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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集 山阴夜雪 九江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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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段国左贤王段匹磾、段文鸳战败,段匹磾被汉国赵王石勒俘虏,汉国国都舆马喧哗,烟幕逦迤,枪槊旗旆,文绣交焕,铁戈耀日,袖带飘扬。段匹磾面南长跪,拜过大晋皇帝,仰天太息,揽涕北望故国,自此手执大晋国旌节,英雄无似,孤身一人行过汉国三十万大军的威慑,身入虎穴求死。可怜他一生仰慕忠义,更为了汉族的大晋国平藩多年,终于不能回归故国,力挽狂澜,最后连慕容焉一面也未见到,慨然而死,其死勇憾千军,令人泣下……

慕容焉来到了丹枫林,摄摄的灵枫堪堪舒展,叶色青青。虽然现在如此,但它的生命却已经注定了要变黄变红,然后坠入地中化为泥土,正如人的一生,绝大多数人不用去算命,也能知道他将来会死。若是昂然的春色却要想到死亡,世人难免说我杞人忧天,在多数人看来,春天离惨冬毕竟尚有一段很长的时日。

慕容焉缓缓地踱到当日凌重九与魏武三相比武的地方,脑海中如波涛汹涌,一段一段的往事涌山心头,似乎依稀看到一个独臂的老人,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病苦少年走过草原,入于深川……突然,他的思绪被打乱了,一个声音将他拽回了树林中……

“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一个他在梦里都希望打败的声音,一个他穷其一生都在奋斗追寻的声音。慕容焉缓缓抬头,但见前面一棵大树下倏忽站这一个人,此人身材魁梧,相貌威严,隐然带着一股凌人的气魄,而他本身也正如他手中的长剑,望着这个淡泊的少年——魏武三相果然如约而来了。

慕容焉少有得心中怒火上冲,缓缓地踱了过去。其实,他与魏武三相并无深仇大恨,但因为慕容焉的一生都是因他而改变,因为时间太久,他已经记不起来了为何会如此恨他。因为他从来不愿伤害别人,甚至立誓一生不杀一人,而今天,他却要破例了。

魏武三相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当日匆匆一面,我已知道你有一天会握着剑站在我的对面。”

慕容焉倏然驻足,道:“所以你才放我一条生路?”

魏武三相道:“不错,一个将一生都花在剑上的人,应该知道怎样使自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他的前面要有一个对手,后面要有追赶的人,这样,他的剑术才能永远进步。一个剑客最大的敌人是自己的怠懒疏虞,这点所造成的伤害是你对手的十倍不止。”

慕容焉道:“你前面的对手可能还不及你,但后面追你的人却可能已经超过了你,结果你却培养了一个真正的对手,他会取了你的性命,你却弄巧成拙了。”

“即便如此,能有一个真正的对手也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我们这些剑客挥剑一生,杀人取命,早已造下杀人罪孽,死对我来说是个解脱。而能死在一个真正的剑客手里,总算是聊有安慰。”

“你为杀凌前辈的事而后悔了吗?”

魏武三相斩钉截铁地道:“没有,我从来没有后悔当日杀了他。”

慕容焉眼中焕然出现了一道冷电,脸色转沉眸现杀机,道:“既然如此,你就拔剑吧,我让你三招。以报你当日放我性命之恩!”

魏武三相眼中倏地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突然冷坚地道:“老夫是什么人,要你来让我三招,区区后辈不知深浅,可笑!”

慕容焉霍地抬头,眼中凝视着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有僭了——”一言及此,他突然嘶地一声掣出那柄黝木长剑,脚踏尘风,浑身顿时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气魄,如一道难以突破的墙,又如一件无坚不摧的兵器,凛然直指。这股气魄换了是谁,也不禁会骇然心惊的。但魏武三相却不然,始终渊凭岳峙,慨然不动。

慕容焉心中一凛,脚下步法倏然交换,看似缓缓行来,但身法位置、剑式身形却连续发生了细微的改变,这些改变在寻常人的眼中,绝对不是什么问题,甚至有可能连看也看不到。但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却是对方剑术的窗口,其间可以预测到对方的攻击与破绽。

魏武三相依然微笑不动。

慕容焉倏地停下了脚步,望了他一眼,突然一言不发地收住长剑,转身就走。

魏武三相觑然一惊,镇定自若地道:“慕容焉,你转头就走,是认输了么?”

慕容焉闻言,倏然驻足,头也不回地道:“一个高手对敌时,不是木住地镇定躯体,而是慎独审静地观察对方。我拔剑的时候你太镇定,以你的性格绝对不会如此轻敌;因为你不知我的深浅,所以也不可能是遽然诱敌。所以我觉得你有问题。在后面的身形、步法、剑式的连续变化中,我故意做得完美无缺,但愈是完美的剑式就愈有可能突破,你依然没有出剑。我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你身上负有重伤。君子报仇,却决不趁人之危,你走吧,我给你三日的时间疗伤,三日后我们再决生死!”言毕,不再多说一句,提剑远去。

魏武三相望着他的背营,脸上掠过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突然点了点头……

慕容焉长叹一声,纵身疾掠,稍时回到了‘松居’。他刚到了那树屋前,突然发现屋门开着,当即警戒地蹑足靠近,那屋中突然走出一个人,一个美极的少女。但见她青丝披肩,肤如雪聚,清丽如莲,浑身穿着素洁简单的衣服,但饶是如此,荆钗布裙丝毫不能掩饰她那花容月貌般的绝世容姿。这时,她正微垂螓首,一双柔美的纤纤玉手正擎了卷书,从屋中姗姗走出,她的动作是那么的娴美、熟悉,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个外人进来,展卷读了几下,似是看到了些不解的地方,不禁轻轻颦眉,抬起螓首舒缓一回,却一眼正看见慕容焉——两人都惊住了。

那少女见他如此模样,好奇地望了他一眼。虽觉得这人来的唐突,但自己却丝毫提不起半分惧怕,反而心中若有所悟地蓦然一震,极力掩饰着讶异仔细打量了他手中黝木长剑,芳心扑扑直跳,一双妙目也望住他。

