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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普济寺本来就是人山人海,人满为患。偏偏未时前后还出了事,“让开让开!”四五名粗壮婆子抬了位昏迷的老太太,旁边三四位珠围翠绕的贵妇、姬妾丫头簇拥着,一行人神色仓皇,“老人家身子弱,昏倒了,请让让,请让让!”
正带着谢锦年看千年古槐的四太太也听说“有老人家昏倒了”,却没放在心上。韩老太太出自定海侯府,小时候还曾舞枪弄棒呢,身子一向硬朗。再说了,她们在房中安安生生坐着,又没在人多的地方挤,不会有事的。
谢锦年拉拉四太太,“娘亲,咱们快回去,看看祖母和外祖母。”四太太无可无不可,“就依锦儿。”携了女儿的手,身边跟着丫头、媳妇、婆子,缓缓走回厢房。
厢房中只剩下谢老太太和谢流年祖孙二人,和身边服侍的人。四太太心中一震,娘亲和嫂嫂呢?怎么不见了?她们便是要走,也该把自己叫回来说一声啊。
“许是天气太热了,令堂中了暑。”谢老太太温文说道:“几位令嫂已命人请大夫的请大夫,抬人的抬人,想来定是无碍。”我们这一老一小的,可帮不上什么忙。
母女连心,四太太慌了神,哀求的看着谢老太太。谢老太太很是善解人意,“人多,锦儿莫乱跑,留下来陪我。你带着人快去看看令堂。”四太太含泪谢了,带着丫头婆子往寺外走,一路走一路掉眼泪。自己真是不孝,只想着她素日身子硬朗,怎么不想想,她已是快六十的人了!
等四太太一路挤出普济寺,寺外韩家的车轿已不见了。四太太急忙上了马车,命车夫,“快,去韩家!”心急火燎的,恨不得飞到韩老太太身边。
当晚四太太夜深方回谢府。“家母中了风。”见了谢老太太、大太太、谢四爷等人,四太太唯有垂泪,“如今半边身子已不会动了。”
谢四爷淡淡问道:“岳母做恶梦么?”四太太愣了愣,“这个却是不知。”今儿才病的,哪知道做不做恶梦。谢四爷也不理会她,只吩咐,“若岳母大人做恶梦,谢家多的是宁神丸,送两盒子过去。”四太太不明所以,点头答应了。
大太太本是有些不满,见四太太魂不守舍的模样,只得罢了。谢老太太出门的时候,是和四太太一道出的门。回来的时候,是被南宁侯夫人送回来的。
谢老太太、大太太自是慰问道恼,“且放宽心,亲家老太太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明日便大好了。”到了次日,派了管事嬷嬷探病,送去不少珍贵药材。
四太太到底是出了嫁的女儿,再怎么惦记亲娘,也不能日日在病蹋前侍疾。她在谢家有公婆丈夫要服侍,有两子一女要照管,乏术。
四太太处正兵慌马乱之时,谢府盼望已久的卓先生走马上任了。卓先生已是人到中年,却丝毫不见发福,身段依旧苗条,脸庞依旧秀丽,声音依旧柔美动听。她衣着得体,举止高雅,讲起课来不疾不徐,温文尔雅,谢家上上下下对她甚为满意。
谢瑞年、谢锦年、谢流年这三个小学生都喜欢卓先生。“卓先生和气,不骂我,也不打我。”谢瑞年小姑娘放了学,高高兴兴扑到萧姨娘怀里,高高兴兴说道。她之前听说先生有骂学生的,还有打学生的,这会儿遇上了一位不打不骂的先生,无比满足。
“卓先生真有学问。”谢锦年回房,一脸羡慕,“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世上真有这样的才女。”自己是谢家女儿,更不能落于人后,往后要跟卓先生好好学了。
“这先生真不坏。”谢流年回静馨院后也夸奖,“说出来的都是人话。”这年头,不容易啊不容易,多少老师说出来的都是鬼话、屁话,要女孩儿按照女诫做人,做个木偶。卓先生可不是,她讲课向来有理有节,既引经据典,又灵活变通,不会死搬书本。
谢老太太、大太太还有大少奶奶沐氏,待卓先生都很亲切体贴。住处是上好的,幽静清雅,配了两个机灵的小丫头服侍,四季衣裳鞋袜齐全,束修丰厚,礼节周到。
四太太则不大顾得到卓先生。她正焦头烂额着,韩老太太半身瘫痪,半夜又常做恶梦,饮食渐渐消减,人瘦的不像样子。亲娘病成这样,她哪还有心思应酬先生。不只先生,连丈夫儿女处也疏忽不少。
谢老太太把小柏年接走了,“先在萱晖堂住几日,待你消停了,却再说。”小柏年脾气很好,让他跟着娘他就跟着娘,让他跟着祖母他就跟着祖母。冲谢老太太咧开小嘴直笑,谢老太太心都酥了。
四太太有时忍不住,会跟谢四爷诉说韩老太太的病情,“娘亲昨晚又做恶梦了,醒来浑身湿透……”这得做了多吓人的恶梦,才会怕成这样。
谢四爷不听,站起身走了,“说了多少回,我最不喜病人。”四太太无比烦恼,我知道你不喜病人,可这是我亲娘!没法子,眼睁睁看着丈夫走了。
有时四太太拉着谢四爷一起去韩府探病,结果还不如不探。“白灵儿何许人也?”病床前,谢四爷这话一问,韩老太太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待要说什么,口嘴歪斜,却是说不出话来。
韩老太太没能熬过暑伏天。七月最热的时候,一个月圆之夜,韩府上空响起凄厉的叫喊声,第二天,整个韩府一片白肃。韩老太太,去了。
四太太哭昏过去好几回。谢大太太张罗着去韩家吊孝诸事,谢流年不巧生了病,去不得。四太太后来在灵堂才发觉谢流年没祭拜“外祖母”,大怒,“果真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这是什么时候,你生病了?
