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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学者一起商量,就会有更好的主张;姜黄和硼砂配合好,会变成更美的颜色。
——《萨迦格言》
夜已深沉,夜凉如洗。一轮寒月孤清寂寥,热闹的婚礼终于曲终人散。八思巴将恰那送到内院内口,为弟弟整了整衣裳,轻轻拍去衣服下摆的灰尘。
恰那吸了吸鼻子,勉力笑了笑:“大哥,我想起我第一次结婚时,你也是这样送我到内院门口。”
八思巴感慨道:“是啊。那年你才9岁,一晃14年过去了。”
恰那抬起水光潋滟的眸子,低声恳求:“让小篮留下来陪我吧。”
八思巴犹豫:“今晚是你的新婚之夜。你已是个大人,该承担起整个家族的责任了。”
恰那脸色一暗,略微偏开头:“大哥,别逼我……”
八思巴终是不忍拒绝他,将我唤出,叮嘱我好好照顾恰那。八思巴离开后,恰那仍是不肯走入新房,带着我来到后院偌大的空园子里。这园子早先的亭台楼阁都已损毁,恰那接手后还没来得及重新打理。现在颓垣断壁,杂草丛生,在孤清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恰那找了块断石坐下,手托下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淡淡抿着的嘴微微勾起一条弧线:“小篮,给我唱那首摇篮曲好吗?我好久没听了。”
摇呀摇,摇呀摇,宝宝怀中睡。
摇你长大有了希望,宝宝快长大呀,宝宝快长大。
我唱着摇篮曲,想起了14年前他新婚之夜被墨卡顿殴打,我在他睡梦中轻轻为他唱这首歌的情形,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他嘴角噙笑,酒窝顽皮地闪现:“小篮,那时我常遭墨卡顿打骂,是你天天晚上为我唱这首摇篮曲,让我以为是阿妈在我梦中出现了。所以,小时候我最喜欢睡着,这样就可以见不到墨卡顿,就可以梦到阿妈为我唱歌了。”
我看着他的笑容感慨:“恰那,你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吗?你小时候可比现在爱笑多了,你一笑,嘴角就有两个酒窝,很可爱。”
他忍俊不禁,再次现出酒窝:“是吗?你喜欢吗?”
“喜欢哪。”我看着恰那,沐浴在朦胧月光中的他犹如一株孤树,月华剪出的侧影棱角分明。我心情不免有些黯然,惋惜地摇头,“可惜你现在很少笑。”
他将我抱进怀里,用手指点着我的小鼻尖:“好,我答应你,以后对着你多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已过夜半,你该进洞房了,新娘怕是已经等睡着了。”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隐去,抬头看着寒月半响,声音清冷:“小篮,其实我很怕。许是14年前的记忆太深刻,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我的新娘。一想到我得为了子嗣进那个房间,我便怎样都不情愿踏入一步。”
“可是—”
敏锐的听力使我突然停下,凝神细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城西而来,正冲着我们的方向飞奔。寂静的夜晚,这般不寻常的声音格外突出,不多久恰那也听到了。
恰那纳闷:“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我能听到城门开合的声音,断定这马队是刚刚入城:“定不是普通人,否则,怎可能在夜半时分还能叫得动守卫开城门?”
嘈杂的马蹄声迅速驰近,在院子外的街巷上戛然而止。然后便是一通急促的拍门声,守院的狗汪汪大叫,一时惊醒了不少熟睡的人。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朝内院而来,恰那脸色大变,“噌”地站起,声音微微颤抖:“我知道是谁,夜半三更能这么兴师动众,也只有她了。可是从凉州来燕京需要两个多月,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了呢?”
壮如铁塔的女人在用力拍门,脆弱的门框被拍的咯吱乱响,粉屑纷纷掉落。她大声叫唤,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发疼:“你们这对狗男女,给我出来,出来啊!”
门打开,已卸了妆的丹察曲本披着件外套,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用不熟悉的蒙古语抱怨道:“谁啊?都什么时辰了,竟敢在王府里大闹?”
