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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徒步出了鸦儿镇,崔恩一路迳向北走,足足走了一个时辰,突然停下脚步,左顾又看了半晌,倏又驻足,微微一顿,颦眉又往回走。
慕容元真微微皱眉,道:“你这样走来走去地兜圈子,是不是要告诉我你忘了将书剑放在哪里了?”
崔恩忽然生气地扭头瞪了他一眼,嘴角一撇道:“喂,我是在夜里藏起来的,自然要在夜里找了。我又不是夜枭,怎么会一下就能找到,人家都快累死了,你还尽说些风凉话!”
慕容元真被她一顿抢白,为之一滞,望她问道:“夜里能辨别的有树,有石,还有水,你好好想想那天晚上见到了些什么醒目的东西和景物。”
崔恩闻言一怔,似是受到了提醒,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转了一回,连连向四周环扫一遍,最后下定决心地向西掠去。慕容元真摇头叹了一回,只好跟着她走,过了片晌,突然来到一片小枫林附近,崔恩指着林南的一洼小水,秀眉一展,道:“还真看不出你很聪明呢,就是这里了,昨夜我记得那片水洼呢。”
慕容元真不以为然地道:“我看此处地面湿润,日内可能下过雨,那里地势较低,当然会有一个水洼,不一定就是你看到的那个。”
崔恩闻言先是一愕,继而嘴角一撇,意似不信地在林中转了几圈,终于纵身上了一棵四处乱找,结果果然不出慕容元真所料,少女在树上折腾了半晌,终于气呼呼地纵身下来,一气之下竟然拔剑将那棵树砍倒,最后还是没有见到什么书剑。慕容元真替她汗颜地摇了摇头,崔恩亦大觉不好意思,嗫嚅了一回,急忙二话没说,娇躯转向别处再找。
此时天色已晚,华月高悬,清辉遍洒,如水如雾,涵住一方山林。
正当当两人行顾之间,南面幽林间倏地闪过一道人影,一晃飘然向南略去,无声无息,如树间叶动,但其势却非常迅速。崔恩一见,脑中电闪百转,突然想到自己之所以找不到那书剑,很可能是被此人取了去。一念及此,这少女也不理会年轻人,当即纵身便追,慕容元真无奈,也只好纵身紧跟着掠了过去。前面那人身法相当迅捷灵敏,幽夜之中薄如一领轻雾,夜中似乎只有他在月下影动,总有积分诡异莫名的感觉,而崔恩的轻身功夫竟然与慕容元真的相差无几,两人跟着那人行了一炷香的光景,那道人影行到山脚,一晃而逝,不知所踪了。
崔恩倏然停下身形,她还以为自己一定能将慕容元真拉下不少,哪知回头一看,却不见他的踪影,心中一骇,却听到前面一个声音“咦”了一声,道:“奇怪,那人到此竟然倏尔不见,莫非他会遁身隐形之术。”
崔恩急忙回头一看,慕容元真却正立在自己身前,不觉心头一震,大感讶异,当下望住他不放,忍不住揶揄地道:“原来你的轻功竟然比我还好,难怪你不怕我逃走,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心怀坦荡呢。”
慕容元真全不为意,纵目四览,一面道:“这么说你原先一定认为比我轻功好了,那你为何不走呢?”
崔恩不由玉面含煞,凝注慕容元真,冷峭地道:“我走不走要你这个外人来管?我若是走了,你能找得到那卷破书和一截烂铁么,哼!”
慕容元真无言,心中的警觉使他重新将注意转向了幽忽的月夜,仔细地四下打量一回,发现这地方有条长泽林,幽夜岚霭中见对面有一石洞,月色之下犹如一只野兽的大口,幽然若翕,令人望之生畏。这时,少女崔恩似也被他感染,浑身忽然一阵返冷,也看到那里,骇然之余却好奇心大起,翘起一张玉脸望了慕容元真一眼,面上泛起一丝讥嘲的微哂,突然二话不说地纵身就越过那道长泽林,迳入山洞。
这崔恩性格倔强得很,慕容元真知她在跟自己叫劲,只好也纵身跟上。他对这个人影也很好奇,夜中只那一眼,直觉此人身法虽然灵妙有余,但速度稍有不足,那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这人轻功远比实际的高,故意引自己与崔恩前来,二是此人可能身上有内伤,不足发挥。但他没想到这崔恩会如此争强好胜,一句不满就能舍生忘死去冒险。当下不及多想,加快身形追上崔恩,按剑进了山洞。
这是一座幽深的山洞,洞内可能因为雨水的溢入而有些潮湿,间隔传出一滴水落下击石的声音。幽夜的逸光点点映入,星星点点,稍能看清些许景物,但见这洞里阴气森森,地面上腥气扑鼻,中人欲呕,那崔恩几乎当场就要退出,但猛然想到自己正在与慕容元真赌气,当下毫不犹豫地掩鼻往里面探,好在慕容元真就在她的身后,她尚能强抑害怕四处探看,但突然间……
她倏然驻足,惊骇地怔在当地,后背顿时碰到了慕容元真。慕容元真一惊由顾,一看之下,也不由得惊得一跳。
原来,这山洞里到处扔了不少的骨头,前面丈许处的一片空地上躺着一个人,一个令人惊竦的人。但见他头发披散,绕身三匝,长有数尺,将面目完全覆盖,看不清他是人是鬼。但在这种幽夜的山洞之中,突然有这么一个人静静地出现,一语不发地透过头发望着自己,换了谁都难免毛骨竦然,脊梁直冒凉气。就连崔恩这个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不由得倒退几步,芳心几乎跳出嗓子。
那人见到两人,平趟的身形突然不知从何处发出了股力道,竟然手不抬、足不动地飞起,在半空中突然身形扮正,一旦落在一块平坦大石上时,竟然头发飒然分开,蓦地法相庄严得如一尊佛像,跃上了石台,双目望着下面的慕容元真与崔恩二人。他那双眼睛有种令人一看就不得不屈服的力量,但又绝不是那种蛮横的,他的目光有几分收敛的感情,崔恩那里见过如此邪门诡异的事情,吓的立刻躲到了慕容元真背后,拉住他的衣襟紧张到了十分。这次几乎连慕容元真也心中直跳,但瞬即之间,年轻人又恢复智深勇沉,横剑挡在崔恩之前,目光一触,鼓足了勇气,方试探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们一眼,突然传来一个令人无法抗拒的声音:“我不是人……”他顿了一回,继续语气诡异地旋转,道:“怎么,你认为我是人么?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人,但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原来是鬼……”一言及此,那人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幽凄的喟叹,仰起头来望着顶上明晃晃的月光,语气莫由一转,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道:“其实,我们早已经见过了,我知道,你叫慕容元真。”
崔恩早被对方诡异的气氛弄得浑身颤抖,任她平日如何蛮横,如今竟然用不上半分。
慕容元真心中一凛,随即淡然地道:“你见过我但我却没有见过你,只能说明你暗中跟踪过我,或许还有求于我,你认识我又能如何,但我却不认识你。”
长发怪人闻言不觉一怔,但继而邀空诡笑,如怨如诉地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崔恩奇怪地望着此人,扬声道:“你……你在说什么话,刚才是你把我们引到此地的?”