慕容焉突然心中剧颤,眼中猛地涌出了一泓泪水,不顾一切地跑过来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泣不成声,颤抖地喜声道:“馥雪,馥雪,你……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你肯见我了,你肯见我了!”一言及此,不禁紧紧地环住她窈窕已极的玉腰,如小孩一般哭泣地笑着,其情其景,令人悴不忍睹。

这少女神情猛然一震,浑身不由一颤,微微怔了一怔,但继而娇靥大羞,心里虽然很喜欢,但一种本能趋势她急忙欲转娇躯,轻轻地拿玉掌推开他,但结果却反而被他一下捉住不放,满眼泪水,神情憔悴神伤地望着她美绝的娇靥,目光不能离开分毫,生怕自己一转眼就会再失去她。少女本来还待反抗,但突然见到他如此模样,芳心之中莫名其妙地一阵怜惜,竟然轻轻地用柔荑为他拭泪,但此举过后,连她自己也不由得奇怪自己为何如此大胆。

慕容焉惊喜地道:“雪妹妹,你……你是如何到这里的,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的‘松居’,慕容元真他……他没有为难你么?”他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听得赵馥雪怔然无语,倏然垂下螓首,咬着玉唇痛苦地想了一会儿。

慕容焉见她为难,急忙道歉地道:“好了雪妹,你不想说就算了,焉哥哥决不为难你了。我……我能再见到你已经没有遗憾了。”

赵馥雪沉思一会,突然抬起了头,一双深情款款的流波妙目,凝注着俊朗深情的慕容焉,温柔地道:“焉……哥哥,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所以……所以才在这里等你,你……不会怪我吧?”

慕容焉惊奇地望着她,道:“妹,你又和我们在霁霖幽谷时一样了,我……我怎么会怪你呢?”

赵馥雪闻言微微一诧,突然拉住他进了屋内,请他坐下。慕容焉一看,这屋中竟然和以前一模一样,不禁伤怀一回,倏地拉住赵馥雪玉手不放,温柔地道:“雪妹,你来到这里,‘松居’才象个家,你在这里整理,一定是累坏了,你看你都清减了。”

赵馥雪被他的温柔体贴所感,芳心不由得暗暗喜悦,妙目中流溢着涣然的魅力,却把慕容焉看得痴了。他深情地望着她,哺喃地道:“雪妹,你……你还会离开我么?”

赵馥雪口吁馨香地道:“焉,我……怎么会离开你呢,要我永远陪着你吧?”

慕容焉闻言眼中一热,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颤抖着道:“雪,我终于等到你这句话了……”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良久无语。似乎天地不再,无人无我。慕容焉的心突然宁静得如一面无尘的镜子,沉浸在她的甜香馨暖之中。他低低地在她的耳边呢喃,亲吻着她如云的秀发,感受着她美丽的心跳,一切都无须任何言语,朦胧之中,他似乎又回到了当日的霁霖幽谷,遍地的桃花映着赵馥雪天仙般的美,听着天上的鸟儿鸣叫,沐浴在湖水映射的鳞鳞光影之中……

赵馥雪初时觉得羞赧、惊怕,一张小嘴儿数张,但都欲言又止。渐渐地,她难以自拔地婉转偎依在他的怀中,妙目一合,两排睫毛颤下了两行清泪,朦胧之中隐射万缕幽怨。慕容焉似乎感觉到了她那温暖的泪滴,轻轻地将她斜扳,见她果然流泪,不禁惊慌失措地道:“雪,你……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伤心的事?”

赵馥雪急忙透过泪光,道:“焉,我……我是高兴才流泪的,你不要多想啊。”

慕容焉闻言方才释然,温柔地轻轻为他拭去了玉颊间清泪,道:“雪,你不要伤心,否则我看了也会伤心,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看你流一滴眼泪。”

赵馥雪闻言,心中一紧,顿时哑然,她妙目微红,泫然欲泣,芳心倏然心痛地一震,眼中泪又出来,又怕慕容焉伤心,突然扑入他怀中,低低地道:“焉,我再也不哭了,我答应你……”言毕,两人又拥在一起……

从这日起,他们就在此地住下了。

三天后,慕容焉吃过饭,提剑要出去。

赵馥雪问道:“焉哥哥,你是要去哪里?”

慕容焉温柔地笑了一笑,道:“雪,你不要担心,你且看些书来解闷,我去去就来。”言毕,温柔地笑了一笑,提剑出去。他当然不是去其他的地方,而是要去寻那魏武三相报仇。到了约定地点,慕容焉发现那魏武三相果然守时,这刻却已立在前面等候,但可惜的是他今日神色却还不如第一日,慕容焉看过之后,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道:“你的伤还未好,我再等你三日……”

魏武三相双目火赤,突然大喝一声,道:“慕容焉,你到底还比不比,要是胆怯,自去好了,何必有如此多的借口!”

慕容焉没有回答,魏武三相见他走远,不禁哎声叹了口气。

又过了三日,话说这天慕容焉来到约定地点,却不见半条人影,心下觑然一惊,当下急忙向平日那魏武三相来此的方向掠去,行了不到片刻,突然听到林下有些声音,急忙纵身过去,一惊由顾,一看之下,不觉突然怔住了……

草地上有个人使劲地向前爬着,用手爬着,他的脚似乎已经失去了动弹和支撑的能力,他脸色发青,双眼无神,但那层阴翳之后,却透着不肯认输、不可屈服的勇气。慕容焉怎么也想不到,名震天下的一代宗主,高句丽国的王叔,智谋过人素有‘山中宰相’之称的魏武三相,如今却竟然如此凄惨。

他心中莫名一酸,倏然驻足。

魏武三相的伤很厉害,已经不能站起来了,但他依然要去赴约,他是一个守信的人,只要他不死,他答应的事一定会去做到。但这时,他看到了一双脚,他的心却冷了一半。

“慕容焉,你……你不是要比试么,就趁现在吧,趁我还能奉陪,你快杀了我吧,这样就不算是趁人之危……”