墨卡顿卡看见丹察曲本身上大红色的喜服,顿时心头火起,扯起她的领口,狠狠一巴掌劈了下去:“就是你这骚货吗?也没瞧见你有啥了不得的脸蛋身材,怎么就爬上了他的床了?你以为有大汗赐婚,本公主就不敢闹了吗?”
丹察曲本被打蒙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墨卡顿说得又急又快,丹察曲本听不懂,急忙让身边的侍女翻译。待明白了意思,丹察曲本气得扑上去抓墨卡顿的头发,用藏语大骂:“你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女人?仗着公主身份就随便打人。我是万户侯之女,大汗赐的婚,不比你低多少。你瞧瞧你那熊一样的身材,年纪又那么大了,恰那瞎了眼也不会喜欢你的!”
墨卡顿身边的侍从一边躲着不让战争蔓延到自己身上,一边战战兢兢将丹察曲本的藏语翻译成蒙语。墨卡顿身手没有丹察曲本灵活,被她抓到了头发,头饰散落下来。墨卡顿披散着头发揉着被抓痛的头皮大叫:“不要脸的臭女人,今天本公主就把你打成肉酱,看你还怎么勾引男人!”
两人扭打在一起,用各自的语言破口大骂,根本不需要翻译。身旁的侍卫侍女们不敢上前劝架,府里的仆从们都被惊醒了,披着外衣站在远处偷看。她们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传来一声大喝“住手”,恰那赶到了。
两人扭头看见恰那铁青着脸大踏步走来,急忙停下手。墨卡顿撩开散乱的头发仔细打量他,突然欣喜地喊:“太好了!你的喜服还好端端穿在身上,又是从外院走来,肯定还没来得及跟这个小骚货洞房。我总算是赶得及时!”
旁边的侍女们忍不住偷笑,恰那厌恶地看了一眼说话粗俗不堪的墨卡顿:“够了!你还想让人看笑话看到什么时候?”
墨卡顿恶狠狠地瞪着周围的人:“谁敢笑话就等着掉眼珠子!”
她披头散发,顶着熊猫一般的黑眼圈,满是横肉的脸上被指甲划出好几道血痕,衣服凌乱,神情凶恶,活像佛堂里供奉的青面獠牙的夜叉。那些知道墨卡顿厉害的贴身侍从急忙低头退开许多步,那些围在远处第一次见到当家主母的仆人也吓得赶紧缩脖子,偷偷溜走。
恰那挥手让所有人退下,皱着眉问墨卡顿:“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了?”
凉州到燕京正常走得两个多月。从忽必烈赐婚到成亲只有半个月时间,她从收到消息即使日夜兼程也无法赶到。
墨卡顿叉着水桶腰破口大骂:“半个月时间就成亲,你不就是想让我赶不及,好成你的好事吗?我就偏不让你如意!”她满身满脸的灰尘,疲倦使得脸上的皱纹更深,更显老态。她狠命跺着脚,房子被震得似在颤动,“我是怎么赶到的?我早在凉州就已得到密报:有个不要脸的藏人女子缠上了你。所以我年前一个月就出发了,连新年都是在车上过的!”快到燕京时又收到密报,大汗给你赐婚,你又要成亲了!听到这消息我简直肺都要气炸了,日日夜夜地赶路,累死多少匹马我也得在你婚礼前赶到!“墨卡顿在恰那身边一直安插着人手,随时汇报恰那的动态。只怕丹察曲本刚看上恰那,线报就已经递到了凉州。墨卡顿防微杜渐,立刻出发,却不料正好赶上了恰那的婚礼。
恰那疲倦地摆了摆手:“吉时是大汗挑的,丹察曲本你也见到了。你辛苦赶路也该累了,赶紧歇息吧。”
墨卡顿身子一扭,两手把住门框,粗壮的身子将门堵了个严严实实:“把我打发走了好继续你的好事?才没那么便宜呢。我今夜就坐在这里。你绝对不许进去!”
