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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集 削平辽东 剑慑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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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焉放走了古壁仙,回来时果然有人呈献月宫天子,先与群雄找到了被囚禁的群雄,然后按照月宫天子上所载的心法,依次给人解除了‘仙人帖’的限制,之后不待群雄感激,辞别了屈云等一众兄弟,信马游缰,忽焉已久,不觉行到了辽河之畔,目睹滔滔大江,汹涌南去,不禁羁缰驻马,仰天长叹。回想起昔日与荆牧、卓北庐三人在段国插箭结义,眼中弹泪,凄然无语。

正在这时,官道上突然扬尘飞来一骑,马上坐着一位身着黑衣,背束长剑的绝色少女,她行到辽水之畔,遥遥见慕容焉负手独立,伤怀仰叹,轻弃剑客如埃尘,心中不由暗暗一震,立刻甩镫下马,纵身到了迢递江沂,一派幽凄神色,妙目怜惜地望着他,不敢上前打扰。良久,轻蹙双眉,方自低呼一声。

慕容焉没有回头,已道:“你是西门……汝鄢冉冉?”

那少女赧然颔首,但猛地想起他并未转身不能看见,又抬起螓首幽幽地道:“慕容大哥,是我……”

慕容焉闻言,微微一震,落索地道:“你不是回中原了么,还回来做什么?”

汝鄢冉冉眼眶中的泪水潸然垂落,口中却一笑道:“焉大哥,你……你真的连看我一眼也讨厌么?”

慕容焉长咽口气,缓缓转身,却已看见汝鄢冉冉泪光潸然,万般幽怨地凝注着自己,不觉一叹,心中怜惜地望着这个少女,道:“冉冉,你……你既然走了,又何必再回到此地?”

汝鄢冉冉一望见那梦里依稀的眼神,芳心剧颤,再也忍不住地冲过去,一头扑入他的怀中,美眸中泪珠簌簌掉在他的身上,她不停地耸动香肩,万般委曲,一泻而出,泣不成声地道:“焉,我……我只想再见你一面,不要让我走,不要让我走……”

慕容焉手足无措,见她如此痴心,心中怜惜已极,良久,轻轻地拍她香肩,却不料如此一来,令那汝鄢冉冉哭得愈痛,紧紧地抱住他不放。慕容焉轻轻将她推开少许,温柔地替她擦拭清泪,轻轻整理她的青丝云鬓,道:“冉冉,你……你还是回中原吧。”

汝鄢冉冉倏抬螓首,睁着一双血红妙目,道:“焉大哥,我若是说出一事,你……你怕是永远也不会让我走了……”

慕容焉一怔,道:“冉冉,你指的是什么事?”

汝鄢冉冉樱口数张,屡次欲说都知又不知如何启齿,最后终于一咬贝齿,道:“焉大哥,你……你不是一直在怀疑陈逝川前辈的死么,你可知道他是如何死的?”

慕容焉闻言,猛地一惊,眉细鼻尖,透出一种威煞之气,紧紧抓住她,道:“什么,你……你知道他是如何死的?”

汝鄢冉冉被他一把抓得生疼,不禁轻颦蛾眉,慕容焉见状急忙松手,依然迫道:“冉冉,你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汝鄢冉冉点了点头,道:“他是我杀的。”

“什么,你说什么,陈前辈……陈前辈明明是死于一种无形的暗器之下,你……”

“那种暗器叫蚤鳞箭,乃是我师门的不传绝技……”

慕容焉骇然大震,猛地踉跄退了几步,骇然地瞪着她,不相信地摇头,哺喃不信。

汝鄢冉冉花容憔悴,突然出手如电,几点寒星体轻蚊翼,形微蚤鳞,一闪而没,忽焉打在慕容焉身旁的一棵树上,慕容焉眼力何其厉害,果然见几点蓝色的冰沫、冰针“夺!夺!”地钉在那棵树上,一闪而逝,不足片刻,那棵树立时蔫了,树上为数不多的枝叶,纷纷卷了起来,不久便簌簌落下,实在骇人得很。

慕容焉惊得目瞪口呆,道:“这种暗器是用阴毒的真气将手中的汗凝成冰针,那汗便吸收了阴毒的真气,打在对方身上,立刻融化在对方的血液之中,顺着血液流到心脏,渐渐地毒发身亡,而那毒冰暗器融化掉后,在人体内丝毫不留任何痕迹,所以怎么找也找不到踪迹……”

汝鄢冉冉点了点头,道:“当日我正是用此暗器伤了陈逝川,他才在群雄重围之中不敌,焉哥哥,你不是一直要找出那个凶手么,现在这个人就在你眼前,你……你杀了我吧……”

慕容焉突然脸色转沉,眸现杀机地凝注着她,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的师父。”

“你的师父?!他是谁?”

汝鄢冉冉娇靥发白,颤声地道:“他就是摩利国三大垣主中的‘天市垣主’傅怀远!”

“什么,他……他与我凌重九伯伯乃是摩利国的三大支柱,我凌伯伯也是死在此等暗器之下,当时你年纪还小,这么说一定是你的师父所为了,但……但这怎么可能呢?”

汝鄢冉冉道:“这件事确是我师父所为,如今焉哥哥你已经是摩利国的国君了,但在此之前,摩利国一直分散为三垣四部二十八宿,我师父早有统一摩利国的愿望,但可惜的是一直找不到镇国玺剑‘摩利支天’,所以才从玉龙子下手,希望能从中找出玺剑‘摩利支天’的秘密,但当时我师父只知玉龙子藏在洛阳,为了找到它,就散布消息,说‘玉龙一出,天下将倾’,吸引汉国人攻打洛阳,这时摩利国最高的领袖,三大垣主中的‘紫微垣主’冯万乘就会让凌重九去洛阳取走玉龙,以免落如匈奴人手中,我师父就可以暗中跟踪,夺取到手了,他先杀了‘紫微垣主’冯万乘前辈,接着又蒙面在白马寺用冰寒神针伤了凌重九前辈,而他自己也身受重伤,我来此地时,他……他已经去世了……”

慕容焉益听愈加惊心,俊目暴张,道:“这么说,我凌伯伯真是他的兄弟杀的?”

汝鄢冉冉黯然失色地颔首无语。

慕容焉眼中清泪抛洒,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打伤凌前辈的人,竟然是他多年的兄弟,也就是摩利国三大垣主中的‘天市垣主’,当时摩利国紫微、天市、太微三老治世,而‘天市垣主’傅怀远为了独占国权,竟然先后杀害了他的两为兄弟:‘紫微垣主’冯万乘和‘太微垣主’凌重九,但好在凌重九当时内力精深,撑了两年多,最后明知将死,为了取出吞入腹中的玉龙子,与魏武三相比剑时死在了此人剑下。但可惜的是,这个一直谋算摩利国大位的‘天市垣主’到头来只是为慕容焉作了嫁衣,而他自己也落得个病死榻上的结局。

一念及此,慕容焉双目瞪着她,撕声道:“但……但他为何又要杀了陈逝川前辈?”

汝鄢冉冉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道:“当时天下最神秘的两件东西:一是玉龙子,二是竺法兰的四部经书,玉龙子被凌前辈取走,我师父却得到了四部经书,但搜遍全书,也不见半点秘笈的踪迹,后来又去了白马寺详细打听,才知道多年前有对叫梁行一的夫妇和护经的替心大师交往过密,料想必是此人瞒天过海取走了秘笈,就在江湖上放出了《凌虚秘旨》在梁行一手中的消息,暗中却一直紧密监视,看梁行一的反应。但那梁行一十年内武功丝毫没有长进,我师父才认定了四部经书中所蕴藏的秘笈并不在此人手中……”

慕容焉冷冷一笑,道:“那秘笈其实一直在梁行一手中,只是那十年他得了四部,不能排列出正确顺序,所以没有下手去练,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地让你的师父阴谋失算了!”

