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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物华,北海形胜。
冀州地近北海,乃是齐鲁的名胜之地。是时天下大乱,列国纷争。天下能得偏安的,这时怕是只有江南的晋国,辽东的燕代了。而冀州北依辽东,乃是中原士庶北去燕代的要道。此间之北乃有一城,不大不小,古名叫作燕留城。
说起此城,尚有一段佳话,说的是春秋争雄年间,齐桓公为就霸主之业,帮助燕国攻伐北戎、孤竹,王者之师一出,所向披靡,一举为燕国辟地五百里。令支孤竹,一朝殄灭。后来,齐桓公班师归国之日,燕庄公依依不舍,送入齐境五十里。齐桓公拉燕伯之手,道:“自古诸侯相送,不出境外。寡人不可无礼于燕君。”当下竟将这五十里疆土割送与燕国,燕伯苦辞不允,只得受地而还。后来在此地筑城,名曰燕留,乃是说齐桓公留厚德于燕国之意。
如今,这座古城依然存在,虽不及中原大都,但也非常热闹。也更因靠近燕代,暂得偏安。如今它仍是晋国的领土,而汉国匈奴人正与晋国南战于中原,北战于晋阳,辽东三国及高句丽国也相互刀兵,而冀州尤为中原名士往来于慕容的歇栖之地。所以,燕留城内,到处可见衣着翩翩的名士,他们或醉酒狂歌,或聚诗啸吟,或挥剑飞斛,或依红畏翠,或吞五石散,当此乱世之中苦中作乐,任意风流,借酒溷迹,多醉少醒,倒也算是一副士子放浪不羁的落拓之态。
城东有条大街,名叫‘物华坊’。街上平日很是热闹,连边店铺琳琅满目,多有士子雅人留恋其间。街上靠北有一两层酒楼,此楼内有客宿精舍,外有聚食大厅,是以日夜营作,在当地小有名气,名叫‘醉天居’。此楼最低一层乃是普通食客聚食之地,而楼上一层则相对豪华清雅,那些文士大多‘身无点金银,惟遗一身才’,是故只能在最低一层把盏飞斛,提诗作赋,过得一日算一日的太平,有道是‘乱世人难及太平犬’,斯言诚至言哉!
这一日细雨霏微,风潇雨晦。‘物华坊’内依然有不少行人,远远望去,阴云低罩,烟雨凄迷,细雨如丝,大有烟雨江南之状,而这样的日子,最是那群书虫大发胸怀、畅叙飘零的好时光,这日一大早,醉天居内就聚了不少的文人墨客,对饮遣怀。其中有个二十来岁,相貌轻逸、宽衣翩翩的年轻人,意兴犹高,目望楼外微雨,不禁把酒吟道:
烟雨时来起微朦,正须拔剑笑雨轻。
四十九国同尘路,笑罢尽入我斛中。
这年轻人吟罢,举斛邀雨畅饮一回。四下顿时向起一片彩声,都道此诗最佳。其中一个身着青色儒衫、头带小帽的少年又为他斟了一斛,劝道:“博台兄此言壮哉!到现在为止,场中二十位名士,却被博台兄你独占风流,方才一首‘酒最适’就诗中藏剑,如今又是剑气纵横,莫非你还懂剑术不成?”
这年轻人闻言仰天大笑一回,接过那樽美酒一饮而尽,连道好酒,笑道:“文激小弟,你只说对了一半,我黄博台虽不谙剑术,却最会相剑,天下诸家的剑器自我眼前一过,莫不一眼看出个根本来,它铸于何时,胜于何处,最适何人,能值几何,莫不一言而中,诸君信么?”
众人看他那副自命清高的样子,纷纷不信,都忍不住揶揄他醉酒胡吹大气。
黄博台闻言自是有些窘迫,突然有些生气,这时正觑见一个俊伟不凡的儒装少年穿过烟雨,提剑进入楼中,但见他儒装却是宽领袍服,头带梁冠,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濯濯如春月柳,端的是潇洒隐藉,风流倜傥,竟是世间少见的器朗神俊之人,是哥这少年在酒楼一现身,立刻引得众人一阵惊叹。黄博台当下不待堂倌上前招呼,弃了酒樽迎将上去,抱拳一礼,道:“这位少侠有礼了,在下晋国寒士黄博台,不揣冒昧,敢问公子大名。”
那少年灵眸剑目,鼻若悬胆,口自棱方。尤其是那双眼睛,静静若净湖秋月,两点寒星,剑眉压秀,英伟之中尤有儒气,端得是超然不俗。突然被这黄博台冲出拦住,微微一怔,但继而轻轻释然,倏地驻足毫不以为唐突,抱拳笑道:“原来是黄兄,不才姓燕,名皝,不知兄台有何见教。”
黄博台闻言大悦,歉然一笑道:“原来是燕少侠,真是失礼失礼。兄弟冒昧之处还先请兄台见谅,在下实有一事要请教少侠,不知肯赐教么?”
那少年见他书生意气,非但不以为然,反而很是好奇。道:“愿闻其详!”
黄博台见他没有立刻拒绝,当下拉着他与群儒一见。燕皝为黄所邀,不便固辞,只是淡笑,很随和地抱拳见过众人,那黄博台却是个快四海、见面熟,也不管这少年愿不愿喝,迳自敬了樽酒来,那少年却推辞不掉,只好喝了。这时,黄博台尚指着身后那群儒生,道:“燕兄,实不相瞒,兄弟向有相剑之能,但这群瞎子竟然以为兄弟大言不惭,胡吹大气,所以不知能否借兄弟的佩剑解下一观,也让这群人见识见识什么是相剑大师。”
燕皝也是少年意气,风流倜傥,闻言笑了一笑,丝毫没有江湖中人视剑如命的陋习,迳自取下佩剑递将过来,道:“有何不可,只怕这柄剑不是当世名剑,有污先生焱目,黄兄尽管拿去。但有句话我须说在前面,此剑不祥,素有杀气,兄台还是不拔出来的好。”
黄博台闻言一怔,但复而一笑,应手接过,抚剑笑道:“兄台在考我?”