那人没有理会她,上下不停地打量了慕容元真好几趟,点了点头道:“你的资质很好,在铁钺堡的时候智深勇沉,很象我以前的一个弟子,但后来他离我而去,今日你能遇到我,是你的造化,更是天意。”言毕,此人心满意足地一阵鬼笑。
慕容元真也陡地仰天大笑,这下倒是令长发人为之一怔,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孩子,你在笑什么?”
慕容元真道:“你想收我为弟子是么,但也要我知道你是谁,让我掂量掂量你能不能作我的师父。”崔恩闻言,眼珠转动也附和道:“是啊,天下哪有不知道师门的弟子,你是谁,你的那个徒弟又是谁呢,说出来大家听听吗?”
那人微微一顿,嘿嘿一笑说道:“为师的名讳待你拜入我门下,我自然会告诉你,至于你的那个不肖的师兄,他的名字我说了你也不会知道,他叫顾云趾。”
慕容元真剑眉微微一轩,冷笑说道:“我慕容元真没有什么师兄,阁下想要普渡众生,可以去找别人,在下没有兴趣传承尊驾的衣钵。”
那人闻言突然叹了口气,沉吟片刻,望向洞顶洒下的月光,哺喃地道:“非是我不想广收弟子,但天下能够承接我绝学的人寥寥无几,有道是弟子求师易,师寻弟子难。你是我见过第二个能够练我武功的人……”
崔恩闻言惊奇不已,慕容元真“哦”地一声,笑着说道:“阁下既然有绝世武功,应该不愁找不到可以承宗的弟子,但你一人窝居此地,杀机暗蕴,看来决不是什么玄门正宗。若是我猜的没错的话,尊驾一定是练功出差,不知再练下去会不会伤及性命,但又象入魔一般不能放弃,所以才找几个资质不俗的人先来试练,作为自己绸缪之用,对么?”
长发人脸色蓦地大变,目光沉静得令人发毛,洞顶的月光和洞中的黑暗在他脸上交织成一副诡异的画面,但听他说道:“大胆!不知好逮的东西,我收你到我门下是看得起你,你若是以为我让人试练,难道我不怕别人练成了超过我么……”言毕,行为突兀地扬掌轻舒,如同挥袖拂尘,崔恩两人都不解此是何意,但突然间,丈外的石壁上“啪”地一声,接着咯咯嚓嚓一阵响动,慕容元真与崔恩一看,发现那坚如铁削的石壁陡地从中心裂开了无数的纹路,如冰炸一般,竟然裂成了一个方圆三尺的蜘蛛网般的深深裂纹。
慕容元真两人一见,吓得心里戈登一下。这人的功力实在令人骇异,轻轻一掌竟造此境,这掌要是打在人身上,五脏定然如冰破裂,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那人看了两人一眼,道:“老夫有此功力,难道还用得着对你一个后辈有良苦用心么,你最好考虑仔细,不要让老夫失望。”这人重重地说了失望两个字。
崔恩这时愈来愈觉这人不妥,当下拉了慕容元真,转谓那人道:“你的武功虽然高强,但我们却不想学,你自己留着用吧。”言毕,拉慕容元真转身要走。怪人双眼一直望着慕容元真,丝毫不将那崔恩放在眼里,静候他的回答。
慕容元真回头向崔恩一笑,扬声笑道:“前辈的修为虽然博大精深,但却于我无干,恕在下无福领受尊驾的眷顾,在下告辞了!”言毕振衣就走。
那人见状,目光登时阴沉得如一座冰窟,神光暴射地望着两人的背影,嘿然冷笑道:“这座洞府虽然简陋,但其出入之难,恐怕就算大晋王朝的王宫也有所不及,你们想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么?”一言及此,怪人抬手“砰!”地打出一掌,那凌厉的掌风一卷而至,无踪无形。哪知慕容元真早有防备,见状急忙挽住崔恩运起‘扑风捉影’的上乘身法,一旋一闪,出其不意地正躲过那凌厉的一掌,但怪事出现了,二人身形初定,慕容元真陡觉不对,急忙将崔恩望前稍推,自己运功于身,就在这展眼之功,那股掌风竟蓦地自石壁撞后返回,“砰”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正好打在慕容元真的背上,年轻人待那雷霆万钧的一击过后,张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但这少年却毫不停滞,强运真气借势挽崔恩飞纵出洞,拉住她身疾向北掠。
两人刚一出洞,长发人幽幽地叹了一声,也提身而起,追了出去,哪知就在怪人身形刚一着地,立觉脚上一麻,心头一震,急忙飞身倒纵回来,运功查看,突然发现自己的脚上竟中了一枚银针,而且针上还可能有毒,气得他眉毛倒挑,杀机狂炽地暗暗切齿,但一想到慕容元真中了一掌,方转好少许。当下急忙取出银针,仔细地打坐运功调息,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突然双目倏开,狡黠阴狠地一笑,斜掠石壁,足不着地的又追了出去。
且说慕容元真与崔恩出了小枫林,一路北上。走着走着,慕容元真突然身有不支,那崔恩却芳心大震,方才慕容元真竟然为自己挡了一掌,那个长发怪人实在可恶,竟然用诡计出手,实在有失前辈身份。她更想不到在关键时候,慕容元真为自己拼上他的命。这时少女已能感觉到他渐有不支,正要停下,慕容元真艰难地喘了口气,哺喃地道:“不要……停下来,那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崔恩闻言既是芳心不忍,又得意地安慰他道:“慕容公子,你……你不用担心那个人,刚才走时我在地上抛下了一蓬银针,他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倒地了。”
慕容元真摇了摇头,道:“你太小看他了,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你的那蓬银针只能阻他一时,稍时他必然会再追上来,到时我们绝再难轻易逃脱了。若非他身负内伤,刚才一掌绝对会要了我的命。你现在带着我提纵,好让我……分力调息。”
崔恩心中凛然地点了点头,改成她挽着慕容元真纵身北上,慕容元真倾积内力调息。这个怪人不知是什么来历,其精湛的修为当与自己的师父在仲伯之间,但现在此人身怀内伤,而自己的推断也没有错,那就是此人在找人试修他的武功,而此人有内伤的原因也可能是修练这门精深的奇功所至,至于这是什么武功,那就不得而知了。
当下两人一边疾掠一边调息,大约有一个时辰光景,慕容元真竟然调息已毕,精神顿时恢复了八、九分,以他此时的功力,能感觉到后面有人正紧追不舍,虽然有不近的一段距离,但那人那种奇异的感觉令他感同身受,象一双猎物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天地之下,两道人影一先一后,绕着这座山林兜圈,这时那崔恩力气已有不济,反而要慕容元真提携她了。
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微蒙的光亮淡淡地出现在东方。此时秋意益增,啸走其间不觉西风夜寒,白露为霜。慕容元真突然折向东走,不过半个时辰,那人渐渐追尽,一行人行到一个荒僻的所在,但见孤山寂寂,溪水潺潺,野岸荒崖,不见人迹。其北有条曲道,自西迂回,这时根本没有半个人影。慕容元真黯然一叹,正要驻足回身一战,哪知就在此时,西面道上突然传来隐隐人声,倾耳一听,竟是讽诵道书之声,恍如孤鹤之唳于长空:“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两人衣袂破风之声一至,那人抑扬顿错之声倏转而娥吟:“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
慕容元真闻言,突然大喜,精神为之一振地直趋那声音来处,同时长啸一声,遥遥恭敬地道:“师父,师父是你么?弟子慕容元真遥拜师尊大驾——”
旁边的崔恩闻言一惊,问道:“此人是谁,你……没见他就知道他是你的师父?”