汝鄢冉冉道:“但我师父马上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因为不久后,江湖中传出梁行一去世的消息,我师父亲自掘开了他的坟墓,却发现里面竟然是空的,所以才知道他并没有死,也由此推断出那四部经书中所蕴藏的秘笈还在梁行一的手中,就派我冒充他的女儿西门若水,想引此人出面。至于我伤陈逝川前辈,只是想让他临死时说出心中的秘密,而我把焉哥哥你放在他的身边,就是要你听到他的遗言,我再从你口中打听那秘笈的事。”

慕容焉听得惊心动魄,脸色惨变,咬牙道:“好精密的诡计,好恨的用心,没想到近年来江湖上所有的事都是你师父搞出来的:晋国京师被攻,凌前辈的死,‘梯虚剑派’的灭亡,一直到天下人争夺《凌虚秘旨》,以及陈逝川前辈的死,你师父却一直没有出门半步,就搅得天下大乱,而他自己却高卧病榻,安然去世,他死得太容易了……”

汝鄢冉冉闻言,花容憔悴,眼泪顺腮流下,幽然地道:“如今我师父已经死了,师父的债就由我还吧,焉,你……你动手杀了我吧!”

慕容焉怆然泣下,霍地转过脸来,眉腾煞气地望着她,掌上已经运足了真气,汝鄢冉冉竟然妙目轻合,清泪倏然流下娇靥,仰起了脸等着他动手,但见她凄美的脸上泛着圣洁的光辉,她已全然不是那个冷酷的西门若水了,如今她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个女子,一派幽凄神色等着自己最爱的人动手,她师父新死,她却孤骑万里来到燕国,让自己一生最爱的男人动手。

慕容焉凄厉地大叫一声,“砰”地一掌击了出起,这一掌声势骇人,吓得那闭目的汝鄢冉冉浑身一颤,睁眼一看,但见几丈外一棵大树已被击断,慕容焉泪流满面,侧过脸去,闭目仰面无语,良久,心碎地缓缓道:“你走吧,我不会杀你,这一切事都是我摩利国的‘天市垣主’所为,与你无关,与你无关……”

汝鄢冉冉呻吟一声,道:“焉哥哥,我……”

慕容焉突然打断她道:“你走吧。”

汝鄢冉冉妙目望着他,一动不动,美眸中涌出泪珠,神色幽凄地望着这个改变自己一生的男人,良久,从怀中取出一枚节钥虎符,轻轻放在地上,深情地望着他,道:“焉哥哥,这件节钥兵符是我在段国令支顺手取到的,你或许有用,你既然不想见我,我此生再不会让你看见,你……你再看我一眼,好么?”

慕容焉依然不动,仰天紧闭的眼中流下了一行轻泪,但终于还是没有转首睁眼,再看她一眼。他怕自己一看之下,就再没有勇气让她离开,没有勇气让她伤心,但他不想这个少女和薛涵烟与赵馥雪一样,他希望她一生幸福,能找到一个很好的丈夫,所以他狠下了心,再也没有回头。

汝鄢冉冉泪水又夺眶而出,一面流泪,一面说道:“焉哥哥,你不愿看我也不要紧,我……我只想知道,这么久你有没有喜欢过我,我不奢望象薛涵烟与赵馥雪两位姐姐一样拥有你的心,我只希望知道,你有没有一丝的喜欢过我?”

慕容焉心中剧颤,他仰天扪心自问,自己心中究竟有没有她,他不知道,但他试着忘记所有的事,一旦念头恢复,他看到了四个女人的身影:紫柯、薛涵烟、赵馥雪,还有另外一个,他眼泪轻舒,淡淡地道:“没有!”

汝鄢冉冉的心死了,策马飘没于莽莽江湖之中……

※※※

慕容焉待她走后,望着她远去的方向,久久无语。他轻轻地拣起地上那枚节钥兵符,顿时为之一怔,这件东西正是段国国君一直寻找、争夺、觊觎的三千旋刀神骑的节钥兵符,没想到一直在汝鄢冉冉的手中……

一直到第二天,慕容焉也策马去了,只剩下大辽水,滔滔依旧。

※※※

与此同时,崔毖纠集的间细在代国、扶余国通往慕容的途中果然劫获两批谷粮,数量约一万斛左右,这更印证了崔毖在慕容京师棘城听到的消息,慕容严重缺粮的消息立刻被崔毖带到了高句丽国的京师丸都山城,段国的京师令支,宇文的京师紫蒙川,又过了半个月,也就是大晋朝中宗元皇帝太兴二年十二月乙亥,时逢天下大赦,但燕代千里晴川却平地起惊雷,慕容焉一手促成的三国联盟突然瓦解,高句丽、段国、宇文骤然出兵,高句丽起兵十余万,段国控弦十数万,宇文出兵二十万,总共数十万突然四合而来,一时慕容境内惊惶大乱,百姓四散而逃,举国惊惶。军书輳至,羽檄交驰。

几日后,慕容焉受命回到了京师棘城,此时慕容廆突然生病,所有的事几乎都交到了其儿子慕容元真和慕容翰的手中,朝内文武群臣纷纷议论,向慕容元真询问抗敌之事,慕容元真丝毫不乱,也不多说,只是赏雪饮酒,众人实在焦急,一起来拜谒慕容焉,请求退敌良策,慕容焉心知慕容元真必有妙计,也推托有病。

十日后,三国数十万大军无坚不摧,所向披靡,一直到了慕容的京师棘城之下,联兵结阵,陈兵八十里,将王城围绕三匝,水泻不通。这时正逢天降大雪多日,群臣皆惊,慕容元真一面命人顿兵坚城,自己却在城楼令淑韵夫人赵馥雪调琴,命人将梅枝上新雪扫来煮沸烹茶,自己取酒向漫漫天飞雪洒酹了一回,这时门外却跪了一大片文武臣公,扣请退敌良策。慕容元真仰天大笑,道:“列位臣公虽然都是忠心之士,但奈何胸怀罗锦,畅晓军机者实在不多,诸位有谁可知我此战必胜?”

众人闻言,都不禁大惊,不知他何出此言,眼下慕容眼看就要被三国瓜分,慕容元真却说三国将败,令人扼腕叹息,都道慕容注定要亡国了。

慕容元真拉住淑韵夫人赵馥雪玉手,缓缓谓众人道:“段国、宇文和高句丽三国共同出兵,刚结盟时,士气锐不可当,所以我故意节节败退,目的是为了骄敌并保存实力。但三国虽然同来,却指挥不能统一,他们还要相互抵防,时间久了必有间隙疏虞,此前我已派出间细,散步传言说崔毖乃是我们的人,目的就是引三国前来,若是推测不错的话,如今的三国已经相互猜忌,不能协调,我慕容早已在三国之外设下十三路伏兵,只要时机一到,我慕容自能一鼓作气,击灭三国。”

此言一出,直可惊天动地,令所有的臣下无不惊喜交加,对慕容元真仰为天人。

三日后,三国果然相互猜忌,翌日,慕容元真命人带着无数酒肉前去犒劳宇文的几十万大军,说是慕容元真的命令。宇文的国君悉独官令人验过酒肉,见无问题,如今又逢天降大雪,正好用来令三军鼓舞士气,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儿子宇文汇川的妙计,要与自己里应外合。当晚,慕容元真派出一个密探,捧约简一函邀宇文悉独官在城外相会,商议大事。

悉独官还以为儿子有意献城,加上约会的地点又在城外,他自己放心得很,当下只带了宇文形胜前去赴约,慕容元真也只带了慕容一、二、三几个,到了城外一座山上设下的暖棚,纵目京师及周围的形势,约定了第二天城内便会有人献城而出,并留父亲饮酒一晚。那悉独官见大局已定,便答应下来。

但就在当晚,京师外的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段国、高句丽国得知慕容犒劳宇文的军队时,先前三国各怀鬼态的传言顿时被当作了真,三国中以宇文的军队最多,段国、高句丽国两国的国君生怕慕容和宇文联合,怀有阴谋,此夜巨变发生了。

当晚,慕容焉奉了王命,手捧慕容元真亲自第二次赠的‘定燕剑’,奉命与将军皇甫真夜守京师之西的卫城,当晚,段国铁骑突然奔袭,尘雪滚滚,倾耳一听,但闻杀声震天,拨马蹄鸣,段国营内杀出一膘人马,但见他们长刀如林,个个身穿紫色绣月甲,号带飘扬,横排数里不绝,忽然出现,竟然是段国铁骑中的精锐——三千旋刀神骑营。慕容焉率军纵骑出营,见状心中戈登一下,但见对方骑兵闪开,从中冲出一骑健马,马上坐着一位少年英伟的将军,此人身穿光明铠甲,胄顶红缨,白袍裤褶,手提长剑抖缰而出,他和慕容焉一照面,顿时都惊呆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焉的结义大哥荆牧。

两人都传令原军不动,各自提马到了阵前中间,良久无语。

慕容焉仰天一叹,道:“大哥,没想到我们今日却……却在阵前相遇……”

荆牧旋马道:“但我却早就想到了。”

慕容焉一怔,却闻荆牧含泪壮言道:“此时此地,你莫要再叫我大哥,试想天下哪有大哥杀三弟的道理,段国与慕容早晚只能留下一个,我身为段国子民,自当甘为驱策……”一言及此,他仰天一笑,弹剑拭雪笑道:“慕容焉,你可知道我手中的是什么剑么?”