“黄兄言重了!”
黄博台笑看了旁边几位儒生,斟一杯酒,饮一口行三步,绕那桌上压定的长剑,端足了架子细细玩赏一回,突然叹道:“奇哉!奇哉!”
众人被他也惹的聚精会神,突然听他连连道奇,还以为他说不出,其中那个文激更是趁机笑他道:“博台兄,看来你的相剑之术远不及饮酒赋诗那般顺手拈来,这就叫作‘喜鹊不知梅,登林空啼叫’,黄兄不如再饮首诗骗两樽酒好了。”
众人无不本文激的话逗得大笑,燕皝闻言只是淡笑看着他们,等黄博台一品。
黄博台摆了摆手,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那柄长剑,突然扬眉说道:“此剑乃是上古春秋时期的吴粤剑,《周礼》有言‘郑之刀,宋之斤,吴粤之剑,迁乎其地而弗能为良,地气然也。’已分明是说吴粤之剑,其锋利当为剑中之首……”
燕皝闻言却是微微一怔,但亦是稍纵即逝。
黄博台倏而一顿,扫了听得入迷的群儒一回,得意地饮了口酒,傲岸地继续道:“而皝兄手中的剑,又是当时上乘中的上乘,乃是最锋利的名剑之一,属于干越之剑,对么?”
燕皝闻言,俊颜不动地道:“何以见得?”
黄博台一笑,道:“干越之剑形色古拙,外朴内锋,精华内敛,诸君看此鞘与一般的剑鞘并无差别,但这柄剑的剑镡与剑鞘衔接之处,冷气夺人,正是干越之剑,昔日庄子曾道:‘有干越之剑者,匣而藏之,不敢用也,宝而至也。’,所以此剑当是干越之剑无疑,当日名匠铸剑,干越剑共有五柄,而这柄乃是其中的‘定燕剑’,不知在下说得对不对?”
“‘定燕剑’,好俊的名字!”四下文士闻言纷纷喝彩,道:“只是黄兄信口开河,未免有自吹法螺之嫌,八成又在骗酒喝,你来了三天,我们就被你骗了三天的酒!”
文激也意似不信,连连摇头地道:“博台兄,你说得是真是假啊,不过听你引经据典,又颇似果有其事,我看要分辨真假,非得请较这位燕公子印证一下了。”
众人闻言都颇觉有礼,黄博台亦道:“不错,燕公子请指教指教。”
燕皝俊眉轻舒,淡然一笑道:“黄兄果然好眼力,我这柄剑确是干越之剑,但至于是什么‘定燕剑’,恕我这个主人亦不太清楚,在下带着它也只是充充样子,摆设而已,其实在下也不甚谙知剑术,但昔日‘竹林七贤’书剑飘零,何其潇洒无拘,在下仰慕久矣。故而才不怕世人见笑东施效颦,携剑远游而已。”
“好一个书剑飘零,携剑远游,斯言壮哉!”众文士赞道。
“燕公子果然超然世表,神姿高彻,如九皋之鸣鹤,空谷之白驹,我等诸人实有不及啊!”黄博台亦拍案击节,意气风发地道:“公子果然是不羁名士风采,但兄台既然知道此剑为干越,自然也是个识剑之人,又如何不知‘定燕’二字呢。当年此剑乃是吴下名师为燕伯专铸,后来燕国被秦国所灭,此剑就下落不明。今日若非看见剑镡上一个‘燕’字下面的四点,也未必就能认得出了,若是诸位不信,可求燕公子开剑一观,此剑镡根之处一镂‘定’字,一镂‘燕’字,不过……”一言及此,他故意一顿,吊足了众儒的胃口。
“不过如何?”众人果然都纷纷聚问。
那黄博台望楼外雨烟,道:“燕公子姓燕,而此剑又名‘定燕’,岂非天缘所署?公子一表人才,乃人中龙凤,安知他日不能一剑定燕代,挥刀削寰中?诸位若是不信,可向燕公子借剑一观,自可确信无疑。”
众人闻言,纷纷嚷着要把酒观剑。
燕皝拍剑取诸手中,提剑而起,淡扫朗目道:“黄兄太严重了,在下不过一介书生,弃家周游列国而已,至于什么‘一剑定燕代,挥刀削寰中’,恕在下亏不敢当……”言间,他迳自振衣起身,洒然一笑道:“在下还有点私事,恕不奉陪,诸君后会有期!”言毕,向诸位名士一抱拳,告罪而去。众人都正觉遗憾,燕皝却已提剑上了二楼。
儒生们都自嗟叹,遗憾莫能一睹上古名剑为快,黄博台望着那少年的背影,暗暗赞叹。文激笑着拉他对雨饮酒,笑道:“博台兄,你又何必如此认真呢,有道是世事如流水,万事难预拟,古人俱言及时行乐,此语良可念哉。人生当畅情适意,开筵坐花,你我今日正当邀雨大醉一场,否则多问他人隐秘,恐有天谴!”
