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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她没有像恐怖电影里的那样,被变态弄晕之后,在紧紧束缚住全身的皮带或者铁箍之类的玩意儿里醒来。她被肖邦的《夜曲》唤醒。
雪亮的光环在头顶上晃动,这种苍白而犀利的光,让她想起手术室里的无影灯。她躺在舒适宽大的白色沙发上,行动自由,四肢健全,连个擦伤都没有。
“我喜欢这首《夜曲》,它让我想起家乡,还有很多遗落的回忆。”一个沧桑的声音,在她对面响起。消瘦的男人,戴着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具,胸前挂着一块老式怀表,坐在一架钢琴前。看起来并不够完美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熟练地来回。
他的身下,不是舒适的钢琴凳,是轮椅。这个房间太大,大到任何一个声音都有回响。优美的琴声因为这种独特的“伴奏”,透出了一种诡异的诱惑。
房间里,活的,只有她跟弹钢琴的人,以及一只匍匐在弹琴人脚下的,受伤的灰兔。除此之外,只有一个沙发,一架钢琴。满眼的雪白,干净的不像是地球上的地方。
陆阿藏坐起来,朝沙发一角缩了缩。她现在还是夏洛特,这一点她绝不会忘记。
“夏洛特小姐。”琴声突然停下,戴着面具的脸孔转向她,“哦,不对,陆阿藏小姐,妖怪里的稀有物种,无相。”
好像,这是第一次在契约到期前,自己的身份被外人识破。陆阿藏长长吁了口气,直起身子,从沙发上爬下来,鼓掌:“夜曲弹得不错。”
“谢谢。”男人朝她颔首,面具下有淡淡笑声,“我只会弹这一首。”
“说明你很专一。”陆阿藏起身,看着他脚下的兔子,“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该明白我只是个收钱办事的替身,我除了扮演别人,没有别的价值。你抓我来这里并不明智。当然,我对你的身份也没有兴趣。不过我希望你暂时别伤害那只兔子,因为,是它雇佣了我。在拿到我的酬金之前,我可不希望它有什么闪失。”
“我喜欢爽快的人。”他按下轮椅上的按钮,轮椅自动转了方向,朝陆阿藏这边移动过来,停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你一点都不怕么?”
怕?她从他身上的气味断定,这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妖怪不会惧怕人类,畜除非极厉害的猎人。眼前这个人没有猎人身上的利气,她甚至嗅到了一种真实的脆弱。
何况,她是一只无相,无形无相,长生不死。没有任何人可以拿走她的性命,再厉害的妖怪,再厉害的猎人,都不能杀死一只无相。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可以让她死去。但她认为,这种情况应该永远都不会发生。
她还是爱惜自己的生命的,觉得这样活着挺好。虽然一活就是成百上千年,的确有些乏味。但,她已经习惯了。
她不太习惯像很多伟大的人那样,去探索生命的意义。对她而言,活着就是可以呼吸,可以看,可以听,可以用不同的身份打发无聊的时间。她有什么理由去惧怕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类?不论她身后,有怎样强悍的背景。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现在在哪里,你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还是愿意听的。”陆阿藏笑笑,“反正我这次的契约还没有到期,我依然是夏洛特,你的人质。”
“你有没有怨恨过自己?”男人突然问,“如果有个机会,让所有人都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没有健康与非健康,聪明与不聪明,美丽与不美丽的区别,没有贫富,没有等级,大家都是相同的,面对一切都是公平的……万物平等,你说这样好不好?”