慕容焉心中戚然,摇了摇头。

荆牧道:“这就是段国先王的‘灭燕剑’,而你手中拿的却是‘定燕剑’,我们虽有结义之谊,但国家生死攸关,自当弃义取忠,各为其主,若是尽作侠义情长之事,殊为不宜!”

慕容焉仰天泪下,道:“段将军你说得很有道理……”

荆牧洪声大笑,词色悲伉地喝了声好,戟指道:“但不管如何,我们昔日终究有结拜之谊,今日为了阻止同族杀戮,我们二人就在阵前一决胜负,败者就率军退避三舍,如何?”

慕容焉黯然失色地点了点头,目顾漫天飞雪,应了下来。当下两人各自传下号令,三军不得妄动,并将两人的约定传檄三军,段国与慕容的士兵无不知道慕容焉与荆牧的交谊,如今目睹兄弟相残,不禁想起自己将与同族相残,纷纷慨然而惊,更为慕容焉兄弟的深情大义所感,阵前刀枪如林,千军一呼,令人怆然涕下。

慕容焉泪水化冰,弹剑吟道:“千军一呼战雪陵,燕地弹剑啸歌吟。此雪当染手足血,定燕灭燕折不还……”

荆牧闻言放声大笑,突然纵骑而上,挥剑迎上。飞雪之中但见两匹健马纵横盘桓,定燕、灭燕两剑顿时交在一处,双方前军静立无息。慕容焉心中滴血,他不知自己今日该输还是该赢,他若是赢的话,大哥荆牧回去可能要被问斩,但他若是输了,卫城拱手让人,京师棘城立时岌岌可危,慕容接着就会灭亡,而荆牧也会受尽世人的唾骂,以他的性格,到时一定会拔剑自刎追随自己于黄泉之下。也就是说,今日不管是胜是败,两人的命运都注定了悲惨的结局。

荆牧见他分神,猛然断喝一声,一剑正中慕容焉的马股,那匹骏马顿时疼得一声嘶鸣,踢立为起,慕容焉猝不及防,一个跟头被甩出三丈之外的雪中,荆牧故意得意地纵声长笑,飞身下马,紧跟着不待慕容焉起身,长剑急递而到,道:“慕容焉,天下人都说你剑术冠盖天下,今日怎么如此不济,起身!”

慕容的压阵将军皇甫真与众军无不大惊,但段国的三千旋刀神骑营却无丝毫喜悦之色而大喊助威,两军阵前的人谁都知道,他们兄弟二人无论是哪一方胜了,对方都不是赢家。这场奇怪的比试,在有战争以来,根本没有出现过,整齐的千军万马,本该纵横齐喑,但如今却一点声息也没有。刀枪如林,却只闻雪片簌簌!

慕容焉眼中泪下,突然“啊”地一声大叫,忠义的冲突令他狂啸而起,手中长剑突然骤如疾风,拌着飞雪,卷了过来。荆牧也断喝一声,但见风雪之中两道人影纵横交错,剑光凌厉,一直战了五十多招,那荆牧愈战愈勇,剑势也越来越盛,慕容焉大希望藉着疾声断喝和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掩饰内心的痛苦——他已经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一个尊敬的二哥,如今他不能再失去自己的结义大哥了,但他更不能失去自己的故国。倏忽凌厉的剑招与荆牧的长剑交叠一处,连绵不绝,但就在荆牧剑势最盛之时,胸前防守突然洞开,慕容焉哪里料到此举,手中长剑一个收挽不及,纷纷扰扰的飞雪之中,突然红光迸现,鲜血一轮,慕容焉手中的定燕剑一剑破胸而入,荆牧大叫一声,手中长剑横斩而下,万人目见一道白光一闪,但闻“锵!”地一声惊鸣,定燕、灭燕二剑猛然折断,而荆牧也惨呼一声,倒在血泊之中。

所有的争锯都在静谧之中消失了……

荆牧与慕容焉的比试虽然结束了,但两军却没有一点回应:或是痛哭声,或是欢呼声……

慕容焉凄厉地一声惨叫,扑地就是一口血箭,手中真气突然将那截断剑化成了片片雪花,猛扑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大哥,嘶声地呼喊着:“大……哥,大哥,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还手……我立誓一生不杀一人,你为何要陷我于不义,让我亲手杀了我大哥……”慕容焉怆然泣下,将荆牧抱在怀中时,但见那半截定燕剑已然穿胸而过,鲜血汩汩,正要止血,却被荆牧一把抓住他的手,嘴中鲜血沥沥不止,双眼含泪望着慕容焉,想要说什么话,但终于颤抖着嘴唇,没有吐出一个字。

慕容焉凄然泣下,已知他的意思,泣道:“大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我看着你走,你想念二哥,他……他现在很好,已经回归了中原,成亲世其家了……”

荆牧闻言,眼中突然射住了异彩,精神一振,紧紧抓住他的手,泪如泉涌。慕容焉浑身颤抖,潸然泣下,道:“大哥,我知道了,当年我们插箭为香,在三卷《诗经》之前义结金兰,我们都没有……没有背叛盟誓,还有……”

荆牧眼中突然有了高兴的笑容,但这笑容浸浴在泪光之中,永远地凝滞在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还有什么,荆牧永远听不到了,但慕容焉却痛声泣着继续地说着:“我们三兄弟的鸡黍之约……”

荆牧眼中无憾地仰望天空,浩浩莽莽,横无际涯,漫天飞舞着梨花。远处,旌旗烈烈,袖带飘扬,刀枪如林,映着皑皑白雪,广泛寒光,鲜明的铠甲,浩荡的阵势,安静的战场,飞舞的雪花,殷红的血迹……所有的事,都在的一切都在千军万马悄然的退去中消失,只有慕容焉,抱着他的尸体,突然变得孤自一人立于茫茫天地之间,徜徨地奔入了夜中。

※※※

亥牌时分,雪下得益大。

段国的大营之外,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守营的大将军名叫段隔,乃是段国数一数二的勇士,身材魁梧,力大无穷,生性好斗奢杀,每次战阵驰突冲越,勇悍无匹,时人无人敢撄其锋,不论军情胜负如何,他定要斩下数十颗人头方才罢休,慕容对此人莫不闻风丧胆。这时他正在营中围炉饮酒,突然有士卒来报,说营外突然来了一个人,单人独剑,直奔段国连营,问他该如何处置。

段隔心中大怒,骂了一声道:“妈的你找死,没看见老子在喝酒,还敢打扰,什么单人独剑,放箭把他给我射成一只刺猬,然后取了他的心肝给我烤了下酒。”

那士卒胆战心惊,急忙领命出去。段隔哼了几声,饮了一会儿,仅隔片刻,那士卒突然又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禀报说营前万箭齐发,那人竟然毫发无伤,缓缓闯到了营中,如今正走过来。段隔心中一惊,猛然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他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他就是威震天下的慕容焉,当下急忙问那人样貌,正在这时,帐外突然大乱,段隔急忙提剑而出,还未问清原由,一道人影却已突然到了自己面前,影子一定,顿时看清了他的样貌,却是一个白衣少年。心中一骇,大叫一声“慕容焉”,手中长剑疾递向他的胸前,但这白衣少年轻轻曲指一弹,正弹在他力道无穷的剑尖之上,那柄几十斤的大铁剑竟象朽木一般,锵锵地碎成了十几段,四射飞出,夺夺地深深嵌入大木柱中,还有一截砰地一声将段国军旗拦腰截断,声势骇人已极。

