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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星堕往世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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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岚哥哥……青岚…哥哥……

记忆是绯红色的,那个孩子用有些忧郁飘忽的眼睛看着他,伸出冰冷的小手,抱住他的脖子,怯生生的唤他。这十年的时间,仿佛在一伸手就触及的地方。他微笑着伸出手去,去抚摩孩子漆黑的头发,然而,眼前忽然模糊了——血!

铺天盖地的血,忽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盖住了他的眼睛!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满目的血红、血红……那个孩子,那个有着忧郁亮眼睛的孩子,去了哪里?去了哪里!

冥儿……青冥……阿靖。

在满天的血腥中,他茫茫然的张开手,向四方探着,想抓住一些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

——你已经死了,青岚已经死了你知道么?

——你现在是迦若……是拜月教的大祭司迦若!青岚,那个青岚已经死了!

——青岚以前认识的人,都和迦若你无关!

耳边忽然有冷漠的声音,仿佛有穿透时空的能力。将伏案睡去的白衣祭司从迷梦中惊起,迦若猛然回头,看见门口站着的绝世女子。

她的装束类似于祭司,同样长发披肩,白色的长袍,然而却并不是纯色的,上面刺绣着极端繁复的曼珠沙华的花纹,孔雀翎毛的饰边,灿烂夺目……她的脸是象牙一样柔和光洁,额头很高,有着智者和神女交汇的光芒,散发出震慑人心的美丽。

她的发上没有任何首饰,只在左边脸颊上用金粉画了一弯极小极小的月牙儿,闪着黯淡的金色,仿佛是第三只金色的眼睛,窥探着教众的心灵。

这里是他在拜月教的书房,自然到处都布满了他设下的阻挡外人闯入的法术和结界。即使是一只苍蝇飞入,都会马上被无形的烈焰焚为灰烬——然而,那个白衣如雪的女子,就这样毫不费力的推开门,走了进来。他设下的所有法术咒语,居然对她毫无效力!

的确,对于拜月教的教主,又有什么咒语能够起作用呢?

“明河。”迦若站起来,淡淡的看着教主,却是随意的叫出了她的名字——那无数滇中百姓都为之震栗,几近神话的名字。

“迦若,听说你昨天晚上在澜沧西岸的神庙,和听雪楼的人马遭遇了?”走入房间,拜月教主冷冷问,眼睛里的光是冰冷的,映的那一弯金黄的月儿也冷了起来。

迦若也起身,转头看了明河一眼:“你想说什么?”

他的眼神漠然而深不见底,即使是对着教中的最高领袖,也是有凌人的锋芒。

“刚才在梦里,你叫那个人的名字了……哈,不会青岚又在你心里活过来了吧?”明河的话是一针见血的,带着微微的冷笑,然而,她的话刚到一半,就感觉到了祭司身上迅速累积起来的不快。那样迫人而凌厉的怒气,让拜月教主都暗自心惊,不由自主的顿住了口。

“没有人可以命令我……”幽暗的火光在白衣祭司的眼睛里燃烧起来,迦若冷漠的一字字回答,看着教主,“老教主死了以后,这天下没有任何人可以命令我!”

他自顾自的走了出去,拉开书房的门,忽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不回头的说了一句:“你放心,对于听雪楼,我会全力以赴。”

明河的神色略为舒展了一些,她知道自己是没有能力控制这个男子的——虽然从名义上来说、祭司的地位还在教主之下,然而,如今的迦若,又岂是任何人能够支使得了的?幸亏他做出了这样的承诺——不然,拜月教中除了他,的确也没有人能够和萧靖两人抗衡了。

“今年真是什么事都有——连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听雪楼也来了!萧忆情……萧忆情……真是什么八百年前的旧帐都翻出来了么?”看着白衣的祭司有些怒意的扬长而去,拜月教主没有恼怒,反而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

拉起长袍的衣袂,她转头,问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女子,“冰陵,你看,先代司星女史预言的没有错——侍月神女怨恨,将会把灾祸延续到下一代!”

拜月教现任的司星女史冰陵有着奇异的银白色长发,那是因为自小在石屋中研习天象,从来不见日光的缘故——她是一个安静到几乎失去存在感的女子,方才在教主和祭司对话的时候,她没有出一声,此时,她也不过微微点了点头,但是眼睛里的忧虑更深。

星辰的轨道,已经开始交错了……

然而,她计算了无数次,结果却依然是——!

从未想过还能再次遇见那个人,即使是精通命数如他,也无法推算出自己的命运。而其他的术师,又怎能看得到“青岚”的过去?曾以为是将永远错开的轨道,居然还会有再次交错的一天。

青冥,青冥……冥儿。

外面是下着雨的夜空——宛如苗疆常年来多见的气候。风吹起,斜斜的雨脚扫过来,零落的雨滴敲醒了心底多年来尘封的记忆。恍若隔世。

迦若低着头,看着青钱般大雨点一点点的打在衣襟上,看着湿润慢慢洇开来。

如今……又怎生了断。

他临风伸手,在雨中划了一个圈,指尖带到处,那些雨丝便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停滞在空中,沿着他指尖划过的地方流转,慢慢在空中汇集成一面透明的薄薄水镜。白衣的祭司看向水镜中的另一个空间,凝视了片刻,便冒雨离去。

跃上木楼的时候,他衣袂上带起的风惊动了檐角上铜质的破旧风铃。他立刻伸手,握住了铃铛,铜冰冷凝重的质感在他手心,微微震动。

他的动作非常轻,听雪楼的人马没有知觉,然而,刹那间,那扇木窗吱呀一声开了,绯红色的剑光如同闪电般的掠出,指住他,冷冷叱问:“谁在外边?”