丹察曲本听不懂墨卡顿和恰那讲的蒙语,在一旁观察着他们的神情。此刻看到墨卡顿的举动,不需翻译也知道她想干什么,顿时大怒,用藏语骂道:“你讲不讲理?今夜是我新婚之夜,你拦在门口算怎么一回事?”
恰那冷冷地扭头往外走:“公主。你想一整晚坐在这里也随便你。我累了,没功夫陪你闹。”
丹察曲本飞扑过去拉住恰那的手臂,焦急地问:“恰那阿哥,你去哪里?”
恰那推开她的手:“我去书房睡。”
丹察曲本锲而不舍地黏上来:“我跟你去!”
恰那避之惟恐不及:“你要是跟来,那我整晚就不可能再睡了。我很累,你就让我安心睡一觉吧。只要你我没在一起,她自然不会再闹。”
丹察曲本对着恰那的背影跺脚大哭:“可是,这是我的新婚之夜啊!”
恰那的身形顿了顿,没有回头:“丹察,你也看到了我的情形,你定要嫁给我,就得适应这一切。”
那晚,恰那在书房一个人度过了第一个新婚之夜,只有—只小狐狸陪伴在身旁。这与14年前出奇相像。我为他唱摇篮曲,看着他熟睡后安静的面容,为他轻轻抹平拧起的眉心。唯有在梦里,他才是安详而幸福的。
按照八思巴的安排,第二日便该送意希迥乃回萨迦,可意希迥乃却消失了。恰那婚礼上那样伤筋动骨的大吵,兄弟间已无可避免地交恶。但八思巴也不希望他在燕京出事,所以派了人到处寻找。直到傍晚时分,众人正焦头烂额之际,意希迥乃突然出现在国师府。
他是来收拾行李的,不是回萨迦,而是搬到忽必烈的庶长子忽哥赤皇子的府邸。
原来意希迥乃自来到燕京后便打着八思巴的名号到处结交达官显贵,与忽必烈的庶长子忽哥赤结识后,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忽哥赤一直嫉妒真金,自己的母亲只是身份卑微的宫婢,可真金的母亲是皇后。自己是长子可真金却先被封王,自己很努力想要获得忽必烈的宠爱,可忽必烈还是为真金先求娶弘吉剌部公主。
忽哥赤的际遇与意希迥乃如此相像,两人自然有许多共同话题。忽哥赤听说了他与兄长交恶,同情心大起,便迎意希迥乃去藩邸奉为上师。不管兄弟间有多少罅隙,对外总是萨迦一派。八思巴没有多言语,默默地看着头也不回的意希迥乃走出了国师府。
恰那府上更是一团糟。两个妻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身份地位相差不远,手下能打能骂的人数也势均力敌。无法用权势压倒对方,就只能比拼骂架功夫了。两人只要碰到就会吵架。墨卡顿和丹察曲本也不用翻译,各用各的语言骂,声音高亢尖厉。幸好白兰王府够大,声音还不至于传到街上去。
三主日后新婚夫妻回门。墨卡顿偏要硬插一脚,让自己的坐驾跟着去了次仁嘉搭在城外的帐蓬。她喧宾夺主地处处代表恰那敬酒送红包,还把次仁嘉客客气气地尊为长辈。丹察曲本再如何不满,好歹人前也得给贵为公主的嫡妻面子。回门那一天被墨卡顿搅得颇有喜感,丹察曲本气得吐血。一个月后次仁嘉回藏地,暗地里劝女儿忍耐,及早为恰那诞下长子才是最迫切的事。
丹察曲本每日费尽心思打扮,逮着各种机会接近恰那,可都会被阴魂不散的墨卡顿搅黄。从恰那成年起,墨卡顿便无所不用其极地监视着恰那。她的斗争经验丰富,别说小火苗,就连能被点燃的柴火都能被她提早浇熄。丹察曲本在自由的藏地长大,哪里是墨卡顿的对手,一举一动任何一点小心思都逃不过墨卡顿的火眼金睛。
于是乎,她们的争斗更加频繁,甚至经常升级为暴力事件。投毒、使诈、巫术、绑架、买通下人,种种手段不一而足。两人从每天一早睁眼开始便将全部心思放在对方身上,到闭眼睡觉时还在念叨着对方,简直比爱人还亲密。这样激烈的斗争给两人带来了一项好处:两人的蒙语和藏语水平都大幅提高,尤其撞长对方的驾人语言。
最可怜的是恰那,他连吃饭、喝水、睡觉都心惊胆战。自从有一次丹察曲本在他的食物里投了春药却被墨卡顿抓了个现行,恰那连口水都不敢在自己府里喝了。又有一次恰那正在睡梦中,突然被门外的吵闹声惊醒。原来墨卡顿和丹察曲本各自安插了人每晚在恰那门口和窗口监视,只要对方想偷偷溜进恰那房间就会被揪出。
“小蓝,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恰那神情憔悴,目光无神,面色苍白,脸颊更是消瘦得凹陷下去。他已经连着好几晚没有好好睡觉了,“不敢吃,不敢睡,这简直比坐监牢还可怕!”