四下众人虽然围笼了不少的人,但听到“慕容焉”三个字,纷纷一惊,不禁上下打量,不敢遽然上前,如今又被他这一手功夫,骇得众人皆惊,段隔吓得浑身颤抖,双眼惊骇地望着这人,一向杀人如麻的他与这少年目光一触,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大冷的天冷汗直流。

白衣少年淡淡地道:“我是慕容焉,带我去见段王。”

段隔被慕容焉沛然莫御的气魄慑得六神无主,这时也顾不得许多,连连点头,他颤抖着命四下士卒散开,战战兢兢地引着慕容焉直入中军大营,不足片刻,到了一座漂亮宽大的大帐之前,还未来得及上前通秉,慕容焉倏然在大雪中驻足立定,向大帐内答道:“段王陛下,外臣慕容焉深夜造访,失礼了。”

那大帐中听到此言,突然冲出十五个紫衣剑客,这群人手中都提着长剑,闻声、拔剑、出帐、围聚、出剑,所有的动作都在一息之间,间不容发,段隔骇然立在一旁,仅此功夫,十五柄剑一起递到,慕容焉渊凭岳峙地素手一挥,众人眼前一花,但觉手中长剑似乎被动了一下,再看时无不大骇,原来慕容焉一手竟然折断了十五柄剑的剑尖,如今他一手握了十五枚剑尖,舒手一挥,那一捧剑尖突然疾嵌入五丈外的一根木柱上。

那十五剑客骇然惊顾,正要再次攻上,正在这时,外面的旋刀神骑营守卫听到声音,立刻有六百多人轰然冲了进来,数百枚白如霜雪的强弓精钢镝头纷纷对准了这个少年。但慕容焉却湛然不动,慨然无惧,头也不回地扬臂向那群旋刀神骑营的守卫一伸,那群士卫突然纷纷弃箭,轰然跪了一片。这副情景顿时吓得那十五名紫衣剑客惊恐万状,大声地喝斥那群旋刀神骑卫道:“你们……你们怎么都扔箭跪下,这个人是慕容的刺客,入营欲图刺杀主上……”

旋刀神骑卫闻言,依然跪地不起,置若罔闻。

几人惊惶地望着这个少年,突然看见了他手中的东西——一枚三千旋刀神骑营的节钥兵符。有了这枚节钥兵符,段国铁骑中最精锐的千旋刀神骑就可以随意调配,而国君也无权过问,历来历代的军队无不如此,向来是认符不认人。这枚当年被汝鄢冉冉盗走的兵符,在她离开燕代时,送给了慕容焉,而如今,慕容焉只是将它举在手里,在漫天飞雪的敌营中接受千军礼拜。

正在这时,帐内突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道:“果然是慕容焉,天下能一招挫败我手下十五虎,一手令三千旋刀神骑恭身听命的也只有你了,你们都退下!”

那十五名紫衣剑客与段隔神情猛然一震,都惊遽地退了出去,慕容焉向那群旋刀神骑卫挥了挥手,数百人方取了兵器,各自散开,一时之间,空旷大中军大帐内外,只剩下慕容焉、段王,还有漫天的飞雪。但慕容焉并未入帐,段王也没有出帐,段王道:“你是来求和的?”

“我是来送和的。”

“送和?你想让我段国退兵么,你虽然拥有三千旋刀神骑营的节钥兵符,但与段国十五万大军相比,不足一提。”

慕容焉道:“我若是想靠他们取胜,方才就会命他们杀了你。”

“那你凭什么要段国十五万大军无功而返?”

“大王虽然控弦十五万,但与宇文和慕容两国的兵力加在一起相比,如何?”

“宇文有铁骑二十万,慕容也有十万,段国自然不如两国的实力强盛,但投鹿侯似乎忘记了,宇文乃是我段国的盟友,而不是慕容的。”

慕容焉道:“但现在宇文的国君悉独官却在与我家主上在对面的山上畅饮。”

“什么?”段王骇了一惊,继而又道:“你想欺骗我么?”

慕容焉冷冷一笑,道:“大王其实早就相信了,今日白天,我慕容才送出酒肉无数犒赏宇文的二十万大军,这件事恐怕大王也知道吧?”

段王似乎沉吟一回,道:“这又如何,即使慕容和宇文联合,我段国与高句丽国有何惧哉?”

慕容焉道:“只怕高句丽王未必与大王如此齐心,先前宇文与贵国不也是信誓耽耽么,如今又如何?”

帐内的段王无言了,只剩下慕容焉独立雪中,一动不动,道:“这时慕容与宇文刚刚议和,士气大振,而贵国与高句丽却相互猜忌,若是我估计不错的话,今晚高句丽国就会撤军南归,因为最后撤走的必然要负起断后的重任,我今日来是念在段国、慕容乃是同族,不忍被外族利用,造成同族相残的局面,而大王此时撤军,不是畏怯逃走,而是顾全民族大义,两国百姓。”

段王沉默良久,喟了一声,缓缓地道:“慕容廆果然没有用错人,慕容焉,我已经有了决定了,但在这个决定之前,我还想知道……”

慕容焉不待他说完,早已明白,道:“三千旋刀神骑营的节钥兵符是如何到外臣手中,大王不必知道。但大王若是退兵,我今日就归还一半,至于另一半,只要大王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自回派人送到贵国京师。”

段王轻“哦”一声,道:“什么条件?”

慕容焉道:“贵国大将军荆牧战死阵前,理应受万民拥拜。但万民贵不及国君一人,外臣已命人将段将军的尸首运回他的故里,我只要大王回国后亲自前去祭拜悼唁,令他永受香火,刀兵无侵,我自然信守承诺,命人亲携另一半去令支面见大王。”

帐里沉静了一会,那声音大突然下定决心似的道了一声好,道:“我答应你。”

慕容焉道:“以大王的名声,祭拜悼唁过之后若是出了事,大王脸上也不好看,外臣希望大王一诺千金!”一言及此,他素手一挥,一半节钥兵符“嗖!”地一声,飞入帐内,“夺!”地一声嵌在兵器架上,慕容焉抱拳一礼,道了声“告辞”,撩衣振去一身浮雪,仰望暮雪无涯,飘然轻举,纵身远去……

慕容焉走了,他虽然立下了不世的战功,但却并没有再回京师,而是挂印而去。

※※※

丑牌十分,段国大军忽然撤退。

同夜,高句丽国也撤军南归了,结果三国联兵只剩下宇文的军队。第二天,京师棘城城内假装犒赏的军队突然杀入宇文国的四十里连营,宇文的军队防不胜防,顿时大乱,正在这时,原来在城外埋伏了十几个月的三路伏兵,收到信号,在鹰扬大将军慕容翰的率领下,突然四围杀出,里外夹击,将宇文的军队杀得四散奔逃,损失大半,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经由此役,宇文实力十去其七,已到了国家灭亡的边缘。段国、高句丽国退走的军队,被慕容元真埋伏的另外十路人马屡次围追狙杀,损失惨重,到他们回到自己的国土,却反被慕容的大军连夺数十城,扩展土地无数。此役在大雪之中,不过区区数日,燕国形势大定,辽东一统,而三国实力大损,尤其是宇文,回国之后,被慕容一路追杀,夺地无数,悉独官归国后病死,三国踏上了灭亡的道路,而慕容定国号为燕国,基本上统一了辽东,此后十来年,三国被灭,这是后话,在此不再多说。

却说第二天,宇文悉独官和宇文形胜突然见大营被袭,骇然惊醒,宇文形胜神情大震,霍地站起,惊声一声,凌空就是一招‘至空刀’,慕容元真仰天大笑,竟然毫无畏惧地一掌迎上,这时,旁边的悉独官骇然一惊,急叫道:“勿伤汇川!”那宇文形胜猛地一惊,急忙收去几成功力,但他错了。慕容元真的剑掌到时,他突然认出了他的掌力,这股熟悉的凌厉力道,当日他陪同悉独官偷入京师棘城寻找宇文汇川时,曾经是一个在窗外的人所发出,他几乎还能记忆犹新地感觉到那强劲的真气。他这一收一怔,顿时被慕容元真的掌力“砰”地一声打中,轰地被震出一丈外的棚外雪地中,扑地就是一口鲜血。

慕容元真仰天大笑,宇文悉独官却骇得踉跄地出了棚子,急忙去扶宇文形胜。

慕容元真缓缓地踱了出来,宇文形胜脸色惨淡,见他出来,急忙推悉独官道:“主上,我们上了他的当了,这个人当年假装师辩先生给你传信,原来就是为了今日,你快走!”