众人闻言,纷纷击掌喝彩,又复吟诗大笑,作回狂士本色。
※※※
却说燕皝随一堂倌提剑上楼,这楼上果然不同楼下,设有十几副座头,副副之间有矮屏隔开,但却能看相互看到,非常干净利落。这时楼上有七、八副座头有客人占居,他们且饮且谈,但却少了楼下的呼红喝六之声,气氛又自不同。
燕皝上来之时,临窗那副座头的客人正好离开,当下他让那堂倌收拾一回,据窗而坐,点了几道北海名菜,要了两壶松花酒,一壶置于对面,他自己亦取了一壶,对雨楼台,自斟自饮,象是在等什么人。
自这燕皝上楼,俱座客人们纷纷瞩目于他。这也难怪,燕皝英伟俊朗,超然世表,俨然滔滔浊世一莲独秀,一剑斜挽,洒然出入烟雨,分明是世佳公子,不足为奇,而燕皝却似全然不知。
楼上与燕皝相隔不远一副座头,坐了两男两女四个人,那两个男的都是中年人,一个身材魁梧,一脸英武粗犷之人,他的身侧陈着一柄好刀;另外一个身材适中、儒生打扮,相貌俊儒,嘴上两撇胡子尤其显得儒雅不凡,身边带着一柄长剑。
另外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三十来岁的女人,相貌娇好,浑身裹着件红色湘裙,透着一股柔媚入骨的风韵,她的兵器也是一柄长剑。另外一个女的却是个年轻女子,约在二九年华,模样清雅纯美,她一身白衣胜雪,头挽丫环的髻式,一看便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但她的打扮却象个丫鬟,但亦又几分不象。这四人中除了这个少女,其余三人都带有兵器,一看就知是江湖上的高手。
那少女很奇怪地望着燕皝,心中可能在猜想他的身份。她象打量一件不甚多见的物什一般看着他,待燕皝侧脸看向这边时,那少女急急有低下了头,自己往小嘴里送了一大片雪藕,使劲地嚼,若无其事地再不往那边看。
燕皝上楼的时候,看到了他们的三样兵器。他若有若无地望向窗外,但灵敏的感觉却一直停留在那三个剑客身上。结果,除了那个中带剑的柔媚女人在他身上转来转去,其余三人并未向这边多加注意,如此一来他反而放下了心,稍松了口气,这时才能真正地对雨楼台,放眼远眺楼外的烟雨。今日的确是个会客的好天气,所有的人都会在雨天里放下手中的事,开始留心自己身边的一草一木,取一壶酒欣赏这个美丽的世界。
正在这时,楼梯口蹬,蹬,蹬地规律的响,仄仄之中,楼下走上来一个瘦瘦的中年人,这人年纪当在四十来岁,脸色健康,两眼炯炯有神,此人上身穿了件旗花褐衣,脚登弯月芒靴,浑身上下打扮得干净利落,象是个中原人,但他身上的佩带及靴子又有点象高句丽人打扮,令人不知其所由。但这些也只是很细微的细节,若是不细细打量的外人,自然以为极其平常不过,但他手中提着的长剑,却分明显示他是个江湖武人无疑。
这人一未到楼上,先拿眼四下扫了一回,当他看到那两男两女时,颇为停滞了一下,突然起了警觉之心,转目正望见燕皝其人,挥手打过招呼,便挟剑到了他那副座头坐下。看来两人果然是约好的。那人一旦落坐,横剑桌行,注定了燕皝,冷冷地望了不远处的两男两女一眼,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话,道:“慕容公子,我们约好了单独见面,你为什么还带有帮手?”
燕皝抱了抱拳,道:“左平大人你误会了,晚辈对此约期待已久,自然更敬重与前辈的约言,若非如此,我也不用遣使千辛万苦求贵国‘于陆’王妃面见令国之主并王陛下了。那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你若是不信,我们可另约地方改日再谈不迟。”
那位左平大人闻言,神情方自一缓,道:“三公子你太严重了,我并王陛下在我临行之时,千嘱万咐要我小心行事……”一言及此,他叹了一声,道:“惜乎我百济国国小兵弱,屡受高句丽国的欺辱,我真勿潜身为五大左平之一,自然要事事小心,这点还请三公子勿要见怪!”
燕皝一笑,为他斟了杯松花酒,道:“真大人,我挑这个地方会面,就是因为它不隐秘,虽然有点吵,但却更有利我们谈事,前辈以为如何?”一言及此,他的目光始终未离开那杯酒。
真勿潜接过酒杯,但他并没有喝,只点了点头,道:“难得三公子如此细心,果然有辽东公的风采,不知你父王最近身体可好?”
燕皝点了点头,道:“承真大人挂怀,家父身体好得很,他老人家特派我此来,接受贵国并王陛下的国书,不知前辈是否带来?”言毕,双目询问地望着真勿潜。
真勿潜闻言微微一怔,但瞬间即逝,笑了笑道:“国书……当然带来了,我们饮过酒后,自当奉上。”
燕皝却早将他的表情攫入眼中,蓦然笑道:“左平大人所言甚是,我也早已久慕前辈,今日一见,正当好好请教,三个月后贵国大兵秘密集结熊津城,到时高句丽怕是再厉害也会措手不及,就因为此,我们今日也应该共谋一醉。”
真勿潜闻言倏地面色微变,忙举了酒杯掩饰。
这时,那边四人中的素装少女突然起身,扶拦向那楼下清声喊道:“黄大哥你快别瞎闹了,我们吃过饭就该上路了,你快些上来。”
这女子喊的那个黄大哥怕是那个黄博台,没想到他与这四人竟然是一路的。结果果然不出所料,楼下噔噔上来之人正是黄博台,他与那女子一起和另外三人汇合,那女子尤埋怨地道:“黄大哥,你太好热闹了,我们才在此住了三天,你就和那群文人如此熟稔,若是再待几日,你怕是会认识燕留所有的人了。”
黄博台似是未听见她说话,并未回答,眼睛却突然直勾勾地盯住了真勿潜桌上的长剑。与他同行的三个带有兵器的男女一看他那副狗见了骨头的模样,都不屑地摇了摇头,各自饮食不再理他。那少女却吃了一惊,不知他又要如何疯颠。这黄博台果然是个剑痴,一见到养眼的兵器,就象大多数男人看到绝色佳丽一样,丝毫挪不动脚步,他心中自诩方才与燕皝饮过了酒,也算得上是新识,当下也不怕唐突了他的客人,迳自不邀而至他们座头,向两人一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却绕定桌上真勿潜的那柄长剑,啧啧赞叹。
真勿潜自然吓了一跳,燕皝却心中一喜,打定了那几个江湖客的主意,当下介绍道:“真大人不用介意,此人乃是我方才在楼下结识,他是个很爱剑的人,定然是看到前辈的剑才行过来,左平大人勿疑。”
那黄博台闻言本应向真勿潜见礼,但他却丝毫无动于衷,眼睛只是盯着那柄长剑,真勿潜却心中大为警惕,目光盯着那剑柄的同时,不着痕迹地向窗外雨街上望了一眼,燕留依然是满城飞絮,轻烟若尘。眼前的情况虽然令真勿潜心生警兆,但他终于还是忍着没有出手,因为他的人还没有到齐。燕皝却似乎对外界一无所知,乐于一观,只是笑着望向黄博台。
黄博台似是自言自语地道:“此剑剑鞘直而无华,但裹以鳄鱼之皮,牢固柔韧,一看便知是高句丽国之南的百济国的‘百济剑’,乃是百济的皇帝陛下专门为其国内的八大家族:沙氏、燕氏、解氏、真氏等专门打铸的,共有八柄,而这柄乃是其中之一。”
一言及此,他故意一顿,看了真勿潜一眼。黄博台的奇怪举动顿时吸引了不少的人,但他却毫不为怪,一笑之间拉过所有人的目光,转注燕、真二人。燕皝只是一笑置之,但那真勿潜却冷冷一笑,道:“这位兄台好眼力,这的确是百济王赠与我真氏一族的名剑,说了许久,还未请教阁下大名。”
黄博台却并未回答他,只摇了摇头,道:“真先生此言不对。”
真勿潜不知对方来意,目中突射寒光,道:“兄台你这话怎么说来?”
