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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之后,顾九思在范轩的默许下, 又多呆了些时日。他同周高朗、江河、张珏等人一起, 陪同着吏部安排好了此次选拔出来的人的去处, 而后顾九思又去东宫拜见了范玉几次。
在太子这个位置上磨了许久, 或许也是范轩训斥得多了,相比过去,范玉收敛了许多性子,虽然仍旧看着傲慢了些,但至少面子上也是给了人的。
范玉知道顾九思是如今范轩的宠臣,也知道顾九思是范轩交给他日后辅佐他的人,因此他虽然不喜欢顾九思, 但也是强撑着面子, 每次顾九思过去, 都还陪顾九思说几句话。
顾九思同周高朗这些人不同, 他与范玉同龄, 又爱玩, 每次去见范玉, 他都要搜罗些有意思的东西, 放低身段过去,捡着好话给范玉听,于是多见了几面, 范玉反而有些喜欢起顾九思来。
有一次顾九思提了一只鹦鹉给范玉送过去,恰巧遇到叶世安给范玉讲学,下人提了鹦鹉进来, 范玉眼睛落在鹦鹉身上就不能动了,叶世安皱了皱眉头,同提着鹦鹉的奴仆道:“哪儿弄来的东西?这时候提进来做什么?”
“是顾大人送过来的,”奴仆赶紧跪了下来,解释着道,“奴才便提进来,给殿下瞧瞧。”
话刚说完,鹦鹉就叫了起来,高兴道:“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天下第一!”
一听这话,范玉“噗嗤”就笑了出来,叶世安脸色有些难看,正经道:“正在讲学,什么畜生玩意儿也弄上来,拿下去!”
奴才听到叶世安叱骂,赶紧将鹦鹉提了下去,这一骂打了范玉的脸,范玉当下便有了脾气,但之前他与叶世安冲突得多,也被范轩训斥得多,他也就忍了下去,没有多说。叶世安骂完了鹦鹉,又觉得这样太不给顾九思面子,只能僵着声道:“顾大人送这鹦鹉给殿下,是为了提醒殿下,若要对得起别人的夸赞,需得好生学习功课,配得上的才叫夸赞,配不上的好话,便是讽刺了。”
范玉听着叶世安的话,顿时心头火气,他知道叶世安是为顾九思说话,但他一时竟觉得,叶世安说得也不错。
他知道自己不学无术,成日被叶世安这些清流世家鄙视。这些人天天逼着范轩重新立后生子,就是因为瞧不起他。今日叶世安已算是克制,不过也是看在顾九思的面上。一想到这一点,好不容易对顾九思生出的几分好感,顿时又消了下去。
范玉扭过头去,没有多说,他敲着桌子,不耐烦道:“叶大人,继续讲学吧。”
叶世安见他的态度,顿时也脸色难看了许多,只是范玉没有顶嘴,他也不好多说,只能就着之前的话,将课继续讲了下去。
等下学之后,叶世安立刻去找了顾九思。
已经是接近春节的时候,顾九思在家里忙着贴春联。叶世安气势汹汹进来,顾九思还踩在凳子上点着脚尖在贴春联。
“顾九思,”叶世安冲过去,有些焦急道,“你给我下来。”
顾九思贴着春联没回头,嘴里叼了根沾着浆糊的木棒,含糊不清道:“有话就说。”
“我问你,你好端端给太子送鹦鹉做什么?”叶世安焦急道,“他本就贪玩你不是不知道,你还送这些东西给他,你让他如何放下心思来读书?”
顾九思没说话,他把春联粘好,才慢吞吞道:“你说得有意思了,”顾九思拍着手从凳子上下来,“他不读书,是他不乐意读,别把事儿赖在鹦鹉身上。”
“你还有理了?”
叶世安有些生气:“你可知我为了教他读书费了多少力气?”
“世安啊,”顾九思从旁边人手里拿了帕子,领着叶世安往书房走,一面走一面擦着手,叹息着道,“你得想开点。”
“想开什么?”叶世安皱起眉头,有些不明白,两人走进了书房,顾九思关上门,让叶世安坐下来,他给叶世安倒了茶,慢慢道,“你得想明白,太子殿下,该是什么人。”
“什么叫该是什么人?”叶世安还是听不懂,顾九思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平和道,“你打算让他当一个盛世明君吗?”