慕容焉没有回答,望了他一眼,骤然伤感地想起了当日凌重九也是如此凄惨,但如今他却提不起半点仇恨。他的脑中钭然清醒了,心中倏地油然升起一股对生命的感慨,他的心不禁一阵酸楚,仰天长叹一声,收起长剑,一言不发地上前将他挟起,纵身疾掠。

魏武三相惊急地道:“慕容焉,你……你想怎么样,我不用我的对手来可怜,你放下我……”

慕容焉没有回答,一直将他带回了‘松居’。赵馥雪见他突然带了个人回来,颇为一惊,但一看此人病得厉害,急忙将他们引到屋内,为魏武三相整理了床榻,慕容焉将他放好。一面让赵馥雪煮些吃的,当即坐下要为他运气疗伤。

魏武三相突然不依地拒绝,孱弱地瞪着他,道:“慕……容焉,你……你在侮辱我,你……”

慕容焉倏然点了他的穴道,淡淡地道:“我还要找你报仇,但又不屑于趁人之危,只好先替你疗伤,然后才杀了你……”当下不再言语,盘膝坐下为他运气,不多功夫,魏武三相体内略有好转,慕容焉正自高兴,但突然发现情况又急转直下,暗叫不好,那魏武三相竟然攒聚真气冲开穴道,扑地一口鲜血喷出老远,但见他脸色转黄,声音孱弱得几不可闻,道:“慕容焉,不要……妄费力气了,我身上中的乃是……乃是高句丽最厉害的‘七瘴毒’,谁也救不了我,我……不想再欠你……”言毕精神大弱,昏昏沉沉地似乎将要睡着。

突然,他的精神又为之一震,慕容焉又急忙将他扶着躺下,魏武三相却急忙拉住了他的手,脸上竟然带着吃力的笑意,道:“慕容焉,你和我遇到的所有的……剑客都不一样,你怀仁重义,不计成败,所以能永远不败……”一言及此,他长叹一声,感喟地道:“可惜,这点我到死才能悟得到……”

慕容焉到了此时,也不禁对这老人肃然起敬,道:“你……你不要所说话,我先去给你取药。”当下不待他反对,急忙出去嘱咐了赵馥雪小心照顾,一个人纵身,顿时恍如惊鸿飞跃,出了五十里秀,不过几日,他走遍了附近所有的药铺一问,这里的大夫都说连听也没听说过这种毒。当下他抓了几副通用的解毒调气的药,回去给那魏武三相煮了几副,结果不但没有丝毫的好转,反而加重许多。这几天来,魏武三相的景况越来越坏了,精神多在恍惚状态,还不时的咳出血来,吓得赵馥雪不停地流泪,为他擦拭血迹,说些故事为他提神,生怕他一睡不起。

慕容焉见状,安慰了赵馥雪一回,温柔地吻她秀额,转身又出去了,这回他一去就是五日,这一日突然兴冲冲地掠了回来,掩饰不住一身的风尘之色,神色疲惫已极,显然是多日未曾休息。这几日魏武三相的病已到了生死关头,赵馥雪既害怕,又暗暗为慕容焉担心。如今见他回来,二话不说地扑到他的怀里抽咽不止。慕容焉轻轻拍她香肩,安慰了一回,急忙道:“雪妹,我找来解药了,我们快给他服下!”

赵馥雪闻言大喜,顾不得问许多,急忙扶魏武三相起来,这时但见他迷迷糊糊,精神萎靡,慕容焉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磁瓶,倒出几粒红色药丸给他服下,两人都期待地望着他。过不多时,那魏武三相突然脸色竟然开朗了少许,似从梦中睡一般,悠然地轻轻转醒,吃力地抬起眼皮,突然见到慕容焉和赵馥雪二人,不由微微一震,眼中有了些神色。

赵馥雪见状,高兴的娇靥挂着一串眼泪,喜极为泣地道:“他醒过来了!他醒过来了!”。

慕容焉也长长地舒了口起,精神不觉骤然松懈,他反而疲惫得睁眼就差点睡着。这时,魏武三相猛然望见了那桌上的白磁瓶,陡地一震,转望慕容焉二人,眼中倏地蒙了一层阴翳,泪光潸潸,凄惨之容令人不忍悴睹,嘴唇嗫嚅了半晌,方虚弱地道:“孩子……”

慕容焉闻言,暗怪自己高兴得过了头,急忙让他止口休息,让赵馥雪去作些好吃的来。赵馥雪高兴得转身要去,却突然被魏武三相拦住,他咳了一回,神色凄然地叹了口气,缓缓地道:“孩子,你们先不要忙,我有些话……现在必须说出来,前几日焉儿整天寻药,我没有机会说,否则,我……死了也不甘心。”

慕容焉闻言一惊,却阻止不住,只好听他说下去了。

魏武三相道:“其实,有件事我和凌重九一直……瞒着你,当日他内力虽然不济,但剑术在我之上,我并非是他的对手,这点我们打了三招时我……我就知道了,当时我就知道他有意寻死。我看你一个少年,一点也不惧怕地站在旁边,就知道他一定是为了你,但……但至于他为何要死,我……却不知道。其实,我们早就听过对方的名字,神交已久,那日又心领神会,所以才使出了平生所学一……一战,而他也选择了在最凌厉的招式时……死在我的剑下,也是警示你天下无至剑的道理……”

“什么?”慕容焉闻言,脑中轰地一声重击,愕然许久,颓然坐地。

“凌伯伯是为了我才死的,凌伯伯是为了我才死的……”他惊慌失措地低喃着,突然六神无主,眼泪鼻涕一起倏然流了下来。他杂乱无章的脑海中猛地想起了玉龙子,一切都恍然大悟了。那玉龙子里面藏着摹利国惊天的秘密,而他为了把玉龙子交给自己,除了死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他时他内力几乎尽失,不可能将它逼出,所以他选择了死,然后又嘱咐自己焚烧掉他的尸体。什么故乡的习俗,分明是凌重九料到自己在他死后不肯焚烧掉,才写了封信,编了个借口,而自己数年来所追寻的仇恨,竟然是一场相知相识的知己,为了成全自己所作的假像。

