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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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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丛云的声音并不大, 远处之人都只见其动口,而难闻其声。可纪筝还是猛然绷紧了全身,血液冰凉, 下意识又拽紧了马鞭。

顾丛云又艰难地向前踉跄了一步,仍不肯跪。

这次纪筝观察出来了, 顾丛云哪里是不肯跪, 他的双膝已经僵直到无法打弯,又一想到清晨顾丛云外披上厚重的霜雪。

纪筝变了神色,有些讶然, “你昨晚在门口站了有多久?”

少年脾气本就硬, 不理他的问话, 反而换了另一种语调, 轻松道:“你当真还是大燕天子纪朝鸣么?”

此话一出,纪筝心底一沉,心跳猛然加速, 连带着耳边都是嗡鸣阵阵。

顾丛云本就是原主亲近之人,纪筝不愿与他交往过密就是害怕暴露身份, 然而现在最坏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雪地洁白本就容易让人头晕眼花,他这样居高临下久了, 眼前更是模糊昏花一片。

勉强的唯一一点神志支撑着他继续瞪着眼前之人,他不知道顾丛云这句话是调侃还是质疑, 不知道他看出了多少, 更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出,但顾丛云一定没证据,这副身体就是原主的壳子,他坐在这就是纪朝鸣坐在这,古代不可能有技术分辨。

“唤朕的名讳?”纪筝眯了眯眼。

“以前一起吃花酒时, 你可一直都让我唤你纪朝鸣的。”顾丛云叹了口气。

纪筝反应迅速即刻道:“朕这是亲近你纵容你太久了!”

“你能瞒过这么多人,一定有什么办法,我人微言轻,动不了你的。”顾丛云用侧脸微微蹭了蹭鞭子,扬脸看着他,“你可比原来的纪朝鸣好玩多了,让你当皇帝也挺好,我可以不在乎,不声张。”

他微微侧目有意无意地望了眼不远处的明辞越。

“但他可不一样了,他的忠心是献给皇位,献给天子的,你受之有愧。”

纪筝默不作声。

“你可以把我留在你的身边,管住我的嘴,或者狠下心来,不顾太皇太后和武安侯,想办法杀掉我。”

顾丛云笑了,一脸孩子气的灿烂,仿佛这些个计谋都不是出自他口,“再或者,去跟他坦白,看看他的反应,看看他对你是不是只有臣对君的忠心。”

“给你留半个月的时间,只有半个月,你不去说,我就亲自去说。”

“留你在身边?”纪筝不屑的撇了撇嘴,“朕宁愿把明辞越囚禁在朕的身边,让他哪怕知道了后悔了也逃不掉。”

顾丛云的神情果然微微僵了一下。

主角受的软肋必然是主角攻。在纪筝看来,主角受的每一句胁迫都是因为看不惯自己欺侮主角攻,想帮明辞越脱离苦海。

可正如顾丛云所言,明辞越对他只有耿耿忠心,别无其它,还有什么可攀比,可计较的。

半个月的时间,纪筝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突然明白,或许向明辞越坦白,坦白真正的天子已经消失不见,他不必忠诚,不必守礼,更不必一直效劳于自己,就可以推动他谋反夺权。

咸鱼躺的结局都已经写好了,他还要什么自行车呢。

他究竟有什么舍不得的。

纪筝刚想要松开马鞭,微微回头看向明辞越的方向,却发现那个位置空空如也。他连忙回过头,发现不知何时,明辞越已经冷着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顾丛云的身后。

他的眼中,是真正的杀意。

顾丛云与纪筝是同时发现的,他不敢再装弱,留恋天子的鞭绳,下一刻猛地从紧实的绳套中瞬间逃脱,动作快极了,反身先行动手,一手劈在了明辞越肩上。

明辞越身形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受了痛,瞬间蓄力还手。此刻出手,他就不再用隐忍低调,目的已经不单是为旧部出气,而是维护天子尊望了。

