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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是搁置不用东西的地方。
不用的旧桌,不用的旧椅,不用的旧床,以及……纯贵妃。
纯贵妃孤独地坐在旧椅上,天渐渐黑了,她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直到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一道光线穿过门缝,落在她脸上。
“我以为,今夜来这儿的人,会是魏璎珞。”她朝对方笑道,“没想到居然是你。”
让宫人守在门外,继后独自一个走了进来:“魏璎珞?”
纯贵妃叹道:“我终于想明白,魏璎珞千方百计争宠,不惜挑起后宫嫉恨,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让你眼红,让你忧虑,不,更准确的说,是让你惧怕。怕她利用圣宠,揭破当年七阿哥的事。”继后将手中的六角宫灯搁在旧桌上,“魏璎珞越是嚣张,你越是恐惧,越容易出击,只要你一动手,必定露出破绽。”
“她故意放出骑马的消息,诱使我动手。其实,唯独这次,不是我下的手,可那又怎么样?皇上还是怀疑起了我。”纯贵妃自嘲一笑,“与其天天等她算计我,不如放手一搏,只可惜我失败了……只是皇后,你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我?”继后笑了,烛火照在她身上,她的面孔半明半暗,“纯贵妃与令妃有怨,本宫这个六宫之主,自然要主持公道了。”
纯贵妃盯着她的侧脸,片刻之后,竟哈哈大笑起来:“我真傻,竟一直做了你手里的棋子,先皇后的死,真的与你无关吗?”
继后淡定一笑:“自然。”
“你说谎!”纯贵妃忽然朝她厉喝一声,“怂恿我杀人的,是你!”
弘历一直喜欢纯贵妃身上那股超然脱俗的气质,纯贵妃曾经也真的是超然脱俗,一心抚琴弄月,不像其他妃子那样热衷于争宠,直到诞下永瑢之后——
当时还是娴妃的继后以此为借口,经常过来探望她,时时刻刻提醒她——永瑢聪慧,皇上很喜欢他,只可惜皇后生了个七阿哥,她争不过皇后,永瑢也别想争过七阿哥。
“当娘的总是太过贪心,想将最好的东西留给儿子。”纯贵妃盯着继后道,“后头我做了许多事,但没你暗地里的支持,我压根做不成,就连魏璎珞离宫时,也是你特地派人通知我,暗示我长春宫人手不够,是时候动手了。”
从前以为是自己足智多谋,如今才猛然发现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玉壶勾搭上了王忠,可熟火处可不仅王忠一个管事,但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另外两个管事一个病了一个调去他处了,没了他们,一切都由王忠说了算。
后收买小太监,将长春宫内的炭全换成易燃的菊花炭,事情顺利的不可思议,现在想来却无比心寒,当年皇后产子,是继后在统管六宫,调换炭火一事,在她眼皮底下发生,她却当没看见,由始至终不闻不问。
“是我杀了七阿哥,但杀人的刀,是你递给我的。”纯贵妃笑了起来,笑得不能自已,不断拍着扶手道,“不,不仅如此,七阿哥是先皇后的命根子,他一死,先皇后就完了!那拉氏,你一步、一步、一步逼死皇后,打从一开始,便是要取而代之!”
继后含笑看她,那笑容令人背上发凉,如同藏在皮影戏台后的那张脸,摆动着手指,操纵着台上傀儡的喜怒哀乐,台下人的喜怒哀乐,而那张脸却在幕后暗暗发笑。
“杀七阿哥,迫先皇后自尽,诱我和魏璎珞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借由她的手,将我彻底打入深渊。可你的手,从头到尾干干净净!哈哈哈,天啊,太好笑了!我到底在为谁争,为谁忙?”纯贵妃如今才大梦初醒,笑着笑着,泪水涌出来,“竟是大梦一场空,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继后,好手段!事到如今,我已无话可说,我只问你一句,我死后,是不是轮到魏璎珞?”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你说什么?”
延禧宫里,听着袁春望递来的消息,众人皆楞了。
袁春望:“……血流了一地,脖子都快被生生勒断了。”
明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如同听了一场鬼故事,脸色刷白:“断了?”