赵馥雪见状,虽然听得不太清楚,但看到慕容焉如此伤心,不禁芳心戚戚,急忙为他拭起涕泪。

魏武三相面上流溢着庄然的神色,喟然接着道:“当时我一看你就知道,你……你将来必然是名震天下的奇才,才在那里等你,等着你来约我。这样,你有了目标就会比常人勤奋十倍,而我,也算是对得起凌兄了……”一言及此,他扑地吐了一口鲜血,脸色突然急转直下,突然又回复到了吃药前的样子。

慕容焉脸色泛灰,惊惶莫名地惊住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日日夜夜要杀之而后快的大仇人,竟然有如此良苦的用心,他的心颤抖了。这时看魏武三相在生死之间痛苦之状,急忙取那药瓶在喂他,魏武三相散乱无力地摆了摆手,摇了摇头,松了一口气似地欣慰地道:“孩子,我中的毒是我的侄儿,也就是当今的高句丽王亲自下的,他受慕容元真挑拨离间,以为我有谋篡王位之意,我……我不怪他,只是却要你去高句丽国王宫千里取药,他……他们没为难你吧?”

慕容焉垂泪地望着这个自己一者仇恨的恩人,他那憔悴的面容,慈善大心,令他泣不成声地道:“前辈,我是逼着你侄儿取的药,不会有假……”

魏武三相慈祥和蔼地望着他,就象凌重九望着他一样,道:“孩子,凡是中了‘七瘴毒’的,一月之内没有解药,再晚就来不及了。我……我和你比武时,已经超过了一个月了。我没有看错你,你……你的心使我和凌兄都一点也没有后悔,你……你能解衣推食地悉心照料一个大仇人。我……我这一生算是做对了一件事,只望你……你不要和我侄儿计较,饶他一……”他话未说完,突然哇地一声,狂吐鲜血不止,一连几碗,稍时深深望了慕容焉一眼,老怀安慰地微微一笑,溘然而逝。

“魏武前辈!——”

慕容焉突然心如刀插,惨绝痛呼。

这个一生为了自己,为了一份千山万水阻隔的神交之情,背负了一生仇人的恶名。如今自己还未伺候他一日,他竟然也离自己而去了。慕容焉突然觉得心在下沉,沉到了痛苦的深渊之中,自己觉得如江海中的一叶扁舟,孤立无援,茫茫天地,岁月流转,只自己一人而已……

他那孤寞凄惨的表情,突然将痛哭的赵馥雪吓了一跳,连续喊了他数声,丝毫不见动弹……

三天后。

慕容焉稍动了身体,竟然一句话也不说,抱起魏武三相的尸体就走。

赵馥雪急忙跟着出去,见他渡河到了辽水对岸,行到了一处院落,院中生满了野草,中间有一处坟墓。这是当年慕容焉为凌重九修葺的坟墓,但后来他依凌重九的遗嘱将尸体焚化,如今墓穴已空。他用手扒开墓室,直扒得满手是血,但他似乎忘记了痛苦,旁边的赵馥雪见状,不再劝他,也跟着用手挖了起来。待两人将将魏武三相的尸体埋好,两人手掌俱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淋。

慕容焉无言望墓拜了三拜,转身离开,及至后来,他蓦地发现一双纤玉般的柔荑满是伤口,而它的主人犹丝毫不知地望着自己,不觉心中怜惜,拉她行到了大河边,将她柔荑取过来,撕下衣襟沾水为她洗拭干净,温柔地望着她,道:“雪,你怎么这么大意,我看了心里很疼。”

赵馥雪娇美地望了他一眼,急忙又垂下螓首,不觉粲齿一笑,完全不记得自己受了伤,在她心里,所有的痛苦只要是为了他,都是值得的。

七日后,慕容焉再次来到魏武三相的墓前时,突然发现小院子里竟然有很多人,众人一见他来到,轰然跪了一片,慕容焉一看,却正是玄武七宿和七宗十三派的各个堂主,以及屈云、顾无名、断氏兄弟和重多出生如死的兄弟。慕容焉急忙要六宿及门下起身说话,屈云第一个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激动地道:“焉,你原来一直躲在这里,亏得我们兄弟找遍了整个燕、代,你看谁来了……”言迄,指着两个少年过来。慕容焉一看,不禁咦了一声,那二人见了他也上来紧紧拥住他,大笑道:“大雁,没想到我们回来找你吧,我们可想死你了。”

原来,他们不是别人,却正是魏笑笨和郑慧娘两个活宝。如今他们可神气了,魏笑笨作了崧剑门的宗主了,这可是虹见渊亲定的,而封子綦也点了‘刺猥皮’郑慧娘作了‘逸剑宗’的掌门了,如此一来,两人的‘笨娘帮’计划顿时告吹,而魏笑笨也因为有了崧剑门的实力,大大地出了一会被琥珀郡主骑在头上的恶气,明着和她对着干,自是笑谈。

慕容焉道:“六位,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盛大用抱拳一礼,道:“回秉国君,我们也是听说慕容元真和淑韵夫人最近到了附近的龙涉山,兄弟们还以为你回去……”

慕容焉闻言骇然一惊,急忙打断他,追问道:“盛宿主,你……你说什么,慕容元真和淑韵夫人到了此地?”

盛大用点了点头,道:“是的,他们三日前到了龙涉山,慕容元真在那里为那个女人盖了座行宫,不知是何用意。”

“他爷爷的,管他有什么用意呢!”郑慧娘慷慨激昂地道:“本侠已经和慕容元真那个鸟人绝交了,看见他我就想扁!”

慕容焉心里突地一下,这怎么可能,那赵馥雪如今明明在‘松居’,少说怕是也有半个月了,怎么可能在龙涉山又来一个赵馥雪呢,这个问题搅得他心神不宁,心里突然乱成了一团麻,问道:“这……这是你们亲眼看到的么?”

步尘道:“国君,我们怎敢欺瞒呢,这件事是我‘决云步’亲自打听的,国君你看我们要不要杀到龙涉山去,将那对狗男女一起给……”他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乐伍元急忙摆手示意他住口,步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躲到一边缄口不言了。

慕容焉方寸大乱,半晌方长叹一声,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魏笑笨和郑慧娘等急忙拦住了他,众人一涌而上,跪了一地,屈云上前拉住他道:“焉,你……你这是要去哪里?”