“不可能。”叶世安教范玉也有了时间,对范玉了解得透彻,顾九思一开口,他断然否决。
顾九思接着又道:“那你这么费心叫他什么圣贤之书做什么?”
这话把叶世安问愣了,顾九思看着叶世安,叹息出声:“世安,同你说句明白话,陛下如今身体不好,你是太子的老师,你心里得明白太子日后要做什么,才决定好怎么教。你看陛下的布置,是希望你把太子教成一代英才的吗?就如今的形式,太子最好不要太有想法,也不要太有才华。日后有什么事,是大伙做不了的呢?太子只要好好当着皇帝,多纳几个妃子,多生几个孩子,不要管太多,他爱做什么做什么,这就够了。所以什么四书五经资治通鉴这些你都不需要教,你只要好好哄着他,”顾九思靠近叶世安,轻声道,“让他觉得你好,尊敬你,同你有几分感情,听你的话,那就够了。”
这话让叶世安有些发蒙。
顾九思收回身子,喝了口茶,随后道:“明夜除夕,你家大业大,怕是不会同我们一起过了。今年沈明和周大哥也不在,”顾九思举起杯子,温和道,“我先祝你,新年大吉。”
顾九思的话冲击了叶世安,他出门的时候,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柳玉茹走出门去时候遇到他,见叶世安的模样,她不由得有些疑惑,进了屋里来,看见顾九思一身常服在家里瞎晃悠,不由得道:“你同叶大哥说了什么,他走的时候看上去不大好。”
顾九思摆了摆手:“没事儿,正常。”
说着,顾九思把叶世安来寻他的话粗粗一说,柳玉茹听了,不免笑了:“叶大哥是这么个规矩的脾气,你说这些话,他怕是得缓好一阵了。”
“他只是规矩,不是傻。”顾九思双手背在身后,笑着道,“他心里会明白。”
说着,顾九思上下打量了一下换了套衣服正在化妆的柳玉茹,靠在门柱边道:“你这是做什么去?”
“明日除夕放假,我晚上订了馆子,带着店里的人去下馆子。”
柳玉茹说着,颇有些高兴,扭头看了顾九思一样道:“你去么?”
“去呀。”顾九思立刻站直了身子,端正道,“这种场合,我必须在。”
“不过你去不好吧……”柳玉茹听顾九思真要去,顿时有些犹豫,“你如今官大了……”
“官大怎么了?”顾九思听到这话立刻急了,“官大了,连顿饭都去不得,都要被你嫌弃了?”
说着,顾九思撅起嘴来,似乎是不开心道:“不行,我得去,我要去露露脸,让大家知道我的地位。”
柳玉茹听到这话,挑了眉,有些好奇道:“什么地位?”
“我老板夫的地位啊。”顾九思立刻回道,“免得一些不长眼的把主意打在你身上。”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柳玉茹哭笑不得,“我都嫁了人的,还有谁把主意打我身上?”
“那可不见得,”顾九思一本正经围着坐在梳妆台边上的柳玉茹打着转,夸张比划着道,“你看看,你长得这么好看,脾气这么好,人还这么有钱,这牡丹花下死,有钱鬼推磨,就算你嫁了人,也挡不住美色和金钱的诱惑啊。”
说着,顾九思半蹲在柳玉茹身边,将脸搭在柳玉茹腿上,眨巴着眼睛看着柳玉茹:“人家说女人有钱就变坏,你不是变坏了,想瞒着我吧?”
“瞒你个鬼,”柳玉茹戳了顾九思脑门一下,忍不住笑道,“你要去便去,不过可别胡闹,砸我的场子。”
“好嘞!”