悉独官闻言身躯倏颤,惊道:“万乘公,你……你说什么,他……他不是汇川?”

慕容元真振衣,缓缓地道:“我就是宇文汇川,但也是慕容元真,当日也是我在‘云来客栈’假扮师辩先生,但你尽可放心,我慕容元真绝不会弑父,我会饶了你们的性命。”

“汇川,你……你说什么?”悉独官瞪大了眼睛,胡须颤抖地望着他。

“经过昨日一夜,高句丽与段国已经败走,眼下只有宇文的大军留在此地。宇文素来是慕容的大敌,宇文灭,燕国兴;宇文存,慕容亡,所以,我今日才对宇文下手,如今就算你们回去,山下的二十万大军已经覆灭了。”

悉独官闻言,突然“啊”地一声惨叫,这时山下宇文的军营之中果然滚滚黑烟,冲天四起,人声鼎沸,杀声震天,拨马蹄鸣,其间兵刃交击之声激越连绵,与那令人慑心竦魄的喊杀声、惨叫声、钲鼓声,刀箭声混搅一处,充斥、撕裂了拗后的湛湛天空,陆续不绝,拘魄惊心。

宇文形胜肝胆俱裂地怒道:“宇文汇川,你……你知道你在杀戮你的国人么?”

慕容元真不屑一顾地望了他一眼,转向悉独官道:“父王,你一生的愿望不就是一统燕代、迭荡中原、问鼎天下么,今日我正是为了将来我宇文氏能统一天下,吞灭列国的宏图大愿,有何不对?”

悉独官目眦欲裂,道:“你今日若是献出了慕容的京城,我宇文氏不一样轻易地得到燕代么?”

“不一样。”

悉独官与宇文形胜骇然地望着这个少年,道:“哪里不一样?”

慕容元真仰天道:“慕容的实力虽然远不及宇文,但宇文远居塞障之外,民风不化,晓勇却无智谋,彪悍而不服统一,散漫流居,被中原各国视为蛮夷,试想以此等邦国,怎么能建立万世不败的基业?但慕容却不同,自从慕容廆登位以来,心胸阔达,礼贤下世,广纳汉族贤良,麾下聚集的中原的士庶不记其数。更以中原文化教化百姓,招募流民,增设侨郡,广积功德,扬名四海,可说是众庶共闻,天下景仰,中原汉人与燕代各族无不以慕容为尊,如今它国力虽小,但蕴藏的实力不知超过宇文、段国、高句丽多少倍,行的是堂堂之师,举的是正正之旗,他日扫平燕代,出兵中原,只要我慕容元真振臂一呼,天下无不响应,四方穷民,归之如市。解衣推食,人人愿出死力。到时天下何愁不得,我又何必去花百年时间去教化宇文的方外之民呢!”

悉独官与宇文形胜都震慑了。

悉独官哆索地道:“但……但慕容既然要灭了三国,为何……为何故意败退,让我们围住京师棘城?”

慕容元真步步逼近,义正词严、朗朗地道:“为国君者,也有小人,庸人,王者之分。小人以铁骑雄师取天下,庸人以计谋取天下,王者以堂堂之师,正正之旗而得天下。我既然要为燕国开创万世基业,当然应该行王者之道。慕容、段国、宇文都是鲜卑一族,同族相残,有失天道。三国之中首先出兵、先肇兵端者,必然丧失民心,但我又非灭了段国、宇文两国并不可……”

悉独官愈听愈惊,老朽的面容抽搐,竭声道:“所以你就用反间计,骗得崔毖联合三国来攻击慕容,这样你既不失民心,又有了吞灭宇文、段国的借口,冠冕堂皇,师出有名了,是么?”

“不错,为了统一大业,我就是要让你们来攻打慕容,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民心’二字。崔毖只不过是我慕容元真手中的棋子,不过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一个月前我故意放出慕容无粮御冬的消息,并命人故意运些粮食让他劫去,他还以为我慕容粮道已断,这时三国出兵必然一鼓作气瓜分了慕容,但却不知我正是要你们来攻。”

“你……你将投鹿侯慕容焉一生的三国和睦大计一朝摧毁,就不怕玩火自焚,一招不慎,慕容真的被段国、宇文和高句丽给灭了?”

慕容元真仰天大笑,道:“慕容焉能出使宇文、段国议和,正是我暗中支持的缘故,因为议和的缘故,你们会以为我慕容必然对三国放松了警惕,这也只不过是我促成你们一起出兵的一条妙计。须知国与国之间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盟友。而且往往是盟友越多,就越容易被挑拨离间,各个击破。段国、宇文和高句丽三国共同出兵,貌似强大无敌,其实相互必有疏虞,时间久了,你们三国之间也相互防范,军心涣散,士气已挫,委实不足一击。反而不如我慕容一国,得天时、地利、人和三利,我在十五岁时就开始秘密经营,在京师之外,精研上好的兵器,储积粮食,在鲜卑山中,已有十万天下无敌的铁骑,这一点连慕容廆也不知道,而今日覆灭你们的十三路伏兵,有一半我在一年以前已经布置妥当。有了这一点,就算在加上十个国家,我慕容元真又有何惧?”

悉独官脸色大变,猛然惊骇地道:“没想到连慕容焉都是你的棋子,看来你思谋得真是很周密,而且有充分的准备,可谓久蓄大志。”

慕容元真双眉陡扬,两眼之中倏现威棱,道:“为了这一天,我绸缪了将近十年,在我十三岁的时候,随慕容廆受慕容诸部的部帅拜谒时,正值燕代崛兴,方在草创之际,那时我就立志要统一天下,受万民跪拜。当时我就向父王进柬了我慕容氏的兴王三策。”

“兴王三策?”

“不错。当时我慕容的实力远不及其他几国,但我慕容岂可永远仰人鼻息,若无兴王深谋,又岂能问鼎天下。这兴王三策就是我慕容临极的大计。第一件就是韬光养晦,年年向段国、宇文缴贡,矫敌耳目,授敌烈马,忍辱负重,以待今日之厚积薄发;第二件是暗中训练剑客铁骑,暗植实力;第三件也是对我慕容部最有利的一件,当我国实力已足,就引三国来犯,我既不失民心,又可一举灭了三国。就是因为这三条大政方针,我慕容才有今日之强盛。而我慕容元真一直韬光养晦,世人皆笑我纨绔子弟,不足驰骋,但庸俗之人,岂知鸿鹘之志,成大事者,不恤小耻,立大功者,不拘小谅,我慕容元真忍十年之辱而得万世基业,何等便宜。”

悉独官听毕慕容元真的陈述,颤抖得一袭衣衫都为之籁籁作响,呆立了盏茶的光景,突然仰天大笑,吓了宇文形胜一跳,但见悉独官惨淡枯朽的面容,突然象老了十年,老迈无立地站起,望着慕容元真,道:“宇文汇川,你不愧是我宇文悉独官的儿子,不愧是宇文的灵魂,我今日虽然失去了二十万大军,却……却一点也不怜惜,你的心胸计谋比我的二十万大军强一百倍!”