慕容焉失魂落魄,落寞地道:“去我该去的地方,你们不要跟来……你们都回去荻花洲红叶山庄吧……”

众人闻言,纷纷凛然一惊,跪请不起。魏、郑二人看他那样子,不禁心中难过,忍不住心中讶异,诧声问道:“焉大哥,那……我们什么时候再来见你?”

慕容焉浑身无力,毫不为意地道:“以后再说吧,或者十年,十五年,或者……”一言及此,他望天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断剑——摩利支天剑,甩手“啪”地一声钉在了十丈外的一棵大树上,透木一尺,纵身远去,身后只留下袅袅的余音,道:“慕容焉区区狷介之士,不足多慕,六宿,摩利支天剑你们拿走吧,我不能再作你们的国君了,你们与其他三灵部二十一宿另选贤能吧……”声音落处,人踪已杳,如乘空落霞,不知所踪了……

慕容焉回到‘松居’,赵馥雪嫣然地迎了出来,这时的她丝毫不施铅华,雾鬓风鬟,肤如雪聚,青丝散肩,果然是清水出芙蓉,不须雕饰,已经是倾国倾城了。她一见到慕容焉回来,上前为他拭去尘土,让任何人见了,都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但他们却不是,甚至连夫妻之实也没有。

赵馥雪抬眼猛地发现他正拿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不觉一怔,略嫌娇媚羞赧地嗔道:“你……你今天的眼睛怎么象钉子一样,净钉人呢!”

慕容焉脸色突然转冷,顿时吓了赵馥雪一跳,她自从来到这里,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陌生的眼神,他望自己时就象看路边一个完全不相识的人一样,赵馥雪娇靥惨变地道:“焉,你……你今天怎么了,是不舒服么?”

慕容焉平日看到她如此情状,定然会温柔地安慰她,但今日,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眉锋微微一皱,道:“告诉我,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装赵馥雪来骗我?”

赵馥雪被他的话吓得玉面惨然,手中汗巾突然坠地,颤抖地道:“怎么,你……你全知道了,我……”

“你究竟是什么人?”慕容焉语气紧迫地道。

赵馥雪一时被他问得不知如何回答,看他如此生气,又害怕的很,眼中涣然出现了一泓泪水,后退几步,凄然地望着他,道:“我……我没有欺骗你,第一次你见到我,你就把我当成了赵馥雪,我……那时看你心苦,不忍看你伤心,所以才一直瞒着你……”

慕容焉也突然发现自己气涌如山,心情急躁得几乎不能自持,把这女孩子逼成这样,细细回想当日,确实是自己误把她当成了赵馥雪,二话不说还抱了人家,对一个女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惨的呢,而自己却因为赵馥雪的事,屡屡难以自制,可能在他心里,赵馥雪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自己。

他将口气一缓,道:“你究竟是谁,又怎么会在‘松居’?”

那少女妙目含泪,道:“我就是慕容岱救下的那个女子,我叫何韵儿……”

慕容焉一怔,回想一会,突然反驳地道:“不可能,我慕容岱妹子说她救的那个是个很丑的女子,整日蒙着脸不见人,但是你……”

何韵儿道:“我长得就是因为不丑,所以才不要人看到……”

慕容焉点了点头,这点也是难怪的,象她这种绝色少女,在草原上实在不是件安全的事,慕容焉与她相处有日,又知她不会伤人,当下语气缓和了许多,道:“但是……但是你和赵馥雪长得太像了,你一个孤身女子……为何沦落到此,你的家人呢?”

何韵儿闻言,已自花容惨变,一双妙目直闪泪光,道出了伤心的往事。

不错,他就是当年崔海流霞渚之主崔毖的养女,当日他和慕容元真真心相爱,但却不幸中了高句丽国绝顶高手宗政辅的‘灭劫手’,当日她看宗政辅拿自己要挟慕容元真,将心一横,饮鸩一死,结果慕容元真悲痛欲绝,将他葬在了龙涉山,但她昏睡了五日后,竟然醒了过来,吐了几口黑血,突然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墓室中,吓得她半死。好在当日慕容元真为他建造坟墓时,开有暗门,以供换置时鲜果蔬之用,但却因此救了她的命。其实,这‘灭劫手’本来确是无药可救的,但不知怎地,她乱喝了一瓶毒药,竟然误打误撞地拣回了一条命,不能不说乃是天意。

当日她出来后,看到自己的墓前竟然聚了一大片坟墓,他们都是宗政辅和其手下的,吓得她直流眼泪,这时依稀记起了她昏迷之际,慕容元真大开杀戒的情景,突然猛地打了个冷颤。她平日心最善良,见不得死去的人,没想到慕容元真为了她,竟然如此残忍,杀死了这么多的人。伤心之余,她一个人到处走,结果就到了‘松居’,她是因为在这里迷了路才闯进来的,就在那里住下了,而当日慕容焉回来时,林中的那个少女就是她。当初她并不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只是整理的时候看到了许多的书,虽未见其人,也知此人是个学识渊博之人。

后来,慕容岱来到这里,她怕是个男人,就将脸蒙了起来,结果他却遇到了热心的草原女儿慕容岱,这时她因为找不到吃的,几乎饿昏,那慕容岱看她如此可怜,就将她带回部中调养。久而久之,她渐渐地融入了草原上简单而满足的生活,和慕容岱成了好姐妹,但却始终不肯将面罩拿下,部中老少都是很好的人,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如此下来,她就此过了很久。在这里,远离江湖上无休止的杀戮,而她的心也得到了平静,回首往事,她突然发现自己对慕容元真的爱竟然渐渐褪色了。在这里,她听说了人们传扬的一个少年英雄的事迹,他心地善良,智慧超人,少年时就挫二狼,独自承担杀人罪责前去段国请死,一计靖三匪,救了江湖上无数的好汉,接着妙计回慕容,一剑挫群雄,十日灭了木丸津的悍匪,接着又成了天下武林的领袖,被慕容国君晋封为投鹿侯,出使宇文和段国议和,把自己最爱的女人亲自交给了自己的对手……他短短数年间的经历,远远超过常人一生的经历,饶是如此,他依然怀着一颗赤子之心,从来不杀一人,即使是一个坏人……听到这里,何韵儿深深被感动了。