慕容元真闻言一笑不答,纵身西之,背后眼看追到那人闻言一惊,加快身形,就在此时,道西飘然走来一人,但见此人凤眼疏长,修眉入鬓,眉宇之间尽是清古之气,全无一点凡尘世态,隐隐一股超然之气,形诸五内。看他头戴青纱一字巾,脚登一对踏云鞋,颌下三绺飘髯飘然若举。他虽然是缓步而来,但却快如霞举,一晃而至,待那长发人追到时,正好挡在他与慕容元真之间,捋髯翘望此人,淡然一笑,道:“阁下何人?追着我这不争气的徒儿,不知他哪里得罪了阁下,我这个为师的先带他陪个不是了。”言毕,果然稽首一礼。
长发人透过脸上发隙,望了这人一眼,道:“你是这小子的师父,你是什么人?”
慕容元真的师父颔首轻笑道:“区区师辩,正是他的启蒙之师。”
长发人骇然一惊,不由得倒退一步,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眼,诧异地道:“江湖上有人传说‘须弥七横眄十方,师辩揭谛映月芒,至空刀震北冥路,倾国一槊弥覆掌’,阁下就是以‘揭谛剑诀’名震天下的‘白羽神剑’师辩先生么?”
此人缓踱云履,捻须应道:“‘白羽神剑’四个字愧不敢当,在下逍遥烟霞已久,甲子姓氏连自己亦记不得了,不知尊驾又如何称呼?”
长发人仰天笑道:“江湖上多说师辩先生出入烟霞,剑踪飘然,今日一见果然令人高山仰止。但在下也是世外之人,更记不得姓氏甲子,萍水相逢不提也罢。”
师辩先生抚掌笑道:“阁下此言妙哉。既然你我都是世外之人,那两个小辈的尘世间事不问也罢……”一言及此,他转身向慕容元真两人轻挥衣袖,道:“两个小辈不知深浅,还不陪罪走开,省得为师看着碍眼!”
慕容元真闻言,果然与崔恩恭敬地向长发人抱一回拳,提身一起北去了。这次那长发人却没有追,如今既然知道了慕容元真是师辩先生的弟子,自己纵是要他做了自己的弟子,也会很麻烦。但怪人早有一会六大高手的决心,今日难得遇到一个,他自然不肯放过,当下目注此人,静静地道:“既然他是师辩先生的弟子,在下无话可说。某素来仰慕六大高手,尤其是先生的‘揭谛剑诀’,在下更是神驰久矣,今日既然遇到了先生,正要一会,不知先生肯不肯赐教?”
师辩先生洒然一笑,稽首道:“难得阁下有此雅性,我自当奉陪,尊驾用的是什么兵器?”
“剑,你呢?”
“我的兵器也是剑。”
他们的兵器虽然都是长剑,但却都不见剑在哪里。二人相看一眼,一起微微而笑。但那笑意未歇,突然形成了一道涣然的杀气,这股杀气斡旋于秋林中间,深贮厚蕴,连那婉转飘零的落叶也被这势同撩天的凛凛杀气所感,飘然远避,徒然自舞。他们的兵器都不知藏在哪里,有道是人之重器不可轻示于人,但剑虽然未出鞘,却更胜已经出鞘十分。
长发人目光一触,俱都面凝寒霜。蹇蹇而行,相叠成韵的足音,踏着地上浮叶,咯吱有声,了了数步,道尽了他御剑的强烈自信和击败对手的决心。师辩先生神闲气静,智深勇沉,一双修眼未闭着紧扣对方的面颊,研读和发现着长发人运气的蛛丝马迹。他们虽然从未交手,但长发人浑身散射的森森剑气较中土任何一派的剑法都毫不逊色,堪称毫无暇疵,任若流水,霸气凌人。光是这股气势,分明已占了上风。师辩先生心道不能在未比之前就先失锐气,当下不卑不伉,朗朗若白鹤长唳,金石珞珞,令人魄怵心惊地道:“阁下既然是来即是客,我就让阁下出剑在先,三招为赠!”师辩先生依然如渊凭岳持,不动如山,他以静待动,立刻扳回了先机。
叠足而前的长发人似是倏地一怔,他没有因为对方要让自己三招而怒气冲心,因为天下能让自己三招的人并不多。长发人立刻归于沉勇,并不答话,依然叠足而行,不一刻,二人已相距丈余,对面而峙,长发人倏然顿住了脚步,这一顿住,不但杀气无损,反而更添三分,凌厉的气势直欲化而成形,如山压至,直看得师辩先生也不禁心中叹服,师辩顺势故意稍掬剑眉,继而轻舒,相信这微小的变数当已落如长发人的眼中,也应在他的估算之内,他必然籍此佳机闪电出剑。哪知等了片刻,长发人竟依旧概然不动,遐然自处。
师辩先生心中倏然警觉,之前他过于轻视长发人了,如今身上突觉长发人杀气稍敛,心中反而一惊,倏然提气,杀气顿炽,哪知又等了片刻,那长发人依然动也不动,心中正疑,忽觉灵台风略,心落涤尘,警觉之下,顿感长发人杀气抖炽,直欲如涛涌至,马上气运三焦,沉肘待敌。不意长发人这股杀气不一刻又若浪涌潮退,渐渐归于安熄。
这刻的师辩先生心中更为谨慎,这长发人也忒厉害,其心机之深,远出自己估算之外,他不但精精通剑术,但较他的谋略而言,正比若小乌与大乌之较。兵法道‘一股作气,二而衰,三而竭’,但这只适用于旗鼓相当的普通对手,正所谓兵不厌诈,长发人两次杀气正炽时都未出手,以方才师辩先生的估计,此举旨在诱使敌手一度习惯这种敌势之后,而心怀轻敌之意,连自己都注意不到的放松警惕,哪知长发人仍未出剑,其心机之深,思谋之缜,甚是骇人。
师辩先生思忖至此,立刻将警觉提至十分,他有言在先,让人三招,自己此刻虽觉悚然,但君子一诺千金,自不能临阵食言,出剑攻袭。料那长发人这次杀气炽炎时很有可能倏然出手,不觉目视瞳瞳,运气待敌。不一刻,长发人果然杀气倏然猛炽,师辩先生气沉气海,沉肩气运全身,劲行三焦,真似积贮如万丈待泻之水,悬于一发待坠之千钧,一触即发。哪知等了片刻,长发人杀气仍炽,但却毫无出手之意,心中正觉惊疑莫名,料不定他会何时出剑。这种不知何时会爆发的等待,正如行在一喀嚓作响的深渊薄冰上一般,不知何时会冰裂水开,堕入深渊,这比有形的刀光剑影更费人内力,耗人心神,若非师辩先生功业精深,恐怕第一轮都难挨得过去,心中对长发人不免既警且服。
正想及此,灵台突觉长发人杀气消失无踪,立刻警觉。但长发人却突然哇地吐了一口鲜血,颓然地以掌撑地,鲜血沥沥,脸色难看至极,凝重地开口道:“阁下已让了我三招,你是第一个可以接得下我三次剑气的人,但这次却是作茧自缚,你的心比我更强!”