他苦笑:她的反应还是一样的快。

绯衣女子清冷的容颜,在看见窗外的人后,顿时凝固了。

迦若站在檐角,手中握着那只铜铃,那风铃仿佛是一颗铜制的心,尚自在他手心微微跳动,一直震到他的内心深处去。

窗开,雨入。大雨洒得立在窗边的人也满身湿透,然而,无论立在窗边的还是站在檐角的,两个人在片刻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或许有什么声音,但也已经被大雨的嘈杂声湮没。

只是静静地凝望。然而他们的视线,仿佛穿过了十多年的岁月,等落到对方身上时,已经凋落成泥。

忽然,窗边的绯衣女子嘴角动了动,说了一句什么。

暴雨湮没了她的声音,白衣祭司对着她低下头去,想听清她说得话。她又飞快的重复了一遍,然而依然被模糊在大雨中。迦若抬起被雨水淋湿的眼睛,询问的看她。

阿靖的脸色苍白,忽然间用尽力气大声重复了第三遍——

“他对我说你死了!他对我说,你死了!——他骗我……他骗我!”

说话的时候,她眼睛里闪过了深沉而绝望的神色。手指痉挛般的握着剑柄,连指节都有些发白,雨从窗外扑进来,淋得她全身湿透。

听到那一句话,迦若的手也颤抖了一下,然而,他并没有问那个人是谁,只是看着绯衣女子,仿佛想伸手拉她,但是终于顿住了手,忽然问了一声:“他死了,是么?”

阿靖的手僵硬了一下,眼色瞬间也黯了,顿了片刻,仿佛叹息般的回答:“是的,他死了。”她的眼睛不再看他,而是投入漫天雨帘中,轻轻道:“我杀了他……他想背叛听雪楼,所以我杀了他。”

“嚓”的一声轻响,迦若松开了手,那枚风铃在他手中化为粉末。铜制的心就仿佛碎了一般,从他指间片片坠落。他眼睛里闪过冷电般的光芒,忽然笑了起来:“是么?原来羽师弟,就是听雪楼里那个曾经意图叛乱的二楼主?”

“青羽入了江湖后,改名叫做高梦非。”仍然望着无尽的雨帘,阿靖淡淡回答。那样熟悉而遥远的名字,从她口中吐出来,却已经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高梦非……高梦非……”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迦若眼睛里闪过琢磨不透的光,看着绯衣女子,还是一样的装束和佩剑,然而眉目更加清丽了,眉间集聚的冷僻杀气也更重,他甚至能在血薇冷冷的光芒里看见剑上缠绕的怨灵——

这……还是那个八岁的孩子么?还是那个叫着“青岚哥哥”,伸出手怯生生的抱住他脖子的孩子么?

“师父推算的果然没有错啊……”白衣祭司笑了起来,然而,昔年温和沉静的眉目,如今却是冷漠犀利的,堪堪配的起他今时今日俯仰天地、观测古今的地位,“当年师父坚持不肯传你任何武功,就是因为他演算了我们的命运:他的两个弟子——我和青羽,都将会因你而死!”

他的声音冷涩而锋利,看着窗边的绯衣女子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那一句预言……十年前由白帝做出的预言,一直是她的噩梦。

听雪楼内乱中,在电光火石的刹那,身形交错。

血薇刺入高梦非的后心,血飞溅在她的脸上。在他有些震惊的回头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模糊了——依稀间,眼前这个人不再是野心勃勃、意图攫取听雪楼大权君临武林的二楼主,仿佛又成了昔年灵溪边上初见的那个佩剑少年。

飞扬的剑眉,眼睛里闪烁着少年的骄傲和锋芒。一身习武人的玄色劲装,背后的双剑上杏黄色的穗子在风中飘扬而起,带着开朗而清爽的笑容,蹲下身看着八岁的她,试图伸手抚摩她的头顶:“靖妹妹么?家师等你们父女已经很久了……”

…………

一剑穿心,鲜血飞溅。

“冥儿。”高梦非的身子陡然僵硬,有些不可思议慢慢转过头,看着从背后一剑刺入他心脏的女子,缓缓地叫出了这个他们曾约定永远都不会再提起的名字,微微地笑,“好一招‘易水人去’!”

“二师兄。”她恍惚的对着他笑了笑,不顾这样的话语是否会让一边的萧忆情疑心。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在江湖中从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她低低叹息:“二师兄,你太重名利霸图,本心已经被蒙蔽了……这骖龙四式和飞剑,都已经使不出来了罢?”

她蓦然抽出了贯穿高梦非身体的血薇剑。血汹涌而出,听雪楼的二楼主用手捂着心口,转身,定定看着绯衣女子,忽然说了一句:“师父说得果然没有错……”

听到这句话,她蓦然怔住——他知道?他居然一开始就知道那个预言!

可是,如果这样……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他……!

看出了她眼睛里的震惊和疑惑,垂死的人微笑了起来——那笑容,居然和十多年前并没有多少区别,完全没有平日的霸气和深沉莫测,一样的爽朗如少年,带着微微的自谑和无奈:

“是啊……早知道这样……是不是、是不是当初在苗寨的时候,干脆就不要救你呢?”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眼神也涣散开来。然而用剑拄着地面,却极力不让身子倒下,忽然仰头,朗声大笑:“原来天意如此!——非吾之败!非吾之败!”

大笑过后,和着最后一口真气,他举剑齐眉,念出了师门的心决:

“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

“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声音方落,他仰天一笑,忽然回手,手中的双剑交错,光芒在他颈侧一闪即没。头颅脱离了身体,满腔的鲜血冲天而起:“冥儿,记住为我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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