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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末辰初,遴选大会在几经波折,新教主将众人摆弄得昏昏然后,终于正式开始。
我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台上一对对比试的人身上,只静静感觉身侧人的呼吸,从贺兰悠出现开始,沐昕都一直态度正常,甚至和我有说有讲,然而我却感觉到他的呼吸与平时有异,似乎他正在使用一种常日不用的吐纳之法,我偷眼看过去,只觉得他双手拢于袖中,垂目沉思,肤色较平日似乎更加光洁,如雪胜玉,更隐隐泛出明珠般的光泽,竟非人间颜色。
心中担忧,不由细细思索苍鹰老人的乾坤绝学,可有此等功法?一时想不起,遂拉了拉近邪袖子,他一眼看过来,眉头立即一皱,传音道:“小心。”
我传音答:“还请师傅多加照拂。”
他微微点头。
紫冥教此次比试别开生面,将教中各级首领位置分等级用红布写了公布于台上,有意者按序自己上台圈选,然后站在那一方布下等待挑战者,一个半时辰过去,台上已流水般比过了几十对,这些黑道人物,大多武功狠辣下手诡厉,多半速战速决,少有数百招不分胜负的,紫冥教虽定下规矩不允取人性命,但败者多半非伤即残,血淋淋呻吟不绝的抬下去。
胜者在台上意气风发,自觉大好前途于前方等候,得意洋洋。
贺兰悠斜倚座上,品着香茗,和一帮首领言笑晏晏,对那些血色呻吟,视而不见。
我看得不耐,觉得肚饥,遂将带来的点心干粮取出,笑道:“冬日山顶冷风之中,就着鲜血吃山楂糕,听得呻吟品茯苓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来来,大家都来。”
近邪瞪我一眼,刘成忍不住摇摇头,道:“小姐,你那性子竟是丝毫不改”
“改?为什么要改?”我笑意盈盈,“其实每个人都本性难移,所谓的改,所谓的为难无奈,都是借口而已。”
沐昕一直垂目静坐,听到这话,眼睫微颤,却并没有转过头来,我拈了块香芋点心,递到他唇边,笑道:“天大地大,不抵吃饭的事体大,来,张嘴。”
这番话原是带了调笑的心思,原以为那个君子一定会红着脸伸手接过,我便可以装作以指掠过他腕脉,试探他到底在做什么,不想他竟真的就势张嘴,含住了那点心,将那小巧的糕一口吃了。
吃完犹自对我一笑,道:“你当我小姐肚皮么,一块怎够?”
我呆了呆,手僵在半空,半晌才讪讪收回,又取了一块给他,他依旧这般吃了,我呆呆看着他大异常日举动,心里微羞微喜微有不安,却听得远处台上有人低呼之声。
抬眼看去,不过是台上侍茶的童子,似是无意将茶水泼在了贺兰悠衣袖上,正神色惊惶的跪地请罪。
却见贺兰悠微微俯首看那童子,不看任何人,也并不说话,我看不见他面上神情,但见那如水长发流泻,恍惚想起很久以前,那个第一眼便让我惊叹他黑缎般的发的少年。
物是人非事事休,却已,不必泪流。
台上的气氛,却隐隐僵窒了起来,不知道是贺兰悠俯视那孩子的时间太长了些,还是别的什么令人不适的感觉渐次弥漫,令那些原本不以为意继续笑谈的首领们逐渐惊觉,不由面面相觑,慢慢的闭了嘴。
那孩子听不到宽恕之语,越发两股战战,伏在地下连求饶都不敢。
我皱皱眉,有些疑惑,紫冥教莫非规矩特别森严?这点小事,瞧把那孩子吓的。
台上的奇异气氛渐渐蔓延到台下,不少人将好奇的目光投了过去,林乾一直侍立贺兰悠身侧,此时眉头一皱清咳一声,不着痕迹的上前一步,衣袖微微一拂。
我眯起眼,看见他袖中的手指,轻轻划过贺兰悠的手腕。
只一划,贺兰悠并没有瞿然而醒之色,却立即稍稍直起了身子,懒懒挥了挥手。
林乾立即道:“教主宽恕你了,下去吧。”
那小童磕头谢恩,踉跄下去,众人这才舒了口气,脸色神色也灵活了起来,又恢复了先前的谈笑风生之状。
自有人悄悄去觑他的神色,想探知刚才那奇异感觉从何而来,却见他依然如前神情平和,斜倚座上,将一杯香茗懒懒的拨着瓷盖,唇角甚至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台上比试接近尾声,我心中飞快的盘算,沐昕会以何种方式发难?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又不伤他颜面的令他改变主意?万一闹将起来我们如何抽身而退?一团乱麻尚未理个清楚明白,忽听身侧人深深吸气,缓缓起身。
耳侧,听到他淡淡道:“怀素,原谅我,我改变主意了。”
我心一慌,伸手便去握沐昕手腕,却手指一滑,直接滑了过去,转目看去,却见他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一副银白手套,非丝非织,在午后微弱阳光下,闪着金属的荧光。
见我拉他,沐昕微微转身,轻声道:“怀素,当日大漠之上,你曾应过我,不会怪我。”
我垂下眼睫。
“终有一日我要和他公平决斗,为方叔索回这笔债,到那时,怀素,你不要怪我。”
缓缓松开手指,我微微一笑,放开不自禁抓握他衣襟的姿势,轻轻拂平他衣上的皱褶,抬头道:“去吧,我等你。”
他深深看我一眼,道:“你放心。”再不说话,转身向台上行去。
我盯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走出我身前,面色平静。
近邪盯着我,半晌道:“你?”