师辩先生亦雄气滞郁,强抑道:“你没有输,我也没有赢。今日若是你身上无伤,我们还能一比。”
“一股作气,二而衰,三而竭,我三次出剑未竟,自然难逃一败,今日我们的比试很公平:你让我三招,而我身上有伤,但今日不能与阁下出剑一决,实为一憾,他日定要再次拜会——”一言及此,怪人突然纵身远去,倏忽飘没于天之将明。只剩下师辩先生望着他的背影,神情一庄而叹……
※※※
却说慕容元真与崔恩一路向西,行不多时,崔恩突然“咦!”了一声,飞山进了一片林子。慕容元真不解她此是何意,当下也与她一同进去,却看见崔恩从一棵树上取下来一个长形的铁匣,一个已经解结封了的文槐石函出来,另外还有一卷书帛,慕容元真吃了一惊,四下一看,南边果然有片水光,当即明白原来崔恩所谓的藏剑之地乃在此地,只是不知她为何陡然想到就在此地而已。
慕容元真道:“你怎么突然想到了这里?”
崔恩不好意思地娇笑,道:“没有啊,刚才走到这里,想起很象那晚的地方,所以就进去一看,没想到果然就在此地。”言毕,果然将那石函、铁匣和书帛递给了他。
年轻人接过那石函与铁匣打开一开,其中果然一个放了一柄鞘色斑驳的长剑,不用问此剑必是‘百辟’无疑了。另一个却是一卷编撰的书籍,展卷一看,上面正书着‘兵器谱’三个大字。慕容元真见之大喜,急忙将那卷‘兵器谱’放入怀中,将‘百辟’剑随身携带,结果还有一卷书帛,心中一疑,崔恩低低望了他一眼,道:“慕容公子,这卷书帛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凌虚秘旨》,是我在段国时从慕容焉的手中夺回来的,当时我看他伤了我的大师兄,所以才一气之下蒙面抢了过来,现在就送给你吧。”
慕容元真闻言一怔,没想到这卷书帛就是江湖上抢夺已久的《凌虚秘旨》,更没想到你争我夺,连慕容焉都没得到的东西却竟被这少女抢到,而且送给了自己。他有些激动地展卷来看,陡地脸色大变。旁边的崔恩吓了一跳,连忙拉他,却发现他盯着一这卷中的女子画像愣愣不已。
慕容元真惊住了——
这卷书里面尽是一个女子的画像,或浅颦低笑,或玉手舒剑,副副皆刺痛他的心。这画上的人不是别人,正与何韵儿一模一样,一颗浑浊的泪在他的眼中凝聚不动。
崔恩还以为他只是奇怪这书为何如此,也不觉道:“慕容公子,我可没有骗你,这卷书的的确确就是《凌虚秘旨》,只是从未有人看懂而已,你也觉得奇怪了,是么?”她见慕容元真没有回答,接着道:“其实我看到它也很奇怪,不知这画里为什么会画了许多我妹妹的画像!”
“你妹妹?!”慕容元真心中骇然一震,急忙将泪掩去,目射神光地转向崔恩,道:“什么?你说你崔韵儿是你的妹妹?”
崔恩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却不知他如何竟然认得自己的妹妹崔韵儿,奇怪地道:“咦,你怎么认识那个丫头的?……”但继而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地道:“我知道了,你一定去过荻花洲的红叶山庄,她除了最近要去那里以外,再没步出过崔海了。这次倒是她沾了我的光,要不是她要伺候我去荻花洲,我爹是永远不会让她出崔海一步的。”
慕容元真眉锋急皱,怒火冲心,面上故作平静地简单一笑,道:“原来姑娘是崔海的大小姐,我的确是在荻花洲认识你妹妹的。还未请教小姐的芳名?”