为了躲避两个妻子的纠缠,恰那天天跟着八思巴出入忽必烈的宫廷。八思巴谋划恢复吐蕃驿站,建立完善的驿递制度,恰那也从旁协助。恰那本就聪明颖悟,许多政局上的利害关系—点就通。八思巴对他的信任绝非他人可比,倒是得了个有力的助手。
白天他跟着八思巴工作倒还好,一到晚上两个妻子便会盛装打扮到国师府请人。恰那不走,她们也不走,最后只能是恰那屈服。八思巴不便介入这种夫妻闻的亊,可也实在烦心。只好写信给墨卡顿的哥哥启必贴木儿,希望他尽快来燕京。
这两个女人实在让我厌恶心烦,所以我全天都跟着恰那,尽全力保护他。我的嗅觉灵敏,能闻出任何药物,他吃东西前我都会先确认一下。晚上他睡时我会在他身周安下结界,外头两个女人就算闹得天塌下来,结界中的恰那也能丝毫不受干扰。再有过分举止的,我会让她们莫名其妙地生个小病或者受点小伤。
这年春天,忽必烈再次领军至漠北,继续与阿里不哥鏖战。燥热的初夏,忽必烈在漠龙昔木土地方大败阿里不哥,占了他的都城和林。阿里不哥溃败远遁,逃到父亲拖雷的属地吉利吉思休养生息。忽必烈记挂着真金的婚事,没有乘胜追击,班师目到燕京。
………………………………………………………………“这一年,八思巴除了要设置驿站,还接受了忽必烈交予他的另一项更重要也更艰难的任务:为蒙古人创制文字。"年轻人兴奋地叫起来:“我知道啊,他创造的文字后世称为八思巴文。直到现在我们出版的一些书籍上,还用八思巴字作为封面封底的装饰图案呢。”
我从书架上抽了本历史书,翻出里面的照片给年轻人看八思巴文:“八思巴字字体方古,庄严大方。所以直到清代,藏人和蒙古人在公文和印章上还经常使用八思巴文。”
在成吉思汗建立蒙古汗国之前,蒙古人没有文字。成吉思汗统一蒙古部落时俘获了一名担任掌印文书的维吾尔人塔塔统阿,才知道了文字的重要性。于是成吉思汗命令塔塔统阿以维吾尔文书写蒙古语,教给诸位皇子。
年轻人敏锐地指出:“但这毕竟是别人的文字,好比用英文拼出中文读音。而两种语言体系完全不一样,怎么可能完全套得上?”
“没错。所以后来在窝阔台、贵由、蒙哥做汗王时期,蒙古人使用的文字混乱不已。与西亚国家用波斯文交流,与金和宋交往时使用汉字,还有维吾尔文,西夏文,等等。蒙古人得学习那么多种语言,自己都觉得不堪重负。”
“蒙古帝国当时疆域极其辽阔,内部的政令发布所用语言混乱,所以创制自己的文字便显得极为迫切了。”
我点头:“是的。忽必烈相信以八思巴的才能定能完成此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