他那昏朽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自豪的的神色,老泪纵横地颤声道:“汇川儿,为父自幼失去你多年,我最想做的事是你能承欢膝下。如今你胸怀大志,我已安心,我……我只希望你……你能随我回归紫蒙川,叫我一声爹……”他哆索地踱了几步,渴望地望着这个少年,这个气吞燕代的一代霸主,如今乞求地含泪望着这个少年,突然变得畏缩不振,而慕容元真却一如一尊高塔,难以期及的高大的塔,这尊高塔脸上突然闪过抽搐,当即缓缓转过了身躯,望着山下无垠的白雪,目中眼泪旋转一回,猛然化正了坚毅刚健的刀剑,威棱暴射,冷峻得一如无波的湖水,淡淡地道:“大王,今日我会放你一条生路,望你回到紫蒙川后好自为之,我慕容元真十年之内,必会提马亲取紫蒙川,到时兵戎相见,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你走吧——”

悉独官老迈凄凉地抹去眼泪,听着山下鼓荡不止的撕杀之声,目睹这少年在谈笑之间击败三国,声音悲怆,长须微颤,突然仰天泪下,擎臂向天,撕声地道:“苍天啊,我悉独官能有此子,死有何憾啊,这才是我宇文七代国君的子孙,宇文就算灭国,但他日势必能问鼎天下,我死也能笑见历代列祖列宗了……”一言及此,他突然撕惨地大笑,踉跄下山,一路无止地惨然大笑,消失在了茫茫天地之间……

※※※

残冬已尽,复值元春,值莺啼弱,柳花将笑,草已萌芽满川,慕容千里江山所蒙的阴翳,也迳随着冰雪消融了。积获大功的慕容,接获大晋朝皇诏,慕容廆封燕国公,慕容元真立为世子,慕容境内大赦天下。

但据江湖传闻,慕容元真经此役后,几乎灭了宇文,段国与高句丽惨遭痛击,三国元气大伤,纷纷遣使前去慕容的京师棘城求和,宇文形胜叔侄二人也投靠了慕容元真,永久追随鞍前马后。当然,这一点天下没有几个人能知道原因,而‘北月刀尊’宇文形胜自然是悉独官派来的。经过此役,悉独官高卧病榻,不久便长呼“宇文汇川”,溘然去世,而慕容元真是师辩先生大弟子的消息更是惊动天下,这次江湖纷纷传言,慕容元真要借着策封世子的机会,请了三国的绝顶高手前去论剑,浩荡江湖,顿时鼎沸。

不久,慕容元真于大辽水畔设论剑台,派了知客接应天下群雄。

十日后,高句丽、段国、宇文以及其下各地的高手齐集论剑台下,集武论剑。慕容元真以‘揭谛剑诀’、六引神功和二十诸天上所载的武功,震慑天下,先后击败无四十七为剑中高手,一时所向披靡,无人下场,但所有的人都没有走,而慕容元真也没有撤擂,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慕容元真不管剑术多么高强,但若是不能赢了此人,就永远不是燕国的魁首,此人不是别人,就是剑入化境、以侠义仁厚名震诸国的慕容焉。

经久以来,慕容焉的剑术究竟有多高,没有人知道,有时一个江湖上的三流剑客也会和他打成平手,而名震天下的十三柄剑中的‘孤青流隗震’五人也是与他打成平手,但木丸津就远没有这么幸运,他一剑就被慕容焉废了。但目前为止,天下还没有哪一个人能让他发挥出他真正的实力,这就象下棋一样,只有棋逢对手才能下出精彩绝伦的棋局,但若是一个高手与一个庸手下棋,虽然也能下,但却高手的水平究竟有多高,永远没有人知道。

两天后,慕容元真突然接到一副短笺,立刻去了大辽水畔,但见一方高碣之上站着一个白衣剑客,长衫扶风,负手独立,目注大江滚滚,奔流九垓。

慕容元真行到高碣之上,与白衣剑客并肩而立,目注大江南去,峥嵘千里,道:“你终于来了。”

白衣剑客道:“你在此搭台集武论剑,不正是要我来么,你早就算定了我会来,而且早就知道了自己会赢,我会输,何必多言。”

慕容元真仰天大笑,望了白衣剑客一眼,道:“慕容焉就是慕容焉,在燕国能与我相埒者,唯阁下一人而已。论到剑术、民望,自从你第一次拔剑,旷瞻迢递,迥眺冥蒙,虽万里只你一人独翔于天,我却只能深潜于渊……”

这白衣剑客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焉。自从京师之役,他挂印而去,飘泊江湖,但听到慕容元真论剑的事,他就已经知道了慕容元真正是为了自己,他在用自己的父母——慕容廆和端淑夫人,来要挟自己。但慕容元真却高深莫测得很,他虽然没有明说要赢慕容焉,但两人心里却心照不宣,清楚得很。

慕容焉惜叹一声,道:“难道赢了我对你真的如此重要么?”

慕容元真庄容戟指大辽水,道:“你看这滚滚东去的流水,一往直前,去不可追。人的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庄子有云:‘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天下大乱,天下无道,既然来生往世皆不可求,你我何不提剑寰中,削平天下,开创天地之一新,岂不垂名青史……”慕容元真负手望了他一眼,一顿复道:“你一定知道了所有的事,我慕容元真如今虽然得了民心,却少民望,而天下得民望者莫过于你慕容焉,我不管你是摩利国君,还是玄武宗主,我若是不打败你,如何能得。”

慕容焉一惊由顾,道:“所以,你就用父王母后来要挟,因为你知道我一定会败给你。”

慕容元真道:“不错。”

“我有一事不明,你当年为何又要替我扬名,并冒我的名将天下群雄引到鸣月山?”

“很简单,因为只有你能让天下的群雄伏首,一来我建议古壁仙让‘孤青流隗震’主持百宗论剑以消灭崔海流霞渚的羽翼,然后再用你消灭我的一个高绝的伙伴——古壁仙的云林宫。如今崔海能一举被灭,崔毖也逃到高句丽国,我又除去了难以驾驭的云林宫,都是你的功劳……”一言及此,他微微一顿,道:“但你放心,我已派人放出消息,说这次三国被我击败,都是崔毖和我慕容密谋已久的事。三国对此次失利都很痛恨,如今得到这个消息,必然会派出高手到高句丽取崔毖的人头,若是所料不差的话,他如今可能已经客死异乡了。这件事还有另外两点好处,二来我再用你替我灭了云林宫这个不太顺服的伙伴,三来可以使你名声大震。”

“使我名声大震?”

慕容元真笑道:“只有你名冠天下,我打败了你才能一举夺得三国百姓对你的景仰。昔日我韬光养晦,暗中培植实力,名声远不及我大哥慕容翰,但我知道,就是因为他是我的大哥,我即使再具雄才伟略,也一样永远不可能超越他,因为他是长子,而我是三公子。我若是出手对付他,天下人会说我无德,所以我需要一个人来帮我。我在霞映湖名为与天下群儒清谈,其实不过是提高你的名声,让你早日名扬天下,超越我的大哥,然后我再击败你,天下人自然才能知道我慕容元真之才,无人能及,而这个人,只能是你!”

慕容焉惊闻骇然,良久喟道:“你想如何比试?”

慕容元真道:“如今天下群雄都汇集在论剑台下,等着你的驾临。你若要上台败给我,须先胜了‘北月刀尊’宇文形胜,宇文硕,段国新进第一高手程一笑,沈越,慕容一、慕容二、慕容三,大将军皇甫真等十五位高手。”

慕容焉点了点头,道:“好,我去。”

慕容元真大笑一声,“锵!”地一声将手中长剑插入石中,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道:“你可以用此剑御敌,我在论剑台敬候佳音……”

慕容元真走了,大笑着走了。因为他不管慕容焉的剑术如何,结果已经在他的胸中了。慕容焉望着那流水良久,缓缓地转过身来,手轻轻地按在那柄长剑之上,仰脸极目湛湛晴空,轻轻叹了口气,取剑而去……

※※※

“慕容焉来了,慕容大侠来了!”