纪筝看傻了眼,一个肩臂有伤,一个膝盖有伤,两个残疾主角谁倒了都会影响剧情走向啊。

虽然原文本就是主角攻受相爱相杀,可这种你死我活的相杀,不能说是和相爱一模一样,至少也是毫无关系。

“明辞越,收手!”纪筝斥责道,刚想命人将他俩分开,却见马厩的奴仆过来默不作声地牵着缰绳,把他带到了一旁。

“圣上万不能阻拦,他二人一个是旧帅,一个是新将,无论合不合规矩,争打一仗是在所难免的。不远处就是军营,所有士兵听说今日璟王能来,早就热血沸腾,他们在等一个好消息,等璟王告诉他们短暂的蛰伏是值得的。”那奴仆头也不抬地道,“璟王此生不事二主,所有璟王的部下也誓死不事二主。”

明辞越不事二主,这话听起来扎耳极了。

纪筝闻言,视线有些慌忙地逃向远方。

明辞越的右臂显然有些力不从心,在实力相差极其悬殊的情况下,还让顾丛云接连得了几次手,连连倒退之间,他能听到,天子的心跳猛然加快了,仿佛是为他偷偷揪起了心。

在一个所有人分身看不见的空档,明辞越瞬时反扑,不择手段地击向顾丛云的膝窝,这是他已经了解到的弱点,是顾丛云昨夜守在院外一整夜落下的病痛。

不仁义,不君子,手段下流。

不过明辞越可管不了这么多了,他本就不是君子,只要胜负得失,只要他的天子能安心常乐。

天子还在看着他,他一抬头就能对上那道视线,就能听到那视线在默默地说,“皇叔回来吧,别打了,朕疼。”

明辞越瞬时扳倒了顾丛云,强压下他的左肩。

左肩没有伤!

纪筝发现了顾丛云的左肩头没有伤,昨日行刺之人不是顾丛云。

他知道明辞越要干什么了,皇叔这是要趁机为他筛查出行刺之人。

可明辞越自己明明也还带着伤。

纪筝喉结滚了滚,咽了咽唾沫,艰难地开口,“……可以了。”皇叔,回来吧。

可下一刻顾丛云被摁翻在地,仍不甘心,接连叫唤了几声,“顾丛天!”

顾丛天是武安侯的长子,更有可能是北大营接下来的接管者,若说新将得击倒了旧帅才能服众,顾丛天根本没可能再躲闪逃避,况且顾丛云已经当场唤出了他的名字。

只见顾丛天犹犹豫豫站在人群后面,眉头紧拧,根本不打算应战,直到武安侯也看不下去了,从后退了他一把,冷声道,“璟王殿下亲自指导,当真机会难得。”

纪筝观察到,明辞越看顾丛天的眼神也变了变,似乎像是锁定了目标。

是不是顾丛天在此刻都显得那么不重要,他不在乎,他都相信,他不用什么证明,他只是连连望向明辞越,心中一遍遍祈求,“皇叔不用了,朕信了,真的相信了,你快回来吧。”

明辞越好似回了他一个笑,似乎又没有。

接下来的一战更为漫长,顾丛天连连防守,不停的后退,饶是明辞越武功再怎么高深,也已经带伤应过一战,体力消耗得太过迅速。

纪筝眼睁睁地看着明辞越的右臂动作越来越迟钝僵硬,额间的汗珠越来越多,脚步越来越虚晃……

顾丛天眼睛一亮,找出机会绊住了明辞越的右臂,竟险些将他拖到在地。

不用证明了,不用了,是顾丛云,顾丛云知道明辞越右臂有伤!