顾九思高兴跳起来,跑到衣柜面前开始翻着衣服道:“现在就要走了是吧?你瞧瞧我穿哪件衣服合适些?不能太素净,我得去撑场子,也不能太花哨,显得不端庄……”
柳玉茹笑着看着顾九思在一旁嘀嘀咕咕选衣服,整个人乐得不行,等到最后,顾九思选了一套红色绣金线的长袍,然后逼着柳玉茹也去换了一套红色金线绣秋菊的长裙,两个人往镜子面前一站,红灿灿一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衣服是搭配着来的。
柳玉茹很少穿这样的衣服,她看着镜子里几乎要融在一起的两个人,不由得有些羞怯,小声道:“还是换了吧,太张扬了些。”
说着,她便要转身去换衣服,却被顾九思一把揽在怀里,顾九思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下巴放在柳玉茹身上,温和道:“我瞧着正好,你这么穿,冬天都不冷了。”
柳玉茹听到顾九思说这话,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内心鼓起了几分勇气,竟也想试一试这顾九思惯用的颜色。于是没有说话,让顾九思抱着,顾九思抱了一会儿后,从旁边抽了一只金蝴蝶镶珠步摇,插在柳玉茹发间,端详了片刻,握住柳玉茹的手,高兴道:“就这样罢。”
说完之后,顾九思便拉着她往外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被顾九思拉着,柳玉茹那份羞涩和焦虑竟是少了许多。顾九思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他大摇大摆开着道,她就低着跟着。
旁边的人都被这两个人吸引了目光,不由得都看了过来,靠得近的,低头叫着柳玉茹和顾九思:“公子,少夫人。”
顾九思高兴点点头,而柳玉茹只能低着头,尴尬应着声。
走了一会儿,顾九思便察觉柳玉茹尴尬,他停下步子,转头看向柳玉茹,皱眉道:“你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
柳玉茹听了这话,低着头,小声道:“也……无妨。”
无妨便就是了,顾九思想了想,随后笑起来:“我想出一个办法来。”
柳玉茹有些疑惑,她抬起头来,看着顾九思,有些茫然顾九思想出了什么好办法,然而就在她抬头之后,顾九思却是灿然一下,猛地伸出手,就将柳玉茹一把抱了起来,柳玉茹惊叫出声,一下搂住顾九思脖子,顾九思抱着她,便往外狂奔了出去。
柳玉茹反应过来后,赶紧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顾九思却是不放,只是道:“快,把脸埋进来,你就不尴尬了!”
“什么歪理!”
柳玉茹哭笑不得,顾九思抱着她小跑到了门口,将人往马车里一放,随后自己躲了进去,同车夫道:“赶紧走!你家少夫人尴尬呢!”
车夫笑呵呵驾了马车,柳玉茹坐在位置上,抿了唇不说话,扭头不看顾九思。顾九思凑过头去,笑着道:“怎么样,不尴尬了吧?”
“你离我远点,”柳玉茹瞪了他一眼,将自己被他压着的裙子扯了过来,不高兴道,“什么歪主意,怕是你自个儿想出风头吧?”
“这不是出风头,”顾九思笑着道,“这是以毒攻毒。你不是觉得尴尬吗,我让你再尴尬些,等会儿下了马车,我拉着你走,你就不觉得尴尬了。”
这一番理论算得上是胡说八道,可柳玉茹却惊奇觉得他竟然说得还有几分道理。她故作生气不搭理他,顾九思就凑过来,一会儿叫她娘子,一会儿叫她媳妇儿,一会儿叫她心肝,一会儿叫她宝贝。
嘴抹了蜜一般换着法逗弄她,直到最后,柳玉茹绷不住笑出声来,才终于道:“我不同你闹了,日后不准这样。”
“你若当真不准,”顾九思握着她的手,摸着上面的染了颜色的指甲,用清朗的声小声道,“跳下去便是了。”
“我可舍不得让你当真不高兴。”
说着,顾九思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笑眯眯道:“我可靠着哄着您开心吃饭呢,你说是吧,柳老板?”