论剑台下的甬道上,缓然行来一个白衣剑客,但见他头带‘平上帻’,身穿一件洗得有些褪色的翻领白袍,腰着素带,身后两条丝织的纤髾飘洒如轻燕飞舞,长身玉立,俊朗无双,他的衣服虽然简洁,但却丝毫掩饰不住那逼人的气质,天下群豪对此人虽然都熟悉得很,但在睽别经月之后的今天,蓦然一见,依然不由得一阵骚动,满天欢呼。

台上,慕容元真见到此景,也不由一惊,他虽然素知慕容焉名满满天下,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的局面,不觉脸色一沉。向台下微微颔首,那扑红地毯大甬道上突然剑光暴现,出现了十五名剑客,倏忽上前任意觑机而立。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宇文形胜、宇文硕、程一笑、慕容一、慕容二、慕容三、皇甫真等十五位绝顶的剑中、刀中高手。

宇文形胜横身一拦,拦在慕容焉面前,平掌刀于当胸,冷然说道:“慕容焉,你虽然是燕国的绝顶高手,但要想与我家主上比试,却先须过了我们这一关,别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一场未完的决斗。”

场中群豪闻言,不免窃窃私议,不知这算是哪门的规矩。慕容焉却一言不发,略为停顿了一下,并不理会几人,仰首伉声向台上的慕容元真道:“今日世子既要论剑,我慕容焉也来邯郸学步一回,示世子及天下诸公三柄神剑……”言间,旁若无人无人地施施然,浩然独行,如此一来,却激得那十五名剑客、刀客大怒,宇文形胜双目火赤,大喝一声,舒手就是一记‘至空掌刀’,挟这一股锐啸之声呼地劈至,声势骇人已极。与此同时,其他十四名剑客一涌而上,十几柄兵器,从不同的方向严密得如天罗地网一般,一起递至。

慕容元真道:“愿闻其详。”

慕容焉身形步速丝毫不变。手中长剑突然“锵!”地跃入手中,素手舒挥,轻盈飘逸,在天衣无缝之中挥洒自如,无拘无束,毫无阻碍。正如鱼入水中,口中更是缓缓不绝地道:“草民的第一柄叫德化剑,第二柄叫治君剑,第三柄叫刑民剑……”

慕容元真轻“哦”一声,神情一庄,道:“那你可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将它们取出一观。”

慕容焉一剑荡开宇文形胜一招七式,洒然无滞地道:“这三柄剑乃历代为君为帝者必修之剑,却需要你取出来,我们才能一决雌雄。”

天下群雄闻言,纷纷惊骇,一是惊遽于慕容焉在刀山剑海之中进退自如,剑术如神,二是更对他口中的三柄神剑疑惑不解,慕容元真闻言益加奇怪,道:“你自己的剑,为何要我来取,这是什么道理?”

慕容焉柔如行云流水,轻似紫燕穿林,道:“既然你非要与我论剑,我今日就一一为你取出。我先取出这柄德化剑……”一言及此,他手中长剑嘶声连绵,若决江湖,顿时将十五位高手逼得将围圈扩开,慕容焉弹剑洪声道:“世子请看,此德化之剑,悬于天际,彻照万古。乃是以通达圣德为剑锋,修行仁义为剑锷,勤政爱民为剑脊,止息干戈为剑镡,礼贤下世为剑夹,心怀天下为剑鞘,包以孝悌,贯以和气,绕以民生,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弃以声色,绝以货利。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荡尽寰中,削平天下,万邦诸侯皆来朝觐。四海雍熙,函夏太平,百姓乐业,谷帛殷阜。放眼于天下,东逾蟠木,西济流沙,北至幽陵,南抚交址,日月所经,舟车所至,莫非王臣,不逾兹域……”

方到此时,众人才知他此剑之意,纷纷惊叹喝彩。

慕容元真也自一惊,觑然半晌,心中大震。

慕容焉手中长剑突然幻化成一条三尺青龙,上下进退,穿插迂回,剑花迂转,众人耳中但闻惊鸣之声连绵不绝,慕容焉如履平地,缓然而进,道:“治君之剑,以争臣为锋,廉臣为锷,文治为脊,武功为镡,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此剑一用,天下皆惊,四郊安静,偃武修文,臣民归心。此乃治君之剑……”

群豪闻言又是哗然,惊叹之声竟然无休。

慕容元真浑身一颤,一双手轻轻搭在了剑柄之上,目注着这个自己一直以为君子可欺之以方的年轻人身上,但见他闪展腾挪,疾徐相承,神俊飘逸,剑剑俱是精妙绝伦,令人暗暗惊为神人,自己手下那十五名剑客高手,虽然将他围在中间,但如今却突然变成了一个旋涡,一个以慕容焉为中心的旋涡,周围的水都随着旋涡不由自主地转动,而这十五名高手,也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向台上缓缓移动。

慕容元真真得震慑了——

群雄中有人高喊道:“焉大侠,请教何为刑民剑?”此言一出,群雄汹汹。

慕容焉道:“刑民之剑,以铁槊轻骑为锋,以长戈精甲为锷,以民储府帑为脊,以攻城略地为镡,以烧杀抢掠为夹。此剑一出,上斩颈领,下绝民生,收之无回。九州之大纯方千里,尽履刀兵之下,劳民伤财,百姓饥乏,更相鬻卖,奔迸流移,流尸满河,白骨蔽野。挥此剑者,无疑辄自废弛,妄冒不韪,自弃天下。这就是刑民之剑……”

慕容焉步如车轮,身如游龙,忽忽之间行了两步,弹剑道:“三剑之中,唯有刑民之剑,为圣人明君所不取,宜当柙而藏之,弃而不用……”但闻他‘用’字出口,突然身形恍然惊起,一闪之间,群雄但觉眼前白光霍霍无停,嘶嘶之声清晰可闻,待那白光倏收,慕容焉却已到了论剑台下,背后却留下了一片静谧,若大的场地,任多的江湖豪客,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音,所有的人惊呆了。

在他的背后,十五个人倒了一片:宇文形胜右肋被击,不能抬手;宇文硕刀断臂伤;慕容一、二、三期门、膻中、曲池被制,其他众人都有伤痛,不足驰骋……

十步,慕容焉纵声谈剑,只用了十步就将十五位名震天下的高手击败了。直到此时,天下群雄才真正见识到了慕容焉的剑中造诣,而也只有在如此苛刻的重围之下,他才能发挥出他惊世的剑术天分,但这也只是一部分而已——群豪看得发呆,连喝彩都忘记了。

慕容焉振衣上台,似乎中间从未有人打扰过一般,继续平缓地道:“世子若是能选前两柄神剑,莫说是我,即便整个天下的剑客又如何是你的对手,而我也愿意自刎徚世子面前,以谢世子挥剑而治天下。”

那慕容元真心中一急,“锵!”地一声长剑出鞘,众人但觉两道人影突然交缠一处,长剑的交击之声激越连绵,突然台上砰地一声大震,一道人影呼地被从中抛了出来,待众人定睛看时,慕容焉手中长剑已经还鞘,而慕容元真却倒了在台上。

慕容焉的身手又一次令人震惊了,以至于世子倒地,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得台来。

慕容元真双目火赤,脸上表情连变,瞬息之间连续掠过不信、嫉妒、痛恨、冷笑,两眼之中倏现威棱地望着他,良久,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慕容焉,你违背了你方才的诺言,你以为我不敢杀了慕容廆?”

慕容焉淡淡地道:“方才我并没有答应你什么,你更不敢杀了我父王。”

“你太自信了。”

“不错。以我的武功要入京师杀你,是易入反掌。”

“你的剑术虽然天下无双,但我有千军万马……”

慕容焉冷冷一顾,道:“但你只要敢动我父母一跟头发,你就会背上弑父母的人伦大罪,你就永远会失去民心。而且,你别忘了我乃是摩利国的国君。”

“那又如何?”

慕容焉道:“我摹利国乃是天下宗派的总源,有紫微、太微、天市三垣,苍龙、朱雀、白虎、玄武四部二十八宿,属下遍布天下,不下十万之众。只要我一声令下,国中若是每天派一个人刺杀你,这样可以连续三百年不止,若是你自持武功高强得可以没有一次疏漏,而且可以活三百年的话,你尽可以动他们一根头发。”

慕容元真闻言骇然,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神意惊遽地望着他。

慕容焉从怀中取出一枚石偶,道:“火玉、澄明酒、风松石是我们慕容的邻国扶余国的三大宝贝,这种火玉能散热,比中原豫章的然石还好玩,握在手里很暖和,你当年送给我时,曾说过这番话,今日我又将它送给你!”