崔恩对他温柔的态度激动不已,垂了螓首笑道:“公子真是聪明,我确是崔海的大小姐,小妹双名恩儿,去掉‘儿’字,我就是个男人了。”
果然不出所料,这少女果真是崔海流霞渚的大小姐崔恩儿,也正是韵儿的姐姐。慕容元真暗暗点头,莫名地怒火狂炽,韵儿生前在崔海受尽了委屈,崔海上下都将她们母女视为下人,可以说韵儿的死乃是流霞渚间接造成。慕容元真面凝寒霜,剑眉一剔,心中暗恨。这时正被崔恩儿看见,吓了一跳,急忙垂下了头,道:“慕容大哥,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要隐瞒姓名的,只是……”
慕容容元急忙掩去面上表情,摆了摆手道:“恩儿妹妹,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因为这件小事怪你呢?我只是突然想到你的妹妹崔韵儿,她已经被高句丽的宗政辅害死了!”一言及此,他双目紧紧地望这着个少女。那崔恩儿哪里知道他正在试探自己,闻言只是略为迟疑了一回,毫无半点悲伤地道:“想不到她竟然死在高句丽人手里,我回去一定要给她在融觉寺立个长生牌位,也好让她早点往生极乐,也不枉她叫我一声姐姐。”
慕容元真心往下沉,仍自强捺地暗自冷然一声,心中有了计较。
崔恩儿正与他说起韵儿,慕容元真突然啊了一声,哇地吐出了一口血水,顿时颓然倒地。这下却吓坏了崔恩儿,她急忙伏身一看,慕容元真脸色发青,精神昏迷,不由得芳心大震,猛然想起他一定是因为方才中那一掌,如今一路疾掠,伤痛复发了。这少女顿时惊得没了主意,你莫看她平日高傲得很,但所谓关己则乱,在这时在她的心里,慕容元真已经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自从她第一次遇到这个器朗神俊的年轻人,她就芳心暗许,早将一颗女儿之心都系在了他的身上。她自幼在崔海长大,与何韵儿的遭遇又自不同,不啻霄壤之别,判若云泥,她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但却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象慕容元真一样打动她的芳心。
崔恩儿毫无办法,正在发愁,忽然听慕容元真几近哺喃地道:“快带我……到隐蔽的地方,我担心我师父不一定能打得过那个恶人,我们快走……”他话犹未毕,又一头昏厥了过去。
崔恩儿被他一言惊醒,急忙一手将他挽起,一面纵身飞快地向南掠,这时她反而聪明起来,竟然想到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折了回来,不到片晌,发现前面密林之后有个隐秘的山洞,一看到此她既喜又怕,喜的是这个地方很难发现,而且那长发人也不会想到他们会大胆地折回来。怕的是那洞里会不会又象那长发人住的地方那么可怕。但这时慕容元真益加昏沉起来,鼻息之声隐隐可闻,少女当下她将心一横,迳自纵身入洞了。
刻下天光放明,但这山洞因为隐密的缘故,所以依然很暗。崔恩儿又不敢生火,生怕因此引来了那个怪人,好在她有一定的内力修为,虽然说不上博大精深,但在这中情况之下依然看得很清楚。这慕容元真的伤看起来不轻,她叫了几次,对方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直急得她不知所措。当下顾不得害羞,心惊肉跳地解开他的外衣察看他背上的伤势,发现并未象江湖上的‘朱砂掌’之类的留下触目惊心的掌印,但这反而更令崔恩儿担心起来,能显示出来的伤一般都是由外攻内,若是调理得当,治疗起来反而容易。怕就怕这种看都看不见的内伤,由内发向外,当你能看到症状时,五脏六腑已经全部创毁了。
崔恩儿面色惨白,凝眸无语,沉吟片晌急忙将他推起,将一双柔荑贴在他的命门运气疗伤,但那慕容元真仅是闷哼一声,少女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停下运功,黛眉郁凝,焦急地凝眸想了一会儿,不禁忖道:“如今看他的模样,怕是已经伤及奇桓之府,怕是要直接将真气渡入任脉或能有效——”一念及此,她突然玉面一红,踌躇片晌,终于还是将心一横,将慕容元真抱入怀中,俯身将一双香唇印到他的嘴上。运真气将他口齿催开,真气暗暗渡下,直透十二重楼沿任脉,越膻中一注,继而想下汇入他的气海之内,百源归川。
过了片刻,慕容元真果然轻轻出气,却不料正好亲在崔恩儿玉唇之上,惊得她芳心扑扑直跳,玉面大红,正想离开,但一想到中途而废,未免可惜。当下死心不动继续催渡真气,不过片刻之间,慕容元真清醒过来,发现异香袭人,端丽殊绝,发香阵阵,送人鼻端,使得他下意识地突然双臂加点力气,一下将崔恩儿抱得更紧。这下倒是崔恩儿始料未及,急忙停下了催渡真气,一来这时她已无力气,二来她芳心鹿撞,被慕容元真抱住竟然丝毫没有半点力气挣脱,她鼓足了勇气想让他停下,但结果慕容元真竟然得寸进尺,将她抱得更紧,那双健壮有力的的双臂几乎将她拥成一体,一双嘴唇使劲地印在了他的香唇之上,阻挡了她开口拒绝。不足片刻,崔恩儿在数次尝试后终于彻底放弃了。
她这时微微娇喘地闭上眼睛,心中那中奇异的感觉使她完全融入了年轻人的搂抱中,偷偷地在尝味着。慕容元真目中却安静得如一片晴空,他根本没有在乎正在发生的事。不过片刻,两人如干柴烈火,一触即发,一时间山洞之内春光四溢,一个全情投入,一个婉转承欢,混溶在天之将明的微光之中……待一番倾情之后,云收雨住,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甜蜜地望着对方。
崔恩儿一改刁蛮的模样,竟然温柔地道:“元真,告诉你,你还有别的女人么?”
慕容元真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面上却温柔地道:“我的好恩儿,我虽然是慕容的三公子,但我从来没有碰过女人,你是第一个,刚才谁叫你离我那么近!”
崔恩儿闻言一惊,但眼中却尽是欢喜地道:“什么,你……你是慕容的三公子?”
慕容元真点了点头,道:“我既然已经与你……自然不该再瞒你,而且,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崔恩儿撒娇地道:“你真坏,怎么有那么多的秘密,快将所有的都告诉我,我要知道你所有的事。”
慕容元真喟然一叹,道:“其实你的妹妹也喜欢我,当初在荻花洲时她一直跟着我不放,但结果她的如意算盘还是没打响,被宗政辅一掌打死了,你不会怪我吧!”慕容元真说此话时心在流血,但他还是说出了口,心中如同藏了一柄能杀人却也伤己的刀。
崔恩儿竟然毫不为意,反而安慰他道:“元真,我不许你说这种话,如今我是你的人了,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韵儿那丫头是什么身份,竟然异想天开。”
慕容元真叹了口气,道:“恩儿,你虽然如此待我,但你的父亲却早恨不得将我五牛分尸呢。”
崔恩儿偎依着他,同意地道:“我想也是,当年韵儿的母亲嫁到我崔海时,就已经怀上了她,这件事父亲一直耿耿于怀,后来在崔海谁对韵儿好一点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这次我爹怕是不会放过你的,而且……”她突然玉指点他额头,嗔他一回,面上泛起一丝揶揄的微哂道:“而且你又……又和他的大女儿……”一言及此,她没由的娇靥一红,躲到了他的怀中。
慕容元真道:“是的,你的父亲为了这件事,可能会灭了我们整个慕容,你也知道我们慕容国小兵弱,而他有是大晋的封疆大吏……”
崔恩儿突然一惊,垂了螓首咬唇沉吟片晌,玉面一沉地惊起道:“元真,有件事我……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爹如今正有灭了慕容之意,他已经秘密联合了宇文、段国和高句丽,准备一同出兵瓜分了慕容。”
慕容元真其实早收到了‘天晓堂’的密报,如今只是切实证实而已。他面上故作惊骇之色,不知所措地急忙抱住崔恩儿道:“恩儿,你……你能不能回去劝劝你的父亲不样攻打慕容,好么?”