柳玉茹将手抽出来,轻轻“呸”了一声,低声道:“油嘴滑舌。”
顾九思笑着没接话,带了风流的桃花眼注视着柳玉茹,放柔了声音:“我油嘴滑舌,不也是想让您喜欢吗?您倒说说,您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那声音与顾九思平日的声音不同,清朗中无端端生出了几分独属于男人的喑哑,合着放缓的语调,让人不禁想起春日里大片大片盛开的桃花,如火一般,一点便遍野成山的燃烧开去。
柳玉茹觉得心跳有些快,她故作镇定,扭头看着窗外,偏偏顾九思却还伸出手来,半蹲到柳玉茹身前,拉过她的手来。
柳玉茹被逼着扭头看他,顾九思注视着她,缓慢又优雅的吻上她的手背,低哑道:“喜不喜欢我?”
柳玉茹没说话,她惯来自持的人,面对着喜欢的人这样,还是慌张无措。
可对着顾九思带着笑意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眼,她又有了几分不甘心。过了片刻后,她抿了抿唇,却是抽了手,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叠银票来,塞在顾九思手里,僵着声道:“还可以吧。”
顾九思拿着一叠银票有些错愕,柳玉茹却是高兴了,她压着唇角的笑意,扭过头去,轻咳了一声道:“我挺喜欢你的,这个是赏你的。”
顾九思缓过神来了,他拿着一叠银票,想了片刻后,他默默收了银票,随后抬头看着柳玉茹,认真道:“这么多银子,看来晚上我得好好服侍才对得起这个价。”
柳玉茹身子僵了僵,好在外面车夫叫道:“公子,夫人,到了。”
柳玉茹如蒙大赦,赶紧往外走去:“到了到了,不胡闹了。”
说着,柳玉茹便下了马车,顾九思跟在后面,笑得春风满面。
芸芸和叶韵站在门口招呼着人,柳玉茹匆匆走过来,同她们只是稍稍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走了进去,反而是顾九思慢悠悠走过来,同她们行了个礼。芸芸见着这个景象便笑了,含着笑道:“大人可是又欺负我们东家了?”
“那他可惨了。”叶韵在旁边添了话,笑着道,“玉茹可是个记仇的。”
顾九思低低笑了,看了看往来的人,询问道:“二位还不进去?”
“人还没来齐,”芸芸手里抱着暖炉,“你们先进去吧,我和叶掌柜是管事儿的,得在这里招呼人呢。”
顾九思行了个礼,便往里去了。
进门之后,顾九思入眼便是热热闹闹的男男女女,他们穿得朴素,但无论男女,面上都洋溢着在外少见的高兴。这种高兴与普通的高兴不同,你能明显看到这个人笑着的时候,他挺直了腰背,眼里带着对未来的期许。
顾九思站在人群中,他突然希望,有朝一日,整个大夏,都能是这番模样。
他稍微站了站,印红便折了回来,同顾九思道:“姑爷,夫人在上面等着您了。”
顾九思笑了笑,朝着旁边同他打招呼的人点了点头,便往上走去。
这酒楼一共四层,全都被柳玉茹包了下来,在东都的员工都被她请了过来,根据职位坐在不同的位置。
最顶层的雅阁只有一间,顾九思进门后,发现雅阁里已经坐满了人,桌子围成一圈,中间留了一大块空地。
房间里应当有几十人,与其他商铺里基本都是男人的局面不同,这里面做着许多女人,有年轻有老,柳玉茹坐在正上方,顾九思进门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那些人的都是柳玉茹后来的员工,有许多没见过顾九思的,目光里带着好奇和打量。
顾九思笑着绕过人群,走到了柳玉茹身边来,柳玉茹拉了顾九思的手,仿佛是和娘家人一般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夫君了,他姓顾,大家叫他……”
说着,柳玉茹顿住了,一时竟也找不到一个好的叫法来。