这位名震燕代的世子脸色连变,现出了痛苦抉择的神色,不期然想起几年前的那个雪地连天的少年时,那时,他曾亲自将这块石头交到一个病笃冻馁的少年手中,多年后的今日,他们二人将燕代翻天覆地,所有的事竟然如同昨日。

慕容元真心中波涛汹涌,唇边闪过一丝轻微抽搐,接过石偶,道:“慕容焉,我可以答应你,我会一生孝顺父母,但慕容元真在世上只一个,既然苍天选择了我,从今日起,你就永远不能再见父王和母后,作你自己的慕容焉!”

台下的议论惊呼渐渐低了下去,纷纷将目光转向台上。他们并未去听二人说话,也听不到,只是仰望着两位年轻的俊杰。

慕容焉目周意倦,仰溯凉风,伫立久之,眼中坚毅的痛苦,将所有的眼泪全部化去,浑身颤抖,再未说一句话,缓缓转过身去,目注群雄,将长剑横之高举,台下顿时响起了如山的呼声:“白首荆山!投鹿侯!白首荆山!投鹿侯……”天下群雄被他侠义和剑术征服了,这个时代是他的时代,但有谁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多么可怕的代价!

慕容焉眼中掠过一丝痛苦的微笑,待笑容一敛,突然手中用力,那柄长剑无由一震,“砰!”地一声裂成无数段,顿时化为雪光片片,散落了一地,他仰天清啸一声,翼遮半天,背负重霄,突然振衣纵身而起,掠过群雄,头也不回,身化鸿影一道,飘然远举,只留下一声长吟道:“南越狭长剑,晋国青钢剑,西蜀旋钢剑,西凉腾纹剑,汉国阔斩剑,北海昆寒剑,蓟州精铁紫光剑,都是匹夫之剑,在下区区一介草莽,以匹夫之剑赢了世子,并不是世子的耻辱,世子殿下勤政爱民,当挥平藩天下的巨剑,岂止三尺青锋所能限量。草民今日只为献剑,既然献剑已毕,还要世子不要忘记了自己的承诺,告辞了……”言毕人踪以杳,不知所踪了。

※※※

一个月后,慕容焉来到了段国荆牧的墓前,提了壶酒洒酹了一回,凭吊三日,默默无语。第四天,北面一间草棚中突然走出一位黑衣老人,精神颓废,头发花白,颤抖着走过来,口中却振吭道:“好一个世间奇男子,好一个义薄云天的投鹿侯,好一个鸡黍之约……”

慕容焉闻言一惊,大感讶异,一面施礼,一面说道:“老人家,你……你如何知道我与我大哥的事?”

老人这时上下打量了慕容焉一回,原先的颓废之容陡然消失,捋着长髯道:“因为我就是荆牧的叔父段冷峰!”

“什么?”慕容焉心中不由暗暗一震,凛然道:“原来……原来是叔父,晚辈慕容焉失礼了。”言毕急忙深施一礼。

段冷峰急忙扶起了他,眼中老泪纵横地道:“孩子,难得你称我一声叔父,牧儿此生能交到你这样的知己,他死有何憾啊,只可惜当年他的父亲却没有他这般好命……”一言及此,他脸色泛灰,浑身颤抖,老泪纵横。慕容焉闻言,脸上掠过诧异之色,因为他曾听荆牧说过他叔父的事,听说当年荆冷峰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竟然将他亲兄长的首级献给了段王疾陆眷,今日乍听他此言,不禁一愕。

荆冷峰见他表情,声音悲怆,长须微颤,扶着荆牧的墓碑道:“孩子,如今你已见到你的父亲,想已知道事情真相,我也不用保守秘密了……”一言及此,他望了脸色微变的慕容焉一眼,悲怆之色,突又涌现,道:“孩子,你一定知道牧儿恨我的事了?”

慕容焉微微一震,点了点头,道:“叔父,听你的语气,此中难道还有隐情?”

荆冷峰胡须颤抖,声音悲撕地道:“不错,当年我与牧儿的父亲荆筱同为段国将军,我也是心向议和的人,但后来他因被人进谗,以通敌罪论处。当时我本要与弟弟同死,但怎奈他跪地死求,让我将他的人头献给段王,以保住一点议和的力量……”一言及此,慕容焉神情猛然一震,那荆冷峰更是凄然泪下,泣道:“我是他的亲哥哥,如何肯杀自己的兄弟以求富贵,但事关重大,二弟见我不允,不由分说,拔剑自刎,事到此时,我又岂能让他自白死去,就将心一狠,提着自己亲弟弟的人头去见段王……”一言及此,荆冷峰泣不成声,浑身颤抖,老泪纵横。

慕容焉悚然惊醒,神情猛然一震,突然泪泣而下,普通拜倒在荆冷峰面前,恭恭敬敬地三拜乃止,一言不发。

荆冷峰双手将他搀起,涕泗横流地道:“我为了不让牧儿知道了真相,暴露身份,遭人陷害,就一直没有告诉他,直到今日……”

慕容焉泪流不止,心中突然被一股凛然的大义感招,仰天弹泪,扶住了荆冷峰。他的心却遥遥地望着了他的大哥,高兴地流泪笑着,但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荆冷峰的顾全大局、苦己为人让他自叹不如,让他觉得这世间并非是自己一人在仁怀天下,世间其实不知有所少人,做了更多的事,受了更艰难的考验,而自己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从段国归来,他纵骑奔驰,倏忽入了好城,突然发现有人跟踪,当下他悄然出城,疾行不顾而去。他走后不久,后面出现了一个绝色少女,一身绛衣,手中拿着一枚精美的匕首——灵犀匕。她不是别人,正是汝鄢冉冉。她一路追出很远,见慕容焉啸吟而去,丝毫不停,怎么也追不上,行到此时,不禁芳心大乱,凄然泪下。正在这时,身后林中突然传来“呛啷”一声轻响,回头一看,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中提着一柄寒光湛湛的长剑,正双目喷火地望着自己,汝鄢冉冉心中一惊,狐疑地凝住她,道:“你……你是谁,怎么看着我,我们见过么?”

紫衣女子狡黠阴狠地冷笑一声,道:“当然见过,你竟然记不得我了。”

汝鄢冉冉望见她的表情,心中一凛,急道:“你究竟是谁,我……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紫衣女子格格怪笑,提剑欺近,道:“我是谁你不用知道,因为你死后阎王自然会告诉你,但所有喜欢慕容焉的女人都要死,薛涵烟死了,赵馥雪没死也嫁了别人,今日就轮到你了……”一言及此,这女子眉宇间突然散射出一股阴骛之气,脸色扭曲,一步一步调逼近。

汝鄢冉冉惊骇得花容失色,神意惊遽地道:“你究竟是谁,怎么知道我?”

紫衣女子阴声一笑,妙目中怒光暴射,面上流露出激动异常的表情,不再多说,突然纵身而起,长剑陡头洒下。汝鄢冉冉么想到这人说打就打,骇然一惊,料想此人一定是慕容焉的敌人,当下大叱一声,突然拔出了那柄灵犀匕推形迎上。她自从得到了慕容焉的指点,武功修为早已今非昔比,剑术更是惊人得很。但见这匕首挟着寒光,电舞星驰,源源使出,与那紫衣女一连交了十招,待紫衣女子身形立定,两人错身而过,她的脸上突然掠过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竟然忘记了两人还在拼命,不顾汝鄢冉冉匕首卷出一片光华,电扫过来,脸色泛灰,神情震惊地撕声叫道:“灵犀匕?它怎么在你手里,我要慕容焉交给一个他爱的女人手里,他不会喜欢你的……”哪知她竟然萎靡,汝鄢冉冉剑势不能停止,那匕首光华如练,分心正刺入紫衣女子的胸口,一道红光突然迸现,两人都“啊”地一声,陡然分开……

紫衣女子倒在了血泊之中,汝鄢冉冉脸色泛灰,惊惶莫名地倏然旁撤,不知所措地望着紫衣少女。她不知道对方为何不躲不闪,这一招乃是她剑术中的杀着,如今此女已绝无生机,这突然的情况令她惊怵莫名,骇然瞪着这个奇怪的对手。

紫衣女子似乎并不恐惧自己的伤势,双眼望着那柄匕首,嘴中不停地哺喃念着:“这是我的匕首,他不可能再送给别人,他不可能在送给别人……”渐渐地,她的声息越来于越弱,终于归于宁静,似乎一切都未发生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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