是名师指点,骑马射箭都算精熟。”我眉头挑了两下。他这是干什么?我警觉地退后两步,盘算好实在不行就从窗子跳下去:“这些,好像跟我没关系啊。”他愣了一下,脸色更红,低头嗫嚅道:“嗯,如今,如今我还未娶妻……”我恍然大悟,难道是对我一见钟情?他的燕王府里满是漂亮丫鬟,只需他真金皇子一言,满京城的待嫁女子任他挑选。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怎么偏偏对我这有残疾的怪异长相看上了眼。而对我来说最糟糕的是:跟真金纠缠上,察必肯定会劈死我的。眼见得恰那快要回来了,我不想让恰那跟真金撞上,毕竟恰那明日要做新郎官,可不能在这种时候闹出绯闻。我拉低风帽,遮住眉眼,低声喝道:“请让开,我要回去了。”“那你告诉我名字好不好?”他还是把着门,语气极真切,“我非是那种孟浪之人,只是,只是实在喜欢——”听到恰那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我急了。目光瞥到墙角放了把油纸伞,我一个箭步蹿到窗边,撑开伞飞身而下。真金吓得大呼一声,疾步奔到窗边。只是不高的二楼,我轻巧落地。可不能被他追上,我趁人不备以最快的速度狂奔。我跑入一条无人的小巷子,变回原形,念个诀将衣物隐去,再飞快跑回那家酒肆。门口,真金正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举头四顾,看见穿斗篷的女子便上去掀开风帽,招来一片骂声。我顾不得真金,急忙跑进酒肆。恰那端着消食茶刚要往楼梯上走,我上前咬住他的裤腿,蹿进他怀里悄声说了声原委。恰那脸色一变,急匆匆拉住一个小二塞钱让他带往后门。幸亏我通知的早,恰那没跟真金碰上。那晚回去后,恰那躺在床上,嘴上一直噙着满足的笑,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脊背:“小蓝,我今天很开心,许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谢谢你。”他睡着后,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为何灯谜会上,我对恰那有了那种莫名其妙的感伤。不忍,不舍,心痛,或者还有些什么我未知的情愫?我翻来覆去地想,直到天边泛白才得出结论:我在怜悯他。
……“蒙古灭金,燕京落入蒙古人手中。彼时城池落败,百业凋零,偌大的繁华都城如颓败的落叶。直到忽必烈从更北的开平府迁到此处。”我在书架上翻,找到一本介绍北京的历史书递给年轻人,“忽必烈很快发现了这座城市更合适作为都城。燕京正处于蒙古高原和中原交界处。北上不久便能进入蒙古大草原,向南更是居高临下控制河北、山东这些物产丰饶的平原地区,温和的气候环境也适宜游牧惯了的蒙古人。”“北京到了现在还留有元朝遗迹呢。我记得有元代的城墙遗址,还有——北海铁塔。”“这座白塔也与八思巴有关,以后我会讲到。”我笑着继续说道,“忽必烈命汉臣刘秉忠以都城的规模重修燕京,设立六部中书令等行政官署。这座城市从此成了中国之都,历经元明清直到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