黄博台笑道:“先生说这柄剑是百济王赠与真氏的御剑,实是大误。若从剑鞘来看。真先生所言不差,但这柄剑的剑柄稍弯,而真正的百济御剑却是平直无曲。若是我猜得没错的话,这柄剑必然是一侧有刃,一侧作背,剑尖处为斜尖,此剑当是高句丽的剑……”
真勿潜不待他将话说完,顿时脸色大变,正在这时,‘醉天居’之下的街上,突然行来十来个人,他们都擎着白色的油纸伞,是以从上面看不清他们的样貌,但他们却长长一绺燕行成行,脚步轻盈,行到那‘醉天居’之下陡然将手中纸伞一旋,那高屋建瓴般垂落下的雨柱打在十来只伞上,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
黄博台本来还要继续,但真勿潜听到楼下声音,突然出手如电般按住剑柄,那柄长剑也随之“锵!”地一声出了鞘,这柄剑果然如黄伯台所料,但他却还未来得及印证,那柄剑猛然从他颈间隙颈而过,可怜的黄博台,连半点声音也未发出,一颗人头登时被抛到了窗外,颈间的鲜雪喷出一丈来远的墙壁上,煞是吓人。真勿潜的那柄剑杀过黄博台,在众人发出惊呼之前,异啸一折,其快无迹地转向了燕皝。而与此同时,窗口处立刻掠上来几个擎伞执剑的大汉,两面夹击,直取燕皝。
直到此时,楼上的食客方大呼出声,纷纷惊走。‘醉天居’中顿时一片大乱,那个少女更是吓得脸色如土,一动不动地望着黄伯台的尸体,浑身颤抖。当此危急之时,眼看几柄剑一起击向燕皝,这少年一个站立不稳,一跤摔倒,却不料这下正好躲过对方的几柄剑。
真勿潜几人俱是一愣,剑之所至,几张桌椅屏几顿时被‘辟哩啪啦’斩成一片,这时窗外又掠上几个剑客,楼上的食客们都吓得跑到了楼下,而楼下那群文士一见有人拼命,一大半都吓得连银子也没付,溜出了‘醉天居’作鸟兽散,那店老板也闻声而出,大惊失色,连连叫停,却丝毫不敢上楼梯半步。一时间,‘醉天居’内一片惊呼,食客乱走,楼上只剩下燕皝和那群刺客,以及那两男两女四个人,霎时之间,就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这时,那燕皝吓得只有四下乱逃的份儿了,这刻竟连手中‘定燕剑’也拔不出来,正在这危急关头,那与黄博台同行的两男一女相互看过一眼,那儒衫之人突然提剑而起,遽然无滞地凌空而起,身在半空将长剑一旋,“啪”地将那剑鞘甩落桌子之上,那群刺客但见流光闪电,忽明忽灭之间,正迎上真勿潜及三个剑客的长剑,顿时“锵!锵!”几声,那三个剑客手中的长剑登时被斩为两段,正自惊骇,儒人的长剑无滞横扫,一轮血光忽地迸现,三人惨叫一声,纷纷跌向楼下。
真勿潜仓惶惊骇中神情猛震,但若非他修为不凡,怕是也要折在此人手中。眉宇间登时腾起了一片骇人的煞气,断喝一声,疾然反扑过来,此人的剑术竟也很是高明,当下两人战在一处,因为楼上多有桌椅屏风的限制,其余的刺客们都插不上手。燕皝趁机踉跄逃出,那群刺客哪里坑肯放得过他,纷纷挥剑一涌而上追了过来,这时,那四个男女中粗犷的中年人颧骨棱棱,威煞四射,提刀迎了上去。而那个中年女人却始终举着酒杯一动不动,悠然自饮。倒是那个少女,被吓的不知所措,她一看到燕皝,又复可怜。这下场中局面顿时大乱,成了混战之局。那粗犷刀客技艺超群,一出手便连杀了三个刺客,燕皝趁机踉跄逃出,一跤摔倒地上,那少女见状急忙上前扶起了他,道:“喂,你……你没事把,快拔出你的剑啊,啊……”
这时,那两男人虽然挡住了真勿潜,却还是有两个刺客死追着不放,掠向燕皝二人,顿时吓得那少女一声大叫。燕皝这时再回身拔剑已来不及,急忙将长剑扔给女少女,急忙喊道:“你快拔剑出手!”言间自己也望前一扑,正扑入那少女怀中。
那少女吓了一跳,这时接过剑来,急忙拔出长剑闭眼向燕皝身后挥去,她本来不谙剑术,但这时为了救人,不得不拼命一试,其实以她这样的剑术,如何能伤得了那两个五大三粗的刺客,但却被燕皝碰了一下她的手肘,她手中长剑突然“嗖”地一晃一颤,结果那剑冷气飞扬,嘶地一声正划过那两个刺客的小腹,那两个大汉大叫一声,手中长剑顿时坠地,颓然地爬到她与燕皝身上。少女被他们一压,顿时一声尖叫,当她睁开妙目一瞧,脸色惨然,手中长剑似是拿不稳当,“锵!”地掉在地上。燕皝急忙拖她起来,跑出老远,恐惧地道:“姑娘,你……你伤了两个人啊你!”