陆阿藏抿了抿嘴唇,很久,她垂下头,笑道:“当然很好。但是,那只是个肥皂泡一样的理想。世界上的一切,不可能从一开始就在一条公平的起跑线上。”
“来。”男人脱下了皮手套,朝她伸出手,那只手,瘦的皮包骨头。
陆阿藏握住了他的手,就像握住了一截冰凉的枯骨,会给人带来一场噩梦的感觉,但,有一种奇怪的力量。
轮椅朝东面的墙壁移去,陆阿藏跟着他缓慢前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u盘大小的遥控器,摁下去。
眼前厚重的墙壁,朝上打开。阵阵滴滴咔咔的电子仪器声音,混合着人类略带嘈杂的交谈时,气浪般从墙外的世界冲进来。陆阿藏的眼神,凝固在了惊诧之中——
脚下约十米深的地方,是一个用钢化玻璃搭建,合金镶边的巨大实验室,程一个标准的六边形,完美的堪比一颗切割上乘的钻石。一众身着白色防辐射服的人或坐或走,在一排排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电子仪器前忙碌,两条直径约三米的粗大管体,一南一北从实验室的两个对角外延伸进来,在中心处的空置区域上对接,天线般粗细的音色长针从对接处探出,直刺空中,出了实验室的顶棚,继续往上,像童话里不断生长,一直长到天空的豆芽一样。
灯光在闪烁,一起在运作,某种特有的震动在两条罐子里来回,脚下的实验室,像一个蠢蠢欲动的宇宙。
陆阿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宇宙”来形容这个地方,但她就是这么想的。
“这……”她舌头略有些打结。
“这是我自己的,仿强子对撞机。”男人缓缓摘下了面具,已经不年轻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左额头明显比右额头凸出一块,没有鼻子,只有两个大小不一的孔,生在一块瘤子似的肉块上,连嘴也是歪的,说话时,会时不时有口水流出。
陆阿藏没有见过长相如此不堪的人类,这样的外表,是比妖怪更加妖怪的。但,她分明从这张怪物般的脸上,看到了超乎常人的自信,以及兴奋。这些东西,是会给人带来光彩的,哪怕是一个坐在轮椅上,面目尽毁的人。
“仿强子对撞机?”她听过这个名字,隐隐知道这不是个普通的玩意儿。
“将我要的东西分解为粒子,利用强子对撞机的原理,将他们划分为两束质子流,在机器里以光速对撞,对撞成功后,这台机器不但能产生超过7万亿电子伏特的能量,还有我最想要的异离子,当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们通过那根针,输送往地球最高的地方,然后内部膨胀,爆炸,它们的力量,将会散布到整个地球。”他的声音兴奋得有些颤抖,“我要感谢你,是你替我拿到了海王星。而你,也将有幸见证一个伟大的时刻。”
“我没兴趣见证任何东西。”陆阿藏把目光收回来,“我只照契约办事。”
“你会有兴趣的。我研究过无相这种妖怪。”他笑得很古怪,“如果你不是讨厌自己,是无法变成一只无相的。”说罢,他按下遥控器,墙面恢复正常。
他回到钢琴前,轻轻抚摸着挂在胸前的老怀表,喃喃道:“很快就会成功了。我们需要一个新的世界。”他吻了吻那块怀表,“我很想念你。”
许久,他的目光落在流血不止的灰兔身上,叹息,说:“你还是让我失望了。你以为你做的我都不知道么?”他指着自己的头,说:“我的这里,不是你能打败的。一切都会按照原计划进行。虽然我极讨厌被判,不过,既然血银子弹都不能要你的命,那就留下来,看这场巨变吧。”
他移动到西面的墙壁前,按下轮椅上的某个开关,一块矩形的区域顿时凹陷出去,留出一条通道。
“你们都要记住。”进入通道前,他回头,对陆阿藏以及灰兔说,“你若能创造一个世界,你就是神。”
“你为什么想当神?”陆阿藏问。
轮椅停止了移动,男人没回头,只呵呵地笑,说:“你也想过吧。只是你最终没有办到。”
一本极旧的羊皮纸封面的小册子被扔到她面前。
“它跟了我很久很久,随时提醒我应该做什么。不过现在我已经不需要叻,送给你当八卦杂志读一读吧。哈哈哈。”他消失在通道之后,墙壁恢复正常,整个硕大的房间变成了牢固的囚室。他一定是个疯子,陆阿藏认定。
可是,疯子与天才,不过隔着一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