我收回目光,向他宛然一笑:“我?我如何?”
他抿嘴不言。
我笑着,将笑容越笑越淡薄,越笑越苍凉。
然而却是决然而平静的道:“我能如何?我自然知道他此时只怕不是贺兰悠对手,我自然知道纵然他胜了贺兰悠我们也很难全身而退,但我更知道,我没有理由去拦阻他,不是因为什么尊严重于生命的劳什子混账话,而是,我必须对他有信心,我的质疑和保护,才是对一个男人的最大侮辱。”
近邪沉默,我抬眼看看不远处山石树木,悠悠道:“再说,我想过了,他若有不测,我亦不独活,这样看,也没什么大不了。”
近邪震了震,我不再看他,转手解了刘成的穴道,道:“叔叔,沐昕点了你的穴道,你不要怪他。”
刘成神情比我还平静,道:“小姐,我自然明白,你刚才的话我听见了,我和小姐,一样。”
我点头,道:“很好,不过,还是对你家公子有些信心罢。”
此时沐昕已行至台上,他自一起身,便齐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般清贵清逸的男子,于这凌厉粗豪武夫占大多数的大会之上,很难不令人注目,无论怎么看来,他周身气质,都太过干净,和周围人众格格不入,除了女子们投来的眼光比较炽烈外,其余人都带了警惕之意。
他却根本不理会任何人,直行至台上,冬日淡薄的阳光,映得他背影如苍山雪,风华凝定。
贺兰悠一直托腮聆听四周首领们的谈论,似是对他的到来毫无所觉,然而沐昕刚一在台前立定,他略略撩起眼帘,只一刹,目光便盯进了沐昕目中。
我的手指一颤。
那样的目光
如午夜雷声隐隐中,自长空悍然劈裂厚黑云层而闪现的飞电,如一流工匠于烈火熊熊熔炉前,刚取出的那一柄百炼精钢的绝世利刃。
黑夜最黑的底色里,明光一闪-----
然而只是瞬间。
再一眼他已恢复了温柔的神情,依旧似笑非笑看着沐昕。
沐昕神态自若的对上他的视线,忽淡淡一笑,指了指台上挂着的红布,道:“贺兰教主,你这里还少写了块布,漏掉了一个位置。”
“哦?”贺兰悠微笑得无懈可击,“沐公子认为,漏掉了哪个位置呢?”
“教主。”沐昕神情淡定,出语如微风。
却如轰天雷般炸倒了数千人。
首领们齐齐放下手中的茶盏。
紫冥教棚中的教众绷紧全身的站起,有地位高的头领,已经怒喝:“放肆---”
林乾无意识的向前迈了一小步,随即站定。
唯一神色不改的只有贺兰悠,他笑道:“哦?”
“既号以紫冥尊位求揽天下贤才,为何少了教主一位?”沐昕唇角一抹冷然的笑,“难道贺兰教主非紫冥中人?”
“放肆!”这回叱喝的是林乾,他并无十分怒色,只是冷声道:“我紫冥教主何等尊位,难道还如寻常武夫般下场比拼?教主之位,自然不在遴选之例。”
“哦?既然如此,你们的告示上,便当事先声明,剔除教主之位,”沐昕声音清朗,“你们不将教主之位列于其中,难道教主之位不是紫冥之位?难道你们不想承认这个不曾正式正位的十二代教主?”
林乾怔了一怔,想了想,伸手按下四周因沐昕言语而按捺不住怒意喝斥的属下,道:“沐公子不必入人以罪,我教主是十代教主之子,本就是我紫冥数十万教众顶礼尊奉的少主子,就算没有十一代教主叛教之事,将来他承继尊位也是顺理成章,何来不愿承认之说?”
“我只知道,贵教传遍江湖的告示中,只说量才适用,定教来投的天下贤才,以相应尊位相授,人人不致委屈,人人实至名归,却未曾说明,紫冥教主之位不在其中。”
“沐公子好大口气,”林乾不怒反笑,“听你话意,竟似觉得这许多位置都不配你的高才,唯有紫冥教主之位才当得?”
“口气大不大,试过便知。”沐昕漠然道,“不过紫冥教一定要赖账,一定不敢让你们教主参与争竞,我也不便勉强,只需今日贺兰教主明白说一句,他不接在下挑战,自愿退让,在下便不再多言。”
“不必了,”这回接话的是一直带着莫名神情旁观的贺兰悠,他自椅上缓缓起身,微笑道:“沐公子,要你这样的正人君子,竟然因本座学会挤兑人,贺兰悠如何忍心?便是冲着昔日的故人交情,也不当令你失望才是。”
此话一出,众皆有惊异之色,方知贺兰教主和这个姓沐的男子,竟是旧识,看样子,争竞教主之位是假,钻了紫冥教规定漏洞,逼迫贺兰悠不得不应战才是真。
沐昕没有笑意的看了贺兰悠一眼,不再说话,缓缓向后一退,冷冷道:
“苍鹰老人门下,沐昕,请战紫冥贺兰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