崔恩儿看他那可怜的模样,心中又怜又痛,叹了口气道:“元真,不是我不帮你,我父亲要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阻挡的了,如今就算是晋国皇帝下旨,他恐怕也未必会停手,我……”慕容元真不待她说完,脸色突然难看得很,浑身泛冷,颤抖不已。崔恩儿见状愈加心中不忍,急忙住口,使劲地咬唇想了片刻,突然道:“元真,你……你先不要着急,我还可以帮你……”
“帮我?”慕容元真失望已极地道:“如今你的父亲联合三国要瓜分慕容,到时我与我的父王都会惨遭杀害,你如何能帮得了我?”
崔恩儿道:“我虽然不能劝回父亲,但我却可以为你传递消息,到时就算三国出兵,他们也不一定能赢啊。”
慕容元真闻言大喜,紧紧地握住她的纤纤玉手,但继而又摇了摇头,道:“不行,这样做太冒险了,若是你被你父亲知道了,怕是……”
崔恩儿急忙用手掩住了他的嘴,嗔道:“元真,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自然应该与你同生共死,只望他日解了此难,你莫要负了我。”言毕,双目深情地望着这个美男子。都说女生外向,一点不假。
慕容元真感动得眼中凝着一泓泪水,泫然欲下,久久不能竭抑。但却比任何安慰的话来得更能感动人心,崔恩儿见了心中既幸福又怜惜,想不到这个人竟然肯为自己流泪,她急忙伸手轻轻为他拭去,那慕容元真又突然紧紧抱住了她……
之后,那崔恩儿深明大义,下定决心要回崔海去,还为慕容元真打探消息。当下她又指定了一处秘密的地方传递消息,两人相抱无言,依依不舍。半晌,慕容元真突然想起了那卷《凌虚秘旨》,急忙取去出来与崔恩儿一起研究,两人弄了半天,但始终内有发现半点口诀之类的东西。摆弄了半晌,崔恩儿失望地道:“元真哥哥,这东西怕是骗人的,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凌虚秘旨》。”
慕容元真点了点头,但瞬即又摇了摇头,他突然发现这卷书的卷轴很特别,崔恩儿见状也突然“咦”了一声,原来,这两个卷轴一个成梅花凸状,一个呈梅花凹状,两者刚好是对角,而且因为太薄,若非自己观察极难发现。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急忙将那卷素帛从中间一撕两半,将那凸凹梅花纹路叠在一处,顺势一转,陡地听到咯胳两声,若金石之声,那凹着的卷轴突然被旋了开来,里面“啪”地掉下一样东西,两人心中同是一惊,相互望了一眼,崔恩儿急忙拣起那眼东西一看,却是一副压叠得很工整卷成一小卷的布帛。两人见状俱是心中狂喜,连叹这人设计得绝妙,若是平常之人,绝对不会舍的将书帛撕开对旋了——世间的事也是一样,不付出一定得不到。
崔恩儿急不可待地打开那帛书一看,上面却密密麻麻写了不少的篆字,还有一副男子的画像。两人一看那画像,不由得同时一骇,相互望了一眼,崔恩儿奇怪地道:“咦,这人不正是刚才的那个长发人么?!这上面怎么会有他的画相?”
当下他们急忙展卷读来,顿时心惊肉跳,原来,这副秘帛上并未载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凌虚秘旨》,而是记载了一个令人毛骨竦然的故事。此事的记载之人正是恶名满天下的陈逝川所书,上面记载他来燕地的一件奇事,书上的大致意思如下:
我来辽西的路上,途经雁门的一个小镇,发现当地的一家陈姓富户的陈家庄上围聚了许多当地的剑客,我很好奇,就躲到庄内观看究竟,谁知竟让我发现了一件骇人的秘密。当日,陈家庄附近方圆数十里屡屡有人无故被杀,被杀者的死状惨不忍睹,他们胸腹五脏俱被什么东西掏空,还有被吃掉的痕迹,剩下的拖了一地,实在惨绝人寰。当初,附近的百姓还以为是豺狼虎豹所为,围歼了几个月,附近的野兽几乎绝迹,本以为再不会发生,谁知接着没到一个月又死了十来个人,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可能是人为,结果众人就请了不少人调查,几十名剑客不约而同查到了陈家庄。
后来,就连陈家庄庄主也怀疑到自己的儿子,原来他老年得有一子,奉若珍璧,但这男孩到了十二岁时,突然变的很奇怪,他很少出自己的房门一步,即使出来也是在夜里,他每日的饭菜都让家仆递进来,就连他的父母也绝不让进自己房门一步,而且每日都要些生肉,不知他用来做什么。开始前两年他还偶而出来向父母拜省,后来几乎终月不出,他的父母越来越怕,还以为他撞了邪,就请了个道士屈鬼,结果那个道士还没到,就遭了同样的毒手,自此他的父母再不敢去管他,任他去了,但庄中所有的人都怕他那间屋子,为他送饭时都战战兢兢。
后来,那群江湖中人一聚,陈庄主便自信了几分,他本还顾念父子之情,谁知那屋子突然开了,里面竟走出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杀了所有的武林中人,陈庄主夫妇早被吓得倒地起不来,结果那个少年竟叫陈庄主父亲,说自己便是他的儿子。那陈庄主如何肯信,他的二子不过十五岁,父母把他视为妖孽,不肯认他,结果他连自己的父母也都杀了,杀了庄上所有的人。
我自己本以杀人而恶名远扬,却不料这少年比我恨上百倍,我看他武功绝不在我之下,连我都以为他不是人,结果躲在暗处三日不敢动弹,接着便亲眼目睹了一件怪事。那少年每日只吃那庄中死人的尸体内脏,吃过便就地打坐,结果三日间他的身体长大了许多,竟似又长了七、八岁,连声音也变了,我看了他的面貌,突然心中一震,原来他的样子我曾在师父的一幅画中见过,当日师父说那画中人就是年轻时的自己,但我师父明明已经死了,又怎么会变成一个少年了。后来我趁他出去,就逃了出来。事后我还画了一幅他的画像。这件事可大可小,我很想知道当日‘梯虚剑派’惨案的真相,但事到如今反而害怕知道真相,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只希望这卷秘帛藏在卷轴之中,若是天意要揭出真相,自然会有有缘者得到,若是苍天不让我再查下去,只希望这卷秘帛秘之百年,待人事尽迁,不了了之也好。
慕容元真与崔恩儿读罢都不由得脊直冒凉气,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方才那长发人山洞中的恶臭,几乎立刻呕吐起来。崔恩儿玉面惨然地道:“这么说昨夜的那个长发人很可能就是原来‘梯虚剑派’的掌门‘太霞真隐’梁行一,但至于他为何能返老还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若是真的话,那陈逝川当年看到的那个年轻人一定也是自己的师父,此人隐在屋中不出,分明已将陈家庄庄主的儿子杀了,假扮他闭门练功。”
崔恩儿想到此,顿时一阵后怕,想起昨夜种种,如今想来真的令人惊怵不已,这次能死里逃生实是大幸。况且,‘梯虚剑派’之事早已轰传天下,人人皆知,饶是如此,又怎么能让人相信一个将死的老人可以变成一个年轻人呢,而且还是以飞快的速度长大成人。一念及此,少女连连庆幸自己的元真幸好没有去练这种邪门的武功。
正在此时,山洞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咳,这声音虽然从远处传来,但却就象在耳边一般,两人闻声俱是一惊,急忙起身收拾停当,轻轻在洞口一看,洞外林外正立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二人,遥遥地传声道:“元真,快出来随为师北上回京吧,我正有话要与你说。”
崔恩儿羞得不得了,当下不知如何是好。她与慕容元真双目深望,依依不舍地出了洞口,崔恩儿迳自提剑南去,而慕容元真却不得不怏怏出来,向师辩先生行弟子礼,师辩先生脸色不甚好看,摆了摆手,道:“元真,你乃是慕容国家储贰,关系至重,怎能轻冒不测,身犯险地,为师才远游几年不在,你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了?”