那少女几乎吓死,这刻被他一说,顿时眼中眼泪潸然,浑身发颤不能自立,若不是扶着楼梯,肯定当场就要倒地,看样子她从来没有用过剑,更没有伤过人。当此之际,那个带剑的女人一直笑看他们,似乎在她的眼中并没有人在这里撕杀,是以她饮她的酒,任旁边血流五步,毫不为意。她望了那少女一眼,道:“韵儿,你没事吧?”
那少女吓得一时不知道回答,惊魂未定。像根本是没有听见,燕皝若无其事地扯了扯她的衣襟,道:“喂,那边几个正喊你呢,你是不是傻了?”
那叫韵儿的少女被他唤醒,但突然发现这燕皝这会儿像没事儿人似的拉她,心中既是奇怪,又很不满,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仅此片刻功夫,楼上惨叫连连,燕皝回头看时,那群刺客都倒了下去。只剩下那个真勿潜招架不及,这刻那粗犷刀客也已停手,儒士手中的长剑若走游龙,但瞬即又化为一片飓风,满天飞雨,或合或散,绵绵密密卷向真勿潜,直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结果一个不留神,“嘶!”地一声被削下一副衣襟,而那真勿潜却突然趁机掠出了窗外,飘然驻足于‘醉天居’下。
他回望一眼,见对方并未追出,正欲飘身远掠,心中暗自庆幸之际,燕皝但见眼中红云一闪,那红衣女人不知如何竟然掠出了窗外,以超过真勿潜不知凡几的速度陡然追上,当真勿潜发现之时,眼中但见白光一闪即收,他一个躲闪不及,右臂忽觉一阵剧痛,一条胳膊从曲池之处一剑被斩为两段,那手和手中的长剑血淋淋地掉在地上。
真勿潜顿时被惊得魂飞魄散,拼了命的落足于十丈之外的一处高屋之顶,再回头看时,那伤自己的女子竟然立在‘醉天居’内笑望着这边,象是根本未曾出过楼似的,直吓得冷汗湛然,心胆俱丧。这女子的轻功实在高妙,她从楼中一来一回,中间毫无驻足之滞。而她正好落在燕皝身边,燕皝只觉得一阵幽香从她的身上散射而出,但这并不是他惊异的。他发现这女子的身上、剑上、凌波剑靴上竟然没有沾半点雨珠,其轻功之高,竟造此境。
那真勿潜看几人俱未再次追出,强忍剧痛,遥遥向这边传声道:“三位究竟是什么人,我……我与你们无什仇怨,为何要杀我众多子弟?”
那儒衫文雅的中年人遥道:“尊驾说话太客气了,你杀了我们的人,我们只想讨个公道,分明乃是你们杀人在先,还敢赖我们。”
真勿潜闻言心中一震,几乎大跌其足,问道:“什么,你们与那个三公子不是一伙的?”
那红衣女子当然知道真勿潜口中的三公子就是燕皝无疑,应道:“阁下,我们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三公子,我们就是我们,还用得着沾他人的威风名声?”
真勿潜听过,心中大悔,但又有些难以忍受惨败之辱,道:“今日算我倒霉,不知你们敢不敢报上大名,他日在下也好在江湖上再会你们一会。”
三人闻言不觉一怔,今日这件事纯是飞来横祸,通常来说,他们若是报了名号,自然是要与人结怨,若是不报,对方亦能查得出来,却损了自己的名声。但总是觉得这事太不划算,莫名其妙惹了一场祸。三人纷纷瞪了那燕皝一眼。那儒生仰天大笑,道:“我们的名字么,你本来还不配来问,但阁下既然说了好要与我们玩玩,我就给你的机会,你只记住‘昆吾流星闪,台虹紫电鸣’一句,快些滚出我的视线!”
真勿潜两眼猛睁,铁青着脸凛然地道:“什么,你……你们是崔海的四大真宰?”
粗犷的中年人淡然地道:“阁下既然知道,以后我们再算账就方便多了,我们随时随地恭候阁下的拜赐。”
真勿潜长叹一声,道:“今日我败在‘东啸刀’莫敖、‘折花使’谷应声、‘轻烟客’公孙芷、‘紫电剑’随止何四位手中,败得一点也不冤枉……”一言及此,他惨笑一声,心中暗暗叫苦,再一言不发,纵身疾掠而起,顿如一道雨箭,飘然雨外。而那三个男女果然并未追赶,只转瞬间,那真勿潜即飘没于雨后的楼台之中。这楼上的撕杀顿时告终,只留下十来具尸体。
那叫韵儿的少女哪里见过如此惨烈场面,早吓得一言不发。燕皝也颇为吃惊,今日这三个男女出手的事,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是以正愣之间,猛然警觉大起,尚未及反应,那红衣女子突然骈指点中他的期门,少年顿时“呀!”了一声,全身无力地颓然应指倒地。
那粗犷刀客却是一怔,道:“公孙妹子,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还有事要办,可容不得你在这多作羁留。”
那红衣女子神秘一笑,道:“大哥,你这是什么话,这娃子虽然英俊,我只不过要带他出去问问今日事情的究竟始末,他与方才那厮既然同桌而食,谈论燕饮,自然是相互认识,况且黄博台一死,我们总不能不说句话啊!”