她虽然从未见过这个神奇的少年,但芳心之中却已勾勒出他的影子,有时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坏,自己以前一直是爱着慕容元真的,如今为何对他毫无感觉了。

说道此,何韵儿妙目蕴泪,深深地凝视着他,道:“焉,我从来没有想过能和你在一起,我也听说过你和雪姐姐的事,所以从来没有什么奢望。我……搬回这里,只是希望能看你一眼,在你老的时候,你或许能回来一次,我只要那时能看你一眼……”言毕,神情凄然泪下。

慕容焉心中突然一热,眼中忍不住清泪弹洒,猛地上前抱住了她,他没想到,在这个世上,还有这样一个痴心的人,为了看自己一眼,肯等自己一生。一念及此,他泪水长流,恍惚像是听赵馥雪在倾诉着对自己的爱。何韵儿被他一抱,芳心突然喜欢得很,还以为他接受了自己,正自高兴得流泪,慕容焉突然一惊地将她推开,急忙打了自己一记耳光,颤抖地道:“我……我不能再错下去,这样对你不行,这样对你不行……”

何韵儿的心突然一沉,幽怨地望着他,道:“焉,不管你怎么对我,我……我都不会怨你……”

慕容焉突然痛苦地转过头去,道:“韵儿,我不能伤害你,你是天下最善良的姑娘了,但……但我爱的却是赵馥雪,你虽然和她一模一样,我不能害了你,你还要找一个很好的夫君,过着幸福的生活,你……你不要再等我了……”一言及此,他突然头也不回地纵身出了‘松居’,生怕自己一看见她那哀怨幽伤的娇靥,自己会忍不住把她当成赵馥雪,一辈子和一个影子在一起。

“我不会再回来了,韵儿妹妹,你不要再等了……”他身形疾快地掠动而去,声音落处,人踪已杳。只剩下一个孤单的倩影,望着林外垂泪不止……

※※※

时光匆匆地过去了,倏忽在任,不觉有年。

几年来,龙涉山下建起了一座辉煌的行宫,是专门为燕王慕容元真的爱妃——淑韵夫人所建。岁月流逝,人事几番,不觉春秋往复,东流无止。不知何时,在龙涉山下,住进来一处贫苦的樵户,而在这樵户之外的疏林间,也住进来一个整日蒙脸的女子。

樵户家只有一个人,终日以卖柴为生,终于有一天他发现了那个女子的居处,不觉黯然一叹,悄悄送去了柴米,自己终日浑浑默默,似乎全然不知山外之事。这时燕代稍定,燕国基业已成,燕国在慕容元真的谋划之下,北击宇文,西挫段国,东边连败高句丽国,大有灭其朝室之势。而慕容元真也正谋划着占拒河朔,进而迭荡中原与中原汉国、江南晋国鼎足之势。

忽一日,龙首行宫之中大雪天降,顿时一派庄严宏伟。

这时,一个年近十岁的少年身着貂裘,身佩革囊,含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突然闯进一座禅堂,后面几个寺人焦急地追着,道:“小王爷,您小心着点,可别摔着了,这时夫人正在参禅,你先别急着进去……”

那小孩突然回过头来,斥那几个寺人道:“你们休得无理,我进禅堂一来参拜佛祖,二来向母后行一日三省圣人之礼,如何不可进去,你们再阻拦我,我可要算你们以下犯上了。”

几个寺人被小孩一袭话说得哑口无言,不复敢言,那少年微微一笑,绝朗灵眸温和一洒,转身正要进堂,堂内却倏地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竟然比少女的声音尤秀美地道:“何人无礼,在禅堂外喧哗!”言间,那门吱地一声打开,出来了一个身着素衣,头挽涵烟髻的女人,看她年纪顶多二十来岁,身着素衣,面目清丽绝伦,眉宇间略带着股凝郁之色,众人一见到她,都立刻垂下了头,口称“淑韵夫人”。

她就是赵馥雪,改名为段氏的赵馥雪,如今的她年纪不小了,但经历这么多年,她似乎一点也没有改变,依然艳色惊人。那少年一见到她,立刻扑了上来,拉住她连道“母亲”,说外面雪积了不少,正好玩呢,刚才那个送柴的樵夫还带来了一只兔子,言间拉着母亲也去玩一回。

淑韵夫人一见到他,神色顿时舒缓了许多,怜爱疼惜地为他拭去头上的飞雪,嗔道:“你怎么就知道玩,我让你读的书你可读完了?”

小孩一看母亲生气,急忙拉住她,摇她的手道:“母亲你别生气,我都读完了,不信我这就背给你听听……”一言及此,他果然朗朗地背了一段《孝经》,又解释《周易》给母亲听。淑韵夫人欣慰地止住他道:“莫要背了,你往下说些什么,为娘也不懂,你就随我去桃园看雪吧。”

少年闻言,高兴得拍手直跳,拉这母亲就走。几个寺人只在头前带路,稍时到了一处园子,里面种了很多的桃树,但如今这是雪飞梨花,没有一点春色,赶枯的虬枝四散开来,恭迎着漫漫雪空,承受着洁净的飞雪。

众人将夫人引到廊下,置了暖座,又有侍女取来的火炉,几碟冒这热气的素菜,小王子为母亲披上了一件貂裘,蹦蹦跳跳地为母亲耍了套拳,看得众人无不拍手叫好,都道小王子武功高强。

少年毫不为意,折回望了母亲一眼,撒娇地道:“母亲,这些侍卫教的武功实在太容易了,你尽说我不用功,其实是他们太过无能,要是父皇没有出征,我现在一定学会他七、八成呢。”