袁春望:“我也没瞧见具体什么样,只是负责打扫的宫女活活吓晕了。”
明玉牙齿都在打抖:“用什么才能把一个人的脖子……勒得藕断丝连?”
养心殿内,弘历面色不定。
连延禧宫都得了消息,他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李玉在带来噩耗的同事,还带来了一样东西……
弘历低头看着桌子上那半截染血的风筝线。
风筝线看似不起眼,绷紧的时候,却成了一条极细长的刀子,轻易便可割断人的脖子。
屋内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直至弘历缓缓开口:“此事到此为止,严禁任何人私下议论,若有违反,宫规惩治。”
之后,他出了养心殿,一路不停的来到延禧宫。
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这,也不知自己有什么话要问她,只是一进门,就看见袁春望手里捧着一盘做风筝的材料,朝他跪下:“奴才恭请皇上圣安。”
弘历看着盘中那捆风筝线,笑容骤然一沉:“拿走!”
“怎么了?”魏璎珞坐在桌前,面前摆放了一只未完成的鸢尾风筝,指头上同样缠着一根风筝线,“我的风筝还没做完呢。”
弘历几步过来,劈手夺过她手里头的风筝线,丢在地上:“不要做了!”
见魏璎珞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他心中一叹,换了一副温柔语气:“你的手受过伤,竹篾很容易伤了手,以后不要再做了。”
魏璎珞:“那便让明月替我做吧。”
弘历:“朕说了,不要做了!延禧宫谁都不许做!”
魏璎珞:“为什么?”
弘历:“不为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不知为何,弘历总是先让步的那一个,他状似无意的将桌上的风筝扫到一边,然后让李玉将一把长琴放在上头。
魏璎珞小家出身,不擅此道,也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年代的古琴,只知它纹理繁复,隐隐透出一股独特的木香,似岁月沉淀而出的香气。
“璎珞,朕上回教你抚琴,你嫌琴不够好,朕命人寻来过去学琴时用的月露知音。”弘历坐在她面前,柔声道,“你就用这把琴来练习,好不好?”
可魏璎珞却微微一笑:“臣妾今天不想学琴,就想做风筝。”
弘历面色渐冷,身旁的李玉忙开口道:“令妃娘娘,这把琴可是皇上特意去圆明园取来的,旁人轻易碰不得呢!”
魏璎珞朝他笑了笑,竟学弘历先前一样,漫不经心将那把名贵古琴推到一旁,然后将被扫到一旁的风筝拿回来,继续低头做着。
直至弘历拂袖而去,她才重新抬起头来。
“璎珞!”明玉这时候才开了口,脸色还有些发青,似乎被弘历先前的神色给吓坏了,带一些埋怨,一些担忧道,“你明知纯贵妃的死因,这时候就该避嫌,还做什么风筝?”
魏璎珞望着弘历离去的方向,眼神清冷:“我不做风筝,别人就不怀疑我了吗?”
宫里头最常见的,最习以为常的,也最擅长的,似乎就是怀疑。
回了养心殿,弘历将染血的风筝线丢给李玉:“处理掉。”
似乎没料到他在延禧宫吃了个疙瘩回来,竟是这样一副反应,李玉慢了半拍才回道:“嗻。”
一边收拾桌子上的风筝线,李玉一边观察弘历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皇上,令妃娘娘虽然性子倔了些,倒不像是如此残忍的人。”
弘历冷哼一声,李玉立刻打了自己一巴掌:“奴才多嘴!”
正要退下,却听他冷冷道:“朕是气她毫不在意,连解释都没有半句!”
顿了顿,他叹息着补了一句:“……她就这么笃定,朕一定会信她护她?”
李玉心里也跟着叹了口气,正因为宫里头最常见的,最习以为常的,也最擅长的,似乎就是怀疑,所以这样的信任,反而显得弥足珍贵。
“皇上,等令妃回过神来,一定会来赔罪的。”他只好顺着对方的心意,将他如今最想听到的话说出来。
弘历看起来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却在李玉退出门的那一刻,生硬地丢下一句:“她要来了,不准她进门……罚她在门口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