要是放在其他铺子里,东家的伴侣,要么叫夫人,要么叫老板娘,可她是个女人,叫老爷显得顾九思老,叫大人仿佛又把顾九思的官职扯了进来,叫……
“叫公子吧。”
顾九思替她解围,笑着举了杯:“在下顾九思,字成珏。外面年纪比我小的,叫我九哥,差不多年纪的,赏个薄面叫我九爷,年长的长辈,叫我公子或者小九,都可以。在座有许多与我都是第一次见面,这一年来,多谢各位替内子操持生意,顾某在这里先敬各位一杯,以作谢意。”
顾九思说着,大大方方喝了一杯,然后将酒杯翻过来,不漏一滴,以示敬意。
这一杯酒端的是生意场上的做派,没有半分扭捏,所有人顿时放开来,筹光交错,你来我往,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柳玉茹本也不大能喝酒,加上怀了孕,更是被顾九思拦着,滴酒不沾。但顾九思也给面子,敬柳玉茹的酒,都进了他的肚子。
芸芸和叶韵回来的时候,整个屋中十分热闹,两人都有些呆了,叶韵坐到柳玉茹旁边,看着顾九思拉着一个来给他敬酒的大爷胡侃,她凑到柳玉茹耳边,低声道:“今个儿真热闹,我从来没见过咱们铺子里这么热闹过。”
柳玉茹抿了抿唇,抬眼看了一眼旁边喝着酒话异常多的顾九思,小声道:“他呀,在哪儿都热闹。”
叶韵看了顾九思一眼,又看了柳玉茹一眼,随后摇摇头道:“当真与你差别大得很。”
柳玉茹笑而不语,将手放在肚子上,没有出声。
酒过半巡,印红端了匣子上来,同柳玉茹道:“夫人,到发红包的时候了。”
柳玉茹听到提醒,便听到外面的起哄声。柳玉茹点点头,顾九思扶着她起身来,便走了出去。
她走到门外,从四楼往下看过去,整个酒楼里站满了人,所有人都看着她。
酒后的气氛洋溢着兴高采烈,柳玉茹一一打量过每个人的眼睛,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有了这么多员工,有了这么多产业,她惯来知道一个人的成功会给自己带来一种无法言说的成就感,可却不知道的是,除了成就感之外,它还能带来一种无法言说的,对于生命的满足和踏实。
柳玉茹本来准备了很多话,可是当看着这些人仰望着她的时候,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想了想,她挥了挥手道:“什么也不说了,发钱吧。”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起来,然而在大笑之后,一个大汉大声道:“东家,从来没听您说过什么,还说点吧!”
“是呀,”芸芸站在一边,接着道,“就算说个新年好,也当说点什么的呀。大家好不容易聚下来吃顿饭,您也别太害羞啊。”
听到这话,柳玉茹有些无奈笑了,她只能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她看了一眼所有人,慢慢道:“那我就随便说点吧。今天我们一共来了二百三十七人,都是花容和神仙香的伙计,在座各位,每人平均每月八两银子,最低二两,最高一月可达百两。这个数目,玉茹不管说比其他商家都好,可却也不算差了,是吧?”
“是。”下面传来一片响应声,柳玉茹笑了笑,接着道,“可这只是我们的开始。这是花容过的第二个年,神仙香过的第一个年,今年我在十三州各地,一共铺设了三十二家花容,七家神仙香,因为运输成本昂贵,我建立了商队,在明年,黄河修好,汴渠会打通连接到淮河,到时候,我们和扬州、幽州,便再也不遥远,神仙香的成本会减少至少一半,而花容的成本也会降低至少三成。我早在幽州购买了沃土,也会在明年计划在黄河一带买下土地,用以种植适合的粮食。不出三年,我们就会成为成本最低、质量最好的商家,我们会有最好的货,最便宜的价格。那个时候,你们会有更高的酬劳,更多陪伴家人的时间,更好的人生。”