淑韵夫人用手指点他额头,怜爱地怨道:“小小年纪,就这么不知道尊师重道,长大了如何得了,你父亲若在,才不会看我把你惯成这样!”言毕,将他拉在怀里,轻轻拭去他小脸上的汗水,不觉发怔。半晌,他转向那园中桃树,妙目突然一红,没由来得想起了霁霖幽谷,不知那里的桃瘴林如今怎么样了,而那个人又怎样了。

这时,那园外突然有连个侍卫带着一个背着柴的樵夫走过,赵馥雪远远见他衣裳破烂单薄,急忙命人将那樵夫喊了进来,这樵夫看起来年纪不轻,胡子头发都很长,显然很久没有理过,战战兢兢地过来不敢入廊,只呆呆地站在廊外雪地中。几个侍卫见他见到王妃竟然不行跪礼,不禁大怒,横要过来严厉地斥责他一回,赵馥雪急忙挥退几人,道:“他也是山里的老实人,不懂得礼数,算了。”

那樵夫连个谢字也没有说,赵馥雪上下打量了他一回,同情地清声道:“老人家,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你的儿子怎么忍心让你冒雪打柴?”

樵夫闻言,面色微变,眼中突然一热,缓了许久,终于道:“老汉我一无妻室,二无儿女,一个人辛苦惯了,不打柴又能做什么呢?”

赵馥雪看这老人实在可怜,衣裳单薄,当下命小王子亲自取了几样热的素菜让他暖暖身子,少年闻言不悦地嘟起小嘴,不屑一顾地道:“母后,他只不过是一介草民,怎么当得起我亲自送菜给他?”

赵馥雪倏地柳眉一挑,有些生气地道:“不得无礼,你可还记得‘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圣人之话。他老人家既是燕国之民,你须将他看得比自己贵,将来才能以德服人,还不快去。”

少年闻言,连连点头,他小小年纪,竟然知错就改,完全不似生在王室的其他孩子,嚣张纨绔。小孩果然恭敬地取了几样热的素菜,亲自端了过去,轻轻地摆在樵夫对面,神情竟然非常恭敬,亲自端了一碟,将一双筷子递给他道:“老丈,方才我言语之间多有不敬,你可要原谅我啊,我为你端着盘子好了。”言间,少年果然双手为樵夫端着盘子到他面前,等他食用。

旁边众人虽觉不妥,但有夫人在此,都不敢多说,只是觉得损了小王的威严。

老樵夫望了这孩子一眼,不觉微微一怔,当下不再多说,竟然果真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但他的心却在滴血,每吃一口都在滴血,他的面上却静得无一丝表情。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就是处身自己最爱的人面前,而她竟然不知道,还用她那慈悲的怜悯来看待自己。不错,他不是别人,正是大侠慕容焉。

雪在不停地下,他一口气吃完了几碟,那个少年竟然一见到他就很尊敬,其间一直为他执盘,直待他吃完了,小王子问道:“老丈,你还饿么,要是还饿的话,我再去给你取些。”

樵夫摇了要头,慈祥已极地为他轻轻拭了一会头上的浮雪,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王子被他无边的亲切和蔼之情所感,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孺慕之情,仰起小脸道:“老丈,我叫慕容俊,你叫什么名字?”

赵馥雪闻言,不觉微微皱眉,道:“俊儿,不得对老丈无礼!”

樵夫突然怔住了。

“俊儿,俊儿……”他突然想起了在霁霖幽谷赵馥雪和自己养的鸟而,雄的叫俊儿,雌的叫俏儿,而眼前的这个孩子……他多年来心中的一个旋疑终于找到了答案,当日在他护送赵馥雪嫁到慕容的途中,那天夜里的事原来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他仰天叹了一声,望着这满园的桃树,顿时恍然,眼中突然流下了一行浊泪,脸上掠过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

慕容俊见状,不觉一怔,道:“老丈,你……你怎么哭了。”

樵夫急忙拭了泪道:“老汉我向来孤苦一人,今日却得夫人和小王爷如此厚爱,我……我……”

赵馥雪道:“老丈,你一个人无儿无女,确实孤苦零丁,以后你有柴了,直接送来就是,王府会尽数收下,也剩得你走很远的路去外面卖。”

那小王子慕容俊也道:“老丈,我也很喜欢你来送柴,你来了我再给你拿好吃的!”当下他竟然威严地吩咐侍卫道:“这位老丈以后来了,你们可要通知我,不得有违。”

那几个侍卫都暗自替那老汉庆幸,都道他运气实在太好,竟遇到夫人和小王子这样的好人。当下赵馥雪命人赏了赏钱,又送了他一身棉衣,方才让他退下。自此以后,每到这樵夫来时,慕容俊必然拉着他聊上很久,渐渐地,这老汉隔十来天才来一次。但仅是此段时间,小王子突然象变了个人似的,勤奋读书习武,大有精进。重要的是他爱民如子,谦虚谨慎,所表现出的王者之气与日局增,足不出户就能断天下事,其武功修为更是惊人,宫中修为最高的侍卫已不是他的对手。

赵馥雪暗暗看过这孩子的武功,心中猛然有了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直到有一天她夜中突然梦见慕容焉变成了一个老人,变得神情枯槁健淬,骤然惊醒。午夜梦回,回首前尘不禁伤情抛泪,但觉冰凉暇枕,愁悉难遗,长夜无眠。起身一看,但见古琴尤在,冷香依旧,但时下的人事已非,全然不复昨昔之欢酢,耐何春花凋零,弱水东去……昔日之事历历在目,令人情无以堪。这时,她骤然惊醒了,认定了那个人,就在自己的身旁。想起当日桃园乍见时的悲切之词,不禁慨然坠涕。翌日,她将俊儿叫了过来,百般问他,这少年才说出了自己的武功都是都是那樵夫所授,但至于他究竟是谁,那樵夫向来缄口不提。

赵馥雪闻言突然芳心大乱,回忆这一年来种种,妙目之中突然蕴了一泓清泪,悲痛欲绝。当即他和慕容俊直奔樵夫的居所,突然发现人踪已杳,物内积满了灰尘,其人早已不知去向。

正在这时,柴门外突然有人的脚步声走近,慕容俊还道是师父来了,大喊一声急忙出去,但立刻惊呆在那里。赵馥雪听儿子出去竟然没有了一丝声音,心中一惊,还到是他遇到了什么危险,急忙跟着出去,举目一看,顿时惊住了——这院中站着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这个女人突然见到赵馥雪,也骇然愣住了,只剩小慕容俊惊讶地望望这个,看看那个,不知所措。