慕容元真闻言急忙告罪,他对师辩先生很尊敬,当下两人一起北上,师辩先生道:“为师此次远游归燕,正有两件事要做,一件是我的事,一件是你的事,但我的事已经做完了。”
慕容元真闻言一怔,奇怪地道:“师父,还有我的事么?”
师辩先生点了点头,道:“你的事么,说来话长。为师此次先入云水,再北上宇文,西去天山,在宇文时受宇文国君悉独官的邀请小住了一月,当日为师曾救过他一命,是以这次说及他的爱子宇文汇川在十几年前刚生下不久,就被人掳来慕容,当时他还出兵十万与你父王交战,但终于不了了之,他希望为师替他打听一二,为师就应下了。”
慕容元真奇怪地道:“师父,但……这又与弟子有什么关系?”
师辩先生道:“既然是找人,自然要问特征。悉独官说当时他的宇文汇川年纪尚幼,这时就算见了也难认得出。但宇文汇川身上脚下有块不大的胎点,连接起来与天上的尾箕分野极其相似,而这中胎记可说万中无一……”一言及此,他忽然驻足,双目倏然静静地望住了慕容元真。
慕容元真心中一阵急震,立刻想到自己的脚底就有如此一片微不可见的胎记,这点师辩先生当然知道。他望了师父一眼,道:“师父,你是说……我……我可能是宇文汇川?”
师辩先生没有回答,只道:“这种标记虽然少见,但也不能因此就说你是宇文汇川。此事为师还待察证……”
慕容元真也慎重地点了点头,低头不语了。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慕容元真如今虽然未必会封为慕容的世子,但毕竟实力雄厚,手下高人不计其数,这点连他的师父也不知道。他不能想象自己若果真是宇文汇川,其后果究竟如何。这时年轻人的头中一片纷乱,一向智深勇沉的他也不禁茫然无措,精神恍惚。
师辩先生看他的模样,心中大是不忍,转开话题道:“至于为师自己的事么,依然是五年一次的决剑。明年你的师伯云深先生将到‘逸剑宗’,为师就不去了。”
慕容元真闻言稍转过神,道:“师父,你以前从来不对我说这些的,怎么……云深先生就是我的师伯么?”
师辩先生仰天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如今你已承我衣钵,自然该让你知道一些师门的事,路上我会告诉你……”
慕容元真闻言点头,但他的心中闪电百转,突然想到了‘七大胜境’也正在找‘逸剑宗’的麻烦,而这‘逸剑宗’与‘七大胜境’的实力都是慕容境内的祸患,他心中暗暗思谋良计……
※※※
师徒两人一路倾谈,师辩依然对这个弟子有所保留,当他偶然提及自己师门的最高传承是‘二十诸天’,至于什么是‘二十诸天’,他并为明说。慕容元真心头大震,猛地想起了当日曹剑叶临死时,曾说过同样的话,当时他没当回事,直到今日,才知道这‘二十诸天’很可能就是天下武林绝学的极至。
他很委婉地问了‘二十诸天’是不是在过九阳那里,师辩并未在意地摇了摇头,没有深说,而慕容元真也未多问,但他已推测到一件事:自己的师父除了已经说出的过九阳、云深两个师兄弟外,还有一个同门。因为云深和师辩每五年就去找过九阳比试,若非是为了讨取某样东西,绝对不会如此执着,由此可见‘二十诸天’绝不在两人手中,所以这少年只问‘二十诸天’在不在过九阳手里,答案是没有,那只有一个可能,天外天山外山除了三人外还有传人,而这个人不但怀有‘二十诸天’,更是师辩、云深和过九阳多年的症结所在,那么他又是谁?慕容元真心里想到了一个人——云林宫主,不过他也只是在揣测怀疑而已,并无真实证据。
第二天未牌时分,师徒两人正穿过一座小镇,忽然遇到了一个人,这人挟剑站在街中,正等着两人,师辩一见,神情巨震——此人正是云深先生。
师辩抱拳,道:“师兄,你……你怎么身在此地?”
那人叹了口气,道:“师弟,今日不为别事,是请你随我到凌碧峰的……”话说到此,云深立刻注意到了旁边的慕容元真,微微一顿,慕容元真早听得真切,心中猛震,不待师父引见,立刻上来跪地行礼,见过师伯,师辩也道:“师兄,这就是小弟的不肖弟子,名叫慕容元真。”
云深急忙将元真扶起,上下打量了他一回,连连称赞,道:“师弟,你收了个好弟子啊,将来此子成就,不在你我之下,更比我的徒弟魏武三相强啊。”
慕容元真心里一动,连道不敢,师辩已道:“师兄不可宠他,成不成器,关键看他如何选择?”
慕容元真知道,师辩暗指自己若果真是宇文悉独官的儿子宇文汇川,将有个在慕容和宇文的选择,而在此之前,他早就选择好了。当下他告了个罪故意退到远处,静候两人将话说完。
云深暗暗点头,又赞了元真一回,师辩已道:“师兄不是来看你师侄的吧,当日在鸦儿镇,我们有言在先,如今我一待元真事了,便即退出江湖,凌碧峰我是不会去了。”
云深摇头一叹道:“师弟,那日我就算你已尽了全力,但去不去凌碧峰只是你我的选择,而不是师妹的。”
“你此言何意?”