柳玉茹说着,她顿了顿,她看着灯火下一双双眼睛,那些满是希望和期待的眼神,她明明没喝酒,却有了一种莫名上头的感觉,她感觉热血沸腾,她忍不住开口:“这些,是我十八年来做过的,最让我骄傲的事。说句实话,我看到在座各位,有这么多姑娘站在这里,我觉得特别高兴。”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同样的感觉,当我们走出来,当我们拥有了钱,当我们用自己的才能、努力去获得认可,我们的人生与过往,就不一样了。”
“我们可以做出选择了。”
柳玉茹说出这句话,许多姑娘听着,悄无声息红了眼眶。
顾九思感觉到柳玉茹情绪的起伏,他走到柳玉茹身边,轻轻握住柳玉茹的手。
温暖让柳玉茹缓过神来,她回头看了顾九思一样,她深吸了一口气,稍稍收敛了情绪,转头笑道:“看我,说多了,来来来,明日就是除夕,今日我先提前给大家发个红包,祝大家新年大吉,明年我们柳氏商行旗下所有生意,都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整个房屋中爆发出大家的祝贺声,印红端着红包,叶韵和芸芸跟在柳玉茹身后,顾九思扶着柳玉茹,一行人往下走去,柳玉茹一个一个将红包发下去,拿到红包的人趁着机会,和柳玉茹说几句他们一直想说的话。
柳玉茹静静听着,她不断听着有人同她说着谢谢,或哽咽或欢喜。
她知道她这里有姑娘是逃婚跑出来的,也知道这里有姑娘为了养活家里人,差点去了青楼。
她听着众人的感激,一一发完了所有人的红包。
然后所有人举杯对饮,来到了除夕这一日。
柳玉茹本该同他们闹一夜的,但她怀着孕,便在发完红包,说完最后的祝词之后,与雅阁里的人最后告别了一番,然后同已经有些醉了的顾九思一起离开。
顾九思虽然喝了许多酒,但他在照顾柳玉茹这件事上十分清醒,他上了马车,铺好了垫子,才扶着柳玉茹坐下来。
等柳玉茹坐下来后,他坐在一边,看着柳玉茹一个劲儿的笑。
柳玉茹察觉他的目光,转头看他:“你笑什么?”
顾九思低下头,他拉住柳玉茹的手,低声道:“玉茹,你好厉害。”
“嗯?”
“我以前,以前觉得,”顾九思说话有些说不清楚,断断续续开着口,“觉得这个世界,得当官,才能帮着百姓。可你好厉害,你没当官,但你做到的,比我做到的,好很多。”
“你给他们钱,给他们能力,你养活了好多人,救了好多人……”
顾九思说着,将头靠在她身上,抱住她,含糊道:“我觉得你好厉害呀,还好,还好我娘……我娘帮我把你娶回来了……”
“不然我都配不上你,娶不到你了。”
柳玉茹听着,忍不住笑了:“是我配不上你才对。”
她拉过他一只手,与他交握在一起,垂下眼眸道:“你想想,如今多少姑娘等着嫁你呀?”
顾九思有些茫然睁眼,片刻后,他抱紧了柳玉茹,仿佛怕柳玉茹跑了一般,低声道:“可是我只喜欢你呀。”
柳玉茹被这直白又幼稚的话逗得笑出声来,但顾九思却还是紧紧抱着他,认真道:“你也要一直喜欢我,不要搭理其他人,尤其是洛子商。”
“好好好,”柳玉茹忙道,“我不搭理他,我只赚他的钱,好不好?”
顾九思听到这话,心满意足了。
顾九思一路抱着柳玉茹回去,等到了顾家,他也一路抱着不放,柳玉茹将他扯不下来,旁人谁来扯他就踹谁,说人家要抢他的宝贝。
柳玉茹不想闹醒江柔和顾朗华,只能给他抱着,将他带到了屋中。
顾九思抱着柳玉茹睡了一夜,等第二天清晨,他们还没醒过来,就听外面传来传来通报,说是秦婉之来看他们了。
顾九思和柳玉茹忙惊醒起来,两人慌慌张张穿上衣服,才到正堂去,看见正在正堂等着他们的秦婉之。
出来的时候,秦婉之坐在位置上,她穿着绯色长袍,袍子下的小腹有着明显的起伏,顾九思和柳玉茹愣了愣,秦婉之撑着自己的肚子站起来,顾九思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嫂子先坐下,别累着自己。”
秦婉之笑了笑,温和道:“哪儿这么容易累?”