纪筝早就忍不住了看不下去了,掉转马头,直直劈入二人之间,“都给朕停……”

明辞越仿佛能预见他就要喊停了,猛然拼尽全力,直接截下了顾丛天,与他扭翻在地,两人滚了一身残雪,让纪筝看得真真切切,顾丛天左臂被压之时,瞬时咬紧牙关脸色青白,连忙

佯装被击倒,躲闪到了一旁。

顾家连忙派人将他扶去了一旁,远处山丘后早已跑来了不少观战的,此时一阵欢呼雀跃,忍不住地接连冲着他俩方向唤了几声“殿下英勇,天子万岁。”

明辞越板着脸回过头一个眼神将他们瞬间驱散,但纪筝观他侧脸,发现他嘴角挂上了一丝无奈的笑。

纪筝猛然意识到,那些永远都会是明辞越的兵,也会是他燕和帝的兵,是忠义将他们自发凝聚在了明辞越身后。

可他却再也无法像明辞越这样,心平气和地带着笑意,接受旁人的跪拜,接受他明辞越的跪拜。

场面有些混乱,顾家一边派人驱散了远处违规赶来观战的士兵,一边忙着搀扶两位自家公子,武安侯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纪筝不怎么会骑马,眼下想逃离,自己扭转缰绳望远处雪地挪动而去,身子在马背上歪歪扭扭,摇摇欲坠。

“圣上危险。”明辞越匆忙而来,习惯性地翻身一跃而上马背,坐在纪筝身后帮他拉住缰绳。

以前不就是这样,明辞越从身后帮他控马,帮他牵绳,帮他挽弓射箭,帮他让一切不听话的害虫屈膝下跪。

可一想到明辞越是出于忠心为他做了这么多。

明辞越在身后的存在突然变得突兀起来,随着马走,他又被带着,同上次一样,犹如小船轻晃,被顶撞得来来回回,前前后后,让他不得不匍匐于马背,不得不紧捂住嘴,不得不双目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可明辞越仿佛毫无察觉,只担心他掉下去似地,他每向前挪动一寸,就被明辞越拽着腰身拖回来一次,偏要他与马背共起伏,偏要他紧紧贴着滚热的胸膛,偏要他双手握紧缰绳再被人攥住。

“圣上危险。”

经历过昨夜,纪筝本就难受min感到不行,哪里还能再次无动于衷地承受住这种。

“放肆!”他没忍住,反手推了明辞越一下,正巧打在他的右肩上。

明辞越吃痛地皱了下眉,疑惑地望过来。

纪筝张了张口,根本无法解释出口那种微妙而羞耻的触感,却见明辞越仿佛已经明白了,不在意地笑了笑,翻身跨到了旁边的一匹马上,只是与他并辔而行,贴心地帮他牵好缰绳。

纪筝看着他伸右臂过来,心里又痛又气,伸手拍了他右臂一下,“痛吗?”

明辞越颤了一下,没有躲,还是撑在那拉紧缰绳。

纪筝又咬唇,高高扬手,却又轻轻落下,“昨晚那事时不还跟朕说你手痛得无力?为何朕让你不打了偏要不听,你若真早就确定了那顾丛天是……”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朕难道还不能相信你的话?”

明辞越低头道:“即便是臣的话,圣上也不可盲信。”

纪筝哑口无言,明辞越明明会无条件盲从于他,却又固执地不允许他相信自己。

两匹马并行于洁白无瑕的雪地之上,远处更广阔的平野从未有任何人涉足践踏过的天地。

马绕过半个山坡,往下望去正是北大营的训兵场,闻知天子与明辞越要来,所有人马早已整装待发地布阵排列于场地中央,无声地抬头望着两位高地上的身影,一高一低,一白一黑。

他们之前收到过武安侯的命令,今日本应闭门营地中不准出来,但提督带团练,团练带统领,统领带百夫长,一带十十带百,竟是所有人都默立在雪原之上,沉默地向他二人行注目礼。

饶是纪筝再不喜于权势兵力,也被这气氛阵势所感染。

“圣上,想要吗?”明辞越轻声问。

这句话说得太过轻巧,纪筝凝视着他,难以想象,明辞越教过他御下,教过他射箭,教过他骑马,给过他暗卫,给过他首鹿,给过他自己,如今连大燕的军权都敢轻易许诺。

他又回头,意有所指地望了望身后山坡下跟的不远不近的武安侯一行人,不言语。

“圣上可还记得落水那日,有人在桥上投掷东西指使冰面破碎?”