云深道:“师妹究竟喜欢谁,你我都不知道,而你自负潇洒落拓,将我推了上去,他日就算能解除师妹的一言禁制,若他爱的是你而不是我,她的后半生岂不又要痛苦不已,你这一走又害了四个人,这与当年师妹的一言之禁有何不同?”
云深一连串的追逼,问得师辩浑身一震,哑口无言,许久方道:“你我有言在先……”
云深不待他继续,早打断他道:“当日你说‘做一件事,一个人往往犹胜两个人,若有疏怠,必败无疑’,你错了,当两个人同心协力,其力断金;若是形同心离,自然一个人胜过两人。”
师辩道:“话虽如此,但誓言犹在耳畔。”
“你立誓言是一心为了师妹的福祗,如今为了让壁仙自己选择,更是为了她。你若不去,足见你离开纯是私心作祟,不过图一个潇洒的虚名,误人误己,更……”师辩不待云深将话说完,冷汗早已淋漓而下,惭愧无地,汗颜地道:“师兄不用再说了,小弟随你到鸣月一行好了。”
云深见师弟答应,早喜出往外,当下喊来元真一起选处地方吃酒,三人饮了一回,师辩只说自己有事稽迟,不能遽回京师,让元真先回国都,云深因为没有想到会遇上这个师侄,最后传了‘须弥七横’七招中的三招给他做见面礼,元真聪明绝顶,半日即通,当下三人就在镇中话别,慕容元真拜送两位师长飘然远去,方折身北上,谁知刚走没半条街,突然遇到了一个人,心中一动,便立刻跟了上去。但见这人头挽缓鬓倾髻,身穿杂裾垂髾碧服,妙体玲珑,国色天香,慕容元真一看,当即认出了她正是云林宫主的贴身近侍,自己的秘密情人提谟。当下正要出去相见,倏尔一滞,猛地想起自己的猜测,忽然将心一狠,有了计较。
他的手下奇人异士极多,当然有人精通易容之术,更重要的是他曾向旋波两姐妹学过此术,虽未达到古壁仙的水平,却也深得个中真味。当下他从怀中取出一快人皮,贴在颈间那点胎志上,立刻掩饰得没有一点痕迹,而这块东西,也正是当日在荻花洲听完眼前这个提谟的姐姐旋波的一句话后准备的:“我们宫主的修为实在太高,而且又擅长易容,要不是你颈间的标记,我都会怀疑你就是她假扮的,而且她学人声音,只听你一句话,就能学得九成相似……”今日,他就是只掩饰那块胎记,就要冒充云林宫主。
这提谟穿过小镇向北,刚到一片林子,转过折道,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少年健伟,负手而立,正背对这里拦住了去路。
“你是谁?”提谟一见,立刻驻足拔剑,警戒地问道。
“大胆,你说我是谁?”慕容元真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了卓朗的面目。
“你是慕容元真?!”少女芳心一喜,正要迎上,忽然想到姐姐告诉自己的暗号,当下为之一缓,故意问道:“怎么,你认识我?”
慕容元真心中一喜,按照他当初在荻花洲和旋波的约定,若是回答“何止认识”,就代表是真的慕容元真,否则就是假的,而且八成就是古壁仙所扮。当下他故意答错,道:“大胆,我不认识你谁认识你?”
提谟闻言,心里一惊,已认定了眼前这人绝对不是慕容元真,为了进一步的确认,她趁机觑了慕容元真的侧颈一眼,见那里果然没有那块胎色,心中一惊,早将他当作了古壁仙,但面上还不能让宫主发现,遂道:“你怎么用教训的口气说话,我又不是你的手下?”
慕容元真见她上当,当下进一步道:“你认不出本宫我不怪你,但我让你和旋波暗中打探慕容元真秘密演练大军的位置,可有了结果?”
提谟一听,到此已完全相信了他就是古壁仙所扮,这种事她们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异。而且追查慕容元真暗聚实力的事,天下没有几个人知道,当下急忙跪地见过宫主,慕容元真并不让她起身,道:“你的姐姐已查到在在龙涉山之东铁岭中,有支千人的铁骑营,本宫刚扮了慕容元真前去看过,所言不虚,回去一定重赏,或许本宫可以考虑让她看看‘二十诸天’也说不定。”
“什么,宫主愿意让我们……我姐姐拜瞻‘二十诸天’,属下先替姐姐谢宫主大恩了!”言毕,果然连扣三拜,脸上喜极。
慕容元真心中暗震,立刻证实了古壁仙定是师辩、云深、过九阳的同门,而名震天下的‘二十诸天’正在云林宫。这一发现让他心中狂喜,立刻有了更深的打算。
他继续道:“你先不用高兴,这么高深的武学,看了未必是件好事,本宫正要到鸣月山观看一下过九阳、云深和师辩的决战,有事要交个你办。”
“什么,宫主不是明年才去观看么,怎么……”
“我师门的事,你休要多问!”慕容元真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这几句不但揭示了云林宫的秘密,更显示了古壁仙的威严,反复无常,正是她的性格——提谟更加确信无疑了,连连扣头请罪,道:“不知宫主有何吩咐,属下定戮力做到。”
慕容元真点了点头,道:“我最近收到消息,听说慕容元真召集洗天墟的弟子准备对付云林宫,你立刻放下手头的事,亲自回宫一趟,传令众弟子暂勿外出,待我回宫再说。”
提谟闻言,跪地应命而起,辞别宫主,果然飞掠东去。
待她走后,慕容元真冷冷一笑,两眼厉芒倏然敛去,当即放了召集手下的信号,片刻有洗天墟的弟子赶来,拜见主上。
慕容元真立刻吩咐那人传出讯号,派出斩龙堂几十名绝顶高手暗中跟踪一个叫提谟的东行女子,她将会带领洗天墟找到神秘的‘昆仑山雪岳峰云林宫’的真正位置,揭开这个对洗天墟威胁最大的门派的秘密,众人一旦跟到云林宫,不可莽撞冒进,只要将提谟就地格杀,以防止今日之事被古壁仙知道,从而对洗天墟大加戒备。
那弟子闻言,应命而去。
慕容元真待一切吩咐已毕,一个人黯然神伤,独立久之,心中对提谟的命运伤心一回,长啸回京,因为自今日他遇到这个少女,提谟的命运就注定了要死,而自己,注定要灭了云林宫,登上皇帝之位……
二十诸天:第四册《燕国鸿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