那儒生闻言点了点头,道:“三妹的话不错,我们还是一边上路一边问他好了,这边的事,只送那掌柜一面崔海流霞渚的令牌即可,就算是冀州刺使大人来了,也不会不给我们主人面子。”
那红衣女子点了点头,口中骂了一回,道:“应声哥说的很对,只是方才那厮太狡猾了,我们还没问他的名字,就逃跑了,下次姑娘我若是见了他,定然先打断他的双腿,再和他比剑,到时看他还跑不跑!”
燕皝闻言不禁暗笑,那人的右手都被她砍了下来,她却还要砍了别人的双腿与他比剑,岂不可笑。他虽然被点中穴道,但心中却一点也未惊惶,反而暗自很庆幸。这四个人他曾听说过,他们乃是冀州第一士望大族崔海的四位忠实高手,府中剑术真宰。说起这南州士望崔氏一族,可谓天下皆知。他们府上在冀州流霞渚,其主人叫崔毖,乃是晋国皇帝陛下亲封的平州刺史兼东夷校尉,坐镇辽东,总管燕代。他府上剑客、贤者如山如海,所以江湖上人都将崔家的流霞渚叫作‘崔海’,意言其实力之深,渊博如海。
这崔海之中自是人才济济,其中有四颇人武功颇高,忠心不二,曾跟随崔毖多年,江湖中人都称他们为崔海的‘四大真宰’,而‘昆吾流星闪,台虹紫电鸣’这句顺口溜,说的乃是他们四人的兵器:昆吾刀,流星剑,台虹剑和紫电剑。不用问,这个用刀的粗犷中年人必是‘东啸刀’莫敖了,那个红衣女必然是‘轻烟客’公孙芷,而那儒生剑如折花,八成就是众人口中的‘折花使’谷应声。至于这最后一个少女,绝非‘紫电剑’随止何。因为江湖上说随止何是个英俊的少年。
一念及此,燕皝心中反而湛然不动,了无畏惧,下了决心要跟他们瞧个究竟。好在这‘轻烟客’公孙芷最爱英俊的男子,这回反而帮了自己。最近都有人说崔毖野心勃勃,有自立为王之意,更与辽东公慕容廆争夺中原士庶,结下大仇,如今自己正好替父王查查此人。这三人虽然厉害,但他却还未全然放在心上,他对自己的剑术很自信。
那粗犷的中年人莫敖闻言,淡然地道:“三妹既然要带着他,我也不再多说。按我说他害死了黄博台,就应该立刻杀了他。”
燕皝闻言,连俩摆手,故作惊惧之容,脸色大变地望向公孙芷。公孙芷见状,几乎疼到心里,轻咳一声,道:“大哥,要杀他也不急在一时,我们且先赶路再说。恩儿小姐无故离开,北上宇文、段国寻找主人,如今黄博台又死了,看来我们荻花洲之行要负主公之望了。如今与四弟的约期已到,他却未来,我们还是按计划先行北上,说不定路上就会遇到四弟了。”
“四弟?那一定是‘紫电剑’随止何无疑了。”燕皝想道:“他们去荻花洲又是为何?”
他想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这黄博台是个相剑之人,他们说黄博台死了荻花洲之行恐难如愿,那定然是要他去那里相剑的。”但至于荻花洲究竟是什么地方,这恩儿小姐又是哪一号人物,就不得而知了。
当下几人商量已毕,一起下楼。这公孙芷竟然毫不避忌,拍开他的期门,玉手却紧紧扣住他的脉门,笑眯眯地托着燕皝的下颌,啧啧叹了一声,柔声细气地轻声在他耳边道:“公子,你可要小心了,你若是想跑想叫,到时候本姑娘可不会怜香惜玉,我会好不犹豫地杀了你。来,快些乖乖随我下去。”
燕皝心中暗暗冷笑,脸上故意装出惧怕之容点了点头。公孙芷满意地一笑,转身又命韵儿取了燕皝的长剑,那韵儿瞪了燕皝一眼,极不乐意地抱剑下去。这时楼下的食客早走了精光,只剩下老板一个人战战兢兢地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一看到几人下楼,顿时脸都绿了,急忙叫好汉饶命。
莫敖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二十两银子和一枚令牌递与那战战兢兢的店老板,道:“我们乃是冀州崔海的人,这是我们府上的令牌,你执着它可与本地官吏一看,说出今日事实,自然无事,这银子是赔偿你今日的损失,你看够是不够?”
那老板闻言大惊,如获至宝地只接过令牌,连连作揖道:“原来几位大爷是崔海流霞渚的人,小老儿自然信了几位大爷,这银子我绝不能收,只这令牌,老头子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那莫敖闻言一笑,强把银子一把塞如老板手中,迳自振衣离开。
这时,天上细雨绵绵将断未断,却将近停了,燕留的天空却依然阴阴沉沉的,雨丝风片。此时天色尚早,四人挟着燕皝出了燕留城门,迳自北上,不久便行到十里亭外的一片林子。这时细雨已停,空气清新,‘折花使’谷应声突然停了下来,冷眼看了燕皝与公孙芷一眼,仍自强捺地冷然说道:“三妹,这小子定然知道那群剑客的来历,有什么话你就在此撬撬他的嘴巴好了,剩得费力带着他,问完了正好料理了他,我们也好加快些脚程。”
莫敖闻言也点了点头,也道:“不错,三妹有什么就问好了,这会儿也好让韵儿稍歇一回脚。”
公孙芷如何不知他们想法,他们四人虽说都是崔海的高人,但公孙芷向来有个不好的嗜好,那就是喜欢美貌的年轻男子。如今看她大哥、二哥的模样,分明是要破坏她的好事,问过就要杀掉。但这燕皝乃是公孙芷见过最美的男子,可谓器朗神俊,神姿峰颍,如同蒹葭玉树,在‘醉天居’那会儿她就将身心都寄到这个年轻人的身上,这一路上只顾着自己如痴如醉,却另其余三人很不自在。尤其是那个‘折花使’谷应声,似乎一直怀有歹心,大有不置燕皝于死地,誓不罢休之意。
燕皝故作惊惧之容,道:“什么,你们想严刑逼供么,我……我可不怕!”