说着,秦婉之指了指旁边的盒子,同顾九思道:“你大哥从幽州寄过来的礼物,让我交给你,昨个儿才到的,我算着就当个新年礼物,今天送了过来。”
“这样的事儿,让下人送过来就好,”柳玉茹走到秦婉之边上,扶着秦婉之坐下来道,“你怀着身孕,怎么还劳你亲自跑一趟?”
“许久没见你们了,”秦婉之笑了笑,“在家里也烦闷,便同婆婆说了一声,出来走走。”
听到这话,顾九思和柳玉茹对视一眼。
周烨的母亲对周烨态度一向不太好,秦婉之日子自然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按理说,秦婉之如果能跟着周烨去幽州,天高皇帝远,自然是过得最好的。但是周烨任幽州留守,如今手握幽州大军,因范轩就是幽州节度使出身,他上任之后,便下令要求所有边关武将必须有家眷被扣押在东都。周烨没有孩子,秦婉之只能呆在东都,一直到秦婉之生了孩子,至少留一个孩子在东都,她才能去找周烨。
而在此期间,秦婉之只能和周夫人在一起两看相厌。
柳玉茹稍稍一想,便明白秦婉之很少来看望他们的原因,应当就是周夫人不允许。她心中叹息,也不好过问,坐到秦婉之对面,看了看她的肚子道:“你怀孕这事儿也不早告诉我们,看肚子应当也有六个月了吧?”
“快七个月了。”秦婉之笑了笑,“你们走了之后才发现的,这么点事儿,我也不好专门写信通知你们不是?”
说着,秦婉之上下看了一眼柳玉茹,却是道:“你们还没动静?”
“有了有了,”顾九思赶紧献宝一般插嘴道,“三个多月了!”
“你出门帮着贴对联去。”
柳玉茹瞪了顾九思一眼,顾九思缩了缩脑袋,似是怕了柳玉茹一般,赶紧道:“昨个儿贴了。”
“昨个儿贴的是内院,”柳玉茹立刻反驳道,“大门都等着今天贴,快去。”
顾九思被柳玉茹赶走了,柳玉茹才得和秦婉之好好说话。两人其实算不上熟悉,但秦婉之许久没同人说话,而柳玉茹看在周烨份上,好好应答着,倒也说了许久。
等说到午时,秦婉之看了看天色,随后道:“我也得回去了,不然婆婆又要多话。”
柳玉茹不敢干预别人家事,只能劝道:“等过些年生了孩子,你便可以同周大哥一起在幽州好好生活了。”
听到这话,秦婉之苦涩笑了笑,低头道:“只能等着了,不过我倒是希望,什么时候公公能想开些,让夫君回来东都才好。”
人人都知道周烨是被周高朗赶出东都的,不然以当初周烨的身份和功劳,怎么也能在东都谋一个大官。安安稳稳呆在东都享受繁华,不必到幽州那种苦寒之地卖命得好?
柳玉茹听出秦婉之话中的埋怨,她沉默了片刻,只能道:“放心吧,总有这么一日,如果对周大哥好,九思也会想办法的。”
得了这句话,秦婉之终于笑起来,柳玉茹也算是明白秦婉之的来意。
柳玉茹送着秦婉之出去,顾九思贴完对联回来,看见柳玉茹愁眉不展,不由得道:“你们说什么了,你满脸不高兴?”
“说了些周大哥的事。”
柳玉茹颇为忧虑道:“嫂子过得太难了。”
听到这话,顾九思的心也沉下来,他想了想,终于道:“熬一熬吧。”
柳玉茹有些不明白,顾九思慢慢道:“只要是事情,总会有一个结果。是嫂子去幽州,还是大哥回东都,熬过这几年,便有结果了。”
“周大人也太狠心了些。”
柳玉茹听着顾九思的话,忍不住叹息出声:“虽然周大哥不是他亲生儿子,也不至于防范至此啊。”
听到这话,顾九思忍不住笑了。
“周大人和陛下,都是下棋的好手。”
“嗯?”
柳玉茹不明白,顾九思转头看向宫城的方向,慢慢道:“会下棋的人,任何一颗棋子,都不会白白落下。”
“所以你放心,”顾九思神色悠远,“收官之时,便会知道,这一步棋走出来,是做什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