四太太气怒攻心,拉着谢四爷不依,“你养的好女儿!”谢四爷命人去请韩大太太来,韩大太太急急忙忙过来劝走小姑,“妹夫多担待吧,小妹她,什么也不知道。”当天在场的只有自己和两名族弟媳妇,族弟媳妇都是有求于自家的,况是韩家私事,并不敢胡言乱语。至于小姑,当时她不在,不知情,过后谁敢告诉她,谁去生那个事。
“妹夫,万事都看在三个孩子份上。”韩大太太长长叹息,“延儿、锦儿、柏儿,可都是谢家的好孩子。”夫妻情份先不说,你们谢家舍得这嫡子嫡女么。
韩老太太风风光光出了殡。四太太哀毁骨立,号哭泣血,见的人无不感概,“真是孝女。”韩家的女儿,谢家的儿媳,孝顺啊。
丧礼过后,四太太要守孝,跟谢四爷分了房。谢四爷许多日用之物,都搬到了墨耕堂,日常歇息也在墨耕堂。这下子可好了,张屷、岳澄跟着谢延年、谢棠年凑热闹,常常黄昏时分还不走,请教功课。
谢流年日子过的很快活,时常被偷走。到了张家,游泳、打牌、、月光下看武术表演、大夏天吃火锅、和解语丫丫联床夜话,回回玩的尽兴。
张屷不大高兴。“娘亲,小不点儿为什么不跟我睡?”解语和张雱强忍住笑没说话,岳池过来逗弄弟弟,“阿屷,许是被你踢着了?”你睡觉踢人,谁还跟你睡。
张屷板着脸,不理岳池。下回再见谢流年的时候,悄悄把她拉到一边,小心翼翼说道:“小不点儿,我如今睡觉不踢人了。”已经改了。
“真的呀。”谢流年一脸乖巧笑容凑了过去,“那咱们一起睡!”你不踢人,咱们一起睡大圆床呗。张屷红着脸轻轻嗯了一声。
晚上两个孩子头抵头甜甜蜜蜜入睡,张雱看着好笑,“阿屷运气最好,这么容易跟自己小媳妇儿一起睡了。”想当初你老爹我经历了多少波折,劫过钦犯,造过反夺过宫,又到辽东打退东北的女真人,费尽千辛万苦才娶了你娘。
“这个可不算。”解语走过来,靠在丈夫肩头微笑,“这哪算跟自己小媳妇儿一想睡呀,早着呢。”根本还是两个孩子呢。长大后还能这般要好,还能亲亲热热守在一处,那是福气。
太康谢府。“华儿,只要你嫁过去后和夫婿琴瑟合谐,比什么都强。”二太太满意看看手中的嫁妆单子,“你外祖父家风一向清正,除了清贫些,没旁的毛病。”清贫从前是可怕的,如今不怕了,华年有嫁妆了。华年还是嫁给表哥好,知根知底的。
“这连庄子铺子什么的加起来,怕不要有一万两银子的陪嫁?”谢华年虽是欢喜,却也忧虑,“公侯人家嫁姑娘也不过如此了。”自己若是嫡支嫡女,倒也当得。可是庶支的姑娘,从没有妆奁这般丰厚的。
“这有什么。”二太太微微一笑,“这是你该得的。”老太太没把庶子养好,没把庶子媳妇管教好,是她这做嫡母的不尽责。三房祸已经闯出来了,要善后,只有大把大把使银子平息事端。这银子挣的真容易,且稳稳当当的,一点后患没有。
要大把使银子,她还不能使公中的银钱。谢家公中的银钱将来是要四兄弟平分的,凭什么先给老三填了亏空?对二爷岂不是很不公平。这话都不用明公正道说出来,只要微微透个口风,老太太那高傲性子,她便会拿出嫁妆银子来使。她从小在锦绣丛中长大的,哪知道银子的可贵之处。
“华儿,咱们二房一向脚踏实地,你可千万莫跟三房那绮年学。”二太太教授起女儿经,“她看不上苗家儿郎,如今可怎么样呢?还不是不尴不尬的没个着落。”眼前有什么就捉住什么,莫待无花空折枝。
华年娇羞的点点头,“我听娘的。”听娘的没错。二太太揽过宝贝女儿,悠悠道:“华儿,你舅舅虽然官不大,也是四品知府了。表哥才二十岁,已中了举,日后定是前途无量。华儿,你往后福份大着呢。”米家唯一缺的是银钱,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