谷应声切齿暗骂一声,冷冷地道:“是么?我也知道燕公子胆子很大,所以有必要先给你说说我们三妹逼供的绝招……”哪知他话犹未毕,燕皝早可怜惜惜地转向了韵儿,献上一串哀求的目光,不料莫敖见状,早已勃然大怒,道:“老子平生最最恨你这种专打姑娘主意的小白脸,你小子不用死皮踹脸地求我家韵儿,这里是我莫敖做主,小子,在我三妹问你之前,我先给你说说什么叫‘五体投地大法’和‘浴沙神功’。”
燕皝闻言大是好奇,道:“什么,前辈还要说什么武功么,但我可能听不懂……”
那韵儿闻言,却吓了一大跳,她这一路一直抱着燕皝的长剑,一直在担心三人会怎么收拾他。这时她但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这公孙芷三人的厉害她是知道的。这少女急忙低头暗扯他的衣服让他住口。莫敖置之不理地将韵儿拉到一旁,突然大笑,道:“武功秘笈?你小子也太异想天开了,老子真是服了你了!实话告诉你好了,这‘五体投地大法’是将人的四肢头颅一并砍下来,投在地上,可不是什么武功秘笈……”
燕皝闻言大惊失色,吓了个半死,嗫嚅着道:“那……那‘浴沙神功’又是什么啊?”
莫敖见他惧怕的模样,脸带浓浓的不屑,不以为然地道:“既然你这么好学,那你就听好了。这‘浴沙神功’么,就是将人整个埋到沙中,只留一个脑袋出来,再在上面放一块肉,让天上的秃鹰来啄,先啄下你的眼珠子,接着是舌头,再接着是……”
那韵儿闻言早吓得大颦其眉,不忍多闻。她可怜地望了燕皝一眼,将脸转向一边。燕皝也吓得不得了,怯道:“公孙姐姐,你……你人这么漂亮,一定不会这么残忍的,而且……挖个大坑要花很长时间,要是出了汗就更不漂亮了。”
谷应声愈听愈气,上前“啪”地打了他一个耳光,道:“你既然不喜欢‘浴沙神功’,那我们只好用‘五体投地大法’了,总之要做到让你满意为止。”
燕皝脑中电旋,状极惊吓地望了他一眼,但他那句‘公孙姐姐’叫得公孙芷心花怒放,忙上前安慰他道:“燕弟弟,你千万莫听他们瞎说,我公孙芷可没有那么残忍,你只要回答我们几个问题,我担保你无事。”
那谷应声闻言早冷哼一声,气愤地将脸别了过去。
燕皝故作大惊,急忙大喊,道:“慢着,我有话说!”
莫敖一奇,问道:“我正要问你,你却先来问我,你说!”
燕皝道:“我若是好好回答你们的问题,说完了你们会不会还要杀我,若是如此,我又何必回答呢?”
莫敖道:“杀不杀你,得等我们听过你的话,若是你与那群人合谋害了我家黄博台,我们岂能饶得了你。”
燕皝见他们将话说老,故意惊慌失措而又诬赖地望向那韵儿姑娘,发誓地道:“韵儿姑娘,我可以发誓在下和真勿潜他们不是一伙的,你心地最好,快替我向公孙姐姐求求情。”
公孙芷闻言不觉甜笑,道:“吆,看不出你这娃子嘴倒是甜得很,我说过了你只要好好回答,我保你无事。”
谷应声突然怒道:“三妹,你何必与她口舌呢,以我看先砍他一条臂膀,有什么秘密保他都会一古脑说出来,到时他会求着与我们说,至于听是不听,那还得看我们有没有兴趣一听呢。”
燕皝急忙道:“好了,你们不用问了,我都说了算了。其实我是百济国左平大人燕首的三公子,左平乃是我国中十六阶官位中最高的官位,共有五位大人。你们今日在楼上遇到的那人叫真勿潜,他与家父同为左平大人,交情甚好。家父自幼送我到中原学剑,但我学剑不成,只学了中原的诗词歌赋,今日刚好真伯父也来到了中原,还约了我在此处一见,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见面就要杀我,他……他一直不会什么武功的,但……”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听得几人都是一怔,想不到这少年竟然是百济国左平大人的三公子,不过这少年标鲜清令,卓朗不凡,确是出自钟鸣鼎食之家。他这番话也令公孙芷四人信了一半,那儒衫谷应声拉着他们,低低地道:“大哥,这小子说的倒象是真的,他对百济的国事很了解,这些他凭空是绝难想得到的。”
公孙芷暗暗松了口气,道:“我早说过了,当然不会有错,这人姓燕,确是百济国八大姓氏之一。而且与我们交手之人,分明是高句丽人,难怪他说这真勿潜有点奇怪。”
三人商量了一阵,那谷应声走过来,问道:“你……真的姓燕?”
燕皝不满地抗议道:“这还有假,我父亲姓燕我自然也姓燕了,你们若是不信,可拔出韵儿姑娘手中的剑一看,那上面有个‘燕’字,这柄剑可是我父亲专门为我觅的名剑,这是绝无假的。”
谷应声闻言,果然取过那柄长剑,拔出一看,那剑镡之上果然有个‘燕’字,这时他们对燕皝的话信了九分,至于高句丽人为何要杀这个少年,更容易解释,天下谁人不知高句丽人向来与百济人为敌,但他们的仇恨却白白搭上了自己一条人命。
韵儿闻言,愈加同情这个年轻人,怯怯地道:“燕公子,你……你的父亲会不会是欠人很多钱,所以才……”
几人闻言俱笑他天真,莫傲道:“这少年的话虽然可信,但你的朋友却杀了我们从晋国吴下请来的相剑大师,此趟我们白萍洲红叶山庄之行怕是要负了主公的期望,这该如何是好呢。”
谷应声听过突然大怒,一把抓起燕皝,怒道:“都是你小子惹的,老子管你是什么狗屁左平,先杀你你解恨。”
燕皝吓得脸色大变,急忙地道:“慢着!”