纪筝惊觉,“也是顾丛天?”

“冬至宴来往人杂,臣不敢妄言。”明辞越摇了摇头,“但那日圣上出现在那里本就是巧合,是谁能提前预知,备好了重物等待?”

“不是冲朕而来,只是想丢弃东西,但无意或者顺带让朕落水?”

明辞越不直接回他话,“圣上试着打捞过沉水重物么?”他顿了顿道,“臣捞过,什么也没找到,不过这时候,圣上不妨再做大声势,捞一次。”

“此役在所难免了么?”

明辞越点了点头。

明辞越找过凶手刺客,打捞过凶器沉物,还做过什么?纪筝不知道,他的冷汗微微渗出,难以想象明辞越都准备过多少。

做这么多,果然是为了……

明辞越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即可翻身下马,一身玄衣跪身在茫茫雪原之上。

声音有些低落:“是臣愚钝,妄猜圣心,以为圣上会喜欢军权……”

“只要是圣上想要的,臣都替圣上拿过来。”

军权也好,疆域也罢,甚至……他这个人,只要圣上想要,只要圣上不嫌弃。

纪筝眨了眨眼,有些呼吸困难,继而又听明辞越艰难开口,“臣想要的不是皇位,所以,可不可以别怕臣,别推开臣,也别……”别把孤零零一个龙椅丢给臣。

这话说的太露骨,太直接。

纪筝恍然,明辞越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猜不透自己一直以来的意图。

他低头看着明辞越,缓缓地开了口,声音小小的,变扭极了,“皇叔的东西朕都喜欢,皇叔给的东西朕都会收下,只是你的忠心……朕不想要,所以以后不要再跪朕了。”

明辞越闻声,起身,与纪筝一只半头高的距离,安静地看着马上的他。

“皇叔,朕……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情,知道之后你可以自行选择去留。”

“明辞越,我还你自由。”

明辞越连忙道:“臣不……”纪筝即刻捂住了他的嘴,“嘘,不准说话,我怕你听了之后会后悔。”

纪筝注视着明辞越瞳孔中的自己,“我不是…咳咳。”

座下的小马突然开始剧烈抖动,纪筝接连咳嗽几声,胃部绞痛,一阵恶心,难以隐忍的呕吐感涌了上来,一阵腥味。

“圣上?”明辞越被他吓了一跳,看着眼前的人儿满脸怔忡,有些失神,咳红了眼角,唇边微微挂着两道乳白色液体。

他帮纪筝拭了拭唇,“您溢奶了?”

纪筝猛然回神,擦了擦唇角,溢出的全是刚才喝下去的牛奶,他微微一深呼吸,感觉溢出的更多了。

明辞越在帮他擦奶?!不对,明辞越在帮他擦污物!

纪筝羞愤至极,红透了脸,恨不得当场自尽!偏生明辞越还如同照顾吐奶的新生儿一样,把他圈在怀里,帮他顺背,一点点上泛,无法抑制的从唇角渗出的奶液。

古代医学不发达,也没有常喝牛奶的习惯,只见过新生儿会吐奶,不知道成年人也会有乳糖不耐受症,看到成人吐奶不知道会想到哪去。

半晌,只听头顶那人忧心忡忡道,“没关系,只有臣看见,谁也不会知道的。”

纪筝:……

他愤然垂了明辞越一拳,更想死了。

纪筝在明辞越的怀中,一回头就看见了顾丛云的马蹄在不远处打转,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何顾丛云看到自己喝奶茶会那么诧异。

怪不得顾丛云会怀疑他的身份。顾丛云一定知道原主的身体不适合喝奶也不根本不会喝奶。

换言之,一个成年人怎么会连适不适合喝奶这点自己的小事都不了解,就这般大庭广众下喝了奶又溢出来,太容易令人起疑了。

这恶劣至极的演戏。

武安侯就在不远处,狐疑地望着这边。

再吐恐怕就要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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