公孙芷也想不到她二哥会突然发难,一个不留神儿燕皝已被他制住要害,顿时芳心大惊,满面惊急地叫道:“二哥切慢,你先放下燕……他,我们……有话好说。”
谷应声全然不理会她,一双剑眉突然挑起,星目神光暴射地怒视燕皝,道:“小子,你不想活了,死到临头,还敢对老子大声大叫的乱吼,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他看了公孙芷一眼,冷冷地道:“这时候什么人也救不了你,实话告诉你罢,我谷应声平生最讨厌小白脸,第一次见就很不喜欢你!”
燕皝急忙放低了声音,道:“前辈,不是我嗓门大,其实你们说的荻花洲……是怎么回事,其实我也是相剑高手呢,光从我的‘定燕剑’你们也能看得出了。”
这番话却比任何大吼都管用得多,莫敖闻言果然一怔,急忙喊谷应声将他放下。那谷应声虽然不喜欢燕皝,但他大哥的话他还是不敢不听的。况且此事关系到他们主子的命令,但一看到他的样子,心中却是十分的不愿,目射神光地挑眉冷哼一声,一把将他扔出老远,狠狠地将手中长剑击地,转身不再理会他们。
燕皝心中暗笑,这谷应声看起来虽然最是文雅,外表分明一副文士风流。但其实他的脾气比那粗犷的莫敖还要爆燥。其实这也并非一定,有道是关己则乱,他的气可能是冲着公孙芷发的也说不定。
公孙芷见状,急忙上前扶起了他,连问他伤了没有。燕皝洒然地摇了摇头,丝毫无惧怕之色,但韵儿却转身轻拍胸口,吁了口气方转过身。
莫敖道:“你也懂得相剑?我不相信。”
燕皝道:“你们知道我与黄博台兄弟是怎么认识的么,我若是不懂剑,又怎么会与他一见如故。就拿你们三位来说吧……”一言及此,他扫了他们三个手中的长剑,一笑道:“雷大侠手中之刀刃曲如蛇,剑脊高耸,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昆吾宝刀’……”他顿了一顿,看那莫敖神情大讶,实在与承认无疑,接着道:“谷应声前辈的剑很少出鞘,即使出鞘也一发而收,状如流星之闪,怕是‘流星剑’;而公孙姐姐的剑光华凝郁,其势若长虹饮涧,怕是‘台虹剑’,不知我说得对是不对?”
那三人闻言,俱是大吃一惊。燕皝说的一点不错,他的眼光的确很准,连韵儿亦不禁瞪大了眼睛。这时那谷应声也不禁惊讶地转头,和那莫敖相互使个眼色,莫敖轻咳一声,道:“既然燕公子看出了我们刀剑的名字,不知阁下可知道他们源自何人之手?”
燕皝当然知道他们有意考问,遂道:“这有何难,这两剑一刀乃是当年三国时吴国孙权所铸,当时吴帝只铸了六柄名剑,一柄宝刀,他们分别是:台虹、紫电、辟邪、流星、表冥、百里。而三位前辈就握了三柄,实在是惊世骇俗啊。”
这三人闻言,纷纷大喜。
韵儿亦喜道:“燕公子,原来你也懂的相剑啊,这下我们有救了!”
莫敖咳了一声打断了韵儿,转谓燕皝道:“燕公子,你既然害死了我们的相剑之人,自然应该偿命,但我们看你可怜,你只要代黄博台替我们到红叶山庄相剑,我们的仇恨不但一笔勾销,还会送你回到百济国与你的父亲团聚,你看如何?”
他这话虽然说得轻松,但那话外之音分明是说燕皝若是不同意此事,黄博台的仇要报,燕皝再也没有回国之期了。燕皝心中何其明了,这时韵儿姑娘见有转机,亦急忙劝道:“燕公子,我雷叔叔既然答应送你回国,你……你还是快些答应了吧。”
燕皝心中冷笑,他打定了主意要去什么荻花洲一看。当下他故意摆出一副文人的脾性,道:“去相剑可以,但相剑师却有相剑师的礼节,你们须答应我三个条件,我才和你们去什么山庄。”
谷应声勃然大怒,上前出手如电,骈指迅速地点了他六处穴道,他的举动顿时吓了公孙芷和韵儿一跳,即至看他并未伤了性命,方才稍放了心。
谷应声道:“小子,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了,你不是要提条件么,如今你中了我的独门点截穴手,天下除了我们兄弟,没人能解,你若是想走,现在就可以走了,我们绝不拦你。”
燕皝心中暗笑,他在那谷应声出手之时,早闭了内息。所以不管对方的截穴手有多厉害,岂能奈何得了他。但他这时反而担心这中截穴手有什么症状,生怕露了马脚,急忙装出恐惧地道:“你……你会这么好心,你一定是点了我什么要穴。”
谷应声道:“你小子还有点头脑,不错,天下之人凡是中了我截穴手的,从来没有人能忍得了疼痛的。点穴三日后,若是无我为你缓解,定然疼痛如斧锯撕裂奇桓之府,十日不解则呕血而死,但有很多人通常熬不过十日就自己杀死自己。”
到此,燕皝再也不敢提条件了,老实了许多。
谷应声自以为得逞,暗自冷笑,回头和几人到远处低声商量几句,也不管燕皝愿不愿意,自顾北上,燕皝以退为进,自然乐得跟着,一起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