赵馥雪眼中一看,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倏然惊醒,脑海中突然如云翳风扫,倏忽之间骤然记起了自己的一切,自己幼时和姐姐玩耍,和爹娘谈笑,后来,娘生气,肚里怀着孩子的时候就走了,自此,父亲就越来越怪。一直想到了自己亲眼看着‘梯虚剑派’的破灭,自己被一个叫南宫纯的男人带带了鸣月山,给自己起了名字叫赵馥雪。但突然间,他猛地想起了被自己杀死的那个人,那个和自己父亲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临死时还叫自己女儿……

赵馥雪有如扬子江畔失足,又似万丈高楼坠下,心中突地一下,但觉昏昏沉沉,樱口一张,尚未来得及说话,突然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将出来,颓然倒在了地上。另外一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何韵儿,几日前慕容焉去看了她一次,笑着和她见了面,给她遗下了一卷书帛,让她有空送到自己的窝居,然后说只要她出了山,立刻有人接她到荻花洲去住。而他自己却飘然远去,不知所踪了。当下她来到此地,却正好碰到了赵馥雪母子两人。

何韵儿和慕容俊急忙将赵馥雪抬进屋内,正要为她去宫中请太医令,但却已然来不及了,赵馥雪连吐鲜血不止,拉住何韵儿,突然道:“这位妹妹,请问……你的母亲怎么称呼?”

何韵儿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我母亲复姓西门,单名一个慧字。”

赵馥雪闻言一怔,突然神情悲怆,樱口紧闭,花容凄惨,急抱住何韵儿,痛苦流涕,孱弱地道:“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在我要死的时候,终于让我找到了我的妹妹,韵儿,韵儿,我是你的亲姐姐啊……”当下简单地将家中之事颤抖着说了,眼中蒙着泪,拉着她的手不放,仅仅片刻,她的情况如迸塌的山石,花容憔悴,形骸消瘦,精神大损地道:“妹妹,我的……好妹妹,这些年你怎么过的,你好苦的命啊!”

何韵儿闻言,满怀惊诧地含着两眶热泪,顺腮流下,心中一紧,心胆俱裂,双目为之尽赤,抱着赵馥雪和俊儿泪流如水。半晌,方将自己的事说了,道:“姐姐,我想你们想得好苦啊,姐姐,你知道么,焉一直爱着你,这十几年来他就住在这里,他是一位光明磊落的恺悌君子,一直没有碰过我,姐姐,你的命在真苦啊!”

赵馥雪闻言,猛地吐了一口鲜血,她颤抖着要小慕容俊出去一会,自己拉着韵儿,道:“妹妹,我们的命好苦啊,我们都爱着一个人,怎么如此凄惨……这么多年,他将一腔的弥天恨事,透骨酸心都埋在心里,日日忍受,实在委屈他了,当日我不知他就是俊儿的父亲,还叫他老丈,妹妹,我先弑父,今生又负了焉哥哥,我命早该死了……”

韵儿抱住这位惨然的姐姐,黯然垂首,默然无语。良久,轻轻地为她拭去眼中清泪,道:“姐姐,焉哥哥……真的是俊儿的父亲么?”

赵馥雪点了点头,道:“这件事不能让元真知道,否则俊儿怕是有性命危险,俊儿天姿和焉哥哥一样,远比其他王子有智有仁,将来非要俊儿登上王位,燕国才能国泰民安,焉哥哥他……他终身坎凛也算没有白费……”言毕,想及当年慕容焉奔走天下,为了三国百姓不计个人荣辱,不禁芳心凄惨,嘴中溢血。眼光渐渐朦胧,又依稀回到了霁霖幽谷,回到了和他看鸟调琴的岁月……

窗外,慕容俊听得一清二楚,眼中突然溢满了泪水,紧紧地咬这嘴唇,满口俱是鲜血。

韵儿轻轻地呼唤着馥雪的名字,慕容俊突然从屋外冲了进来,上前扑在了赵馥雪榻下,满面泪泗纵横,但却没有哭出一点声音,坚毅地道:“娘,你不要走,我答应你,我可以不作燕国的王子,我只要你和父亲能在一起……”

赵馥雪泪光潸然地将他揽在怀里,道:“俊儿,你都知道了。那个樵夫就是你的父亲,你……你不要看轻他,他是天下最受人尊敬的人,他成现在这样子,都是为了燕国的百姓。只要你……你能登上王位,象他一样爱民如子,我和他一生的苦都没有白受……他是你的父亲,你只能记在心里,永远不要对任何人说,你记……住了……”一言及此,赵馥雪滴下了最后一滴痛苦的泪水,溘然而逝。一代绝世佳人,就此香消玉陨了……

韵儿抱着他涕泣不止,悲痛欲绝。但小慕容俊拉住母亲的手,一点声音也没有。良久,他转向韵儿,缓缓地道:“姨娘,你不要哭了,我娘去世正是解脱,她的心里……只有父亲一个……”

韵儿上前一把将小慕容俊抱在怀里,泣不成声地道:“乖俊儿,好俊儿,姨娘以后就永远陪着你,看你完成你父亲的大愿……”言间,从怀中取粗一卷书帛,道:“这卷书帛是你爹临走时让我送来的,他知道你一定会来,所有是专为你留下的……”

慕容俊一言不发地接过那卷书帛,沉重地庄容展卷一看,但见题手写着‘治燕大要’,为首一句写道:

尺剑何足服天下,王者治国以民心。自古圣人道:草上之风必偃。故知得民心者,有霸诸侯之荣;失之而有危乱之辱。当今天下诸国群起,或以霸王天下者,如中原汉国,刚有余而柔不足,难以长久;或有以阴柔治大国者,譬如晋国,柔而无刚,失之畏怯,丧失民望。大君之道,当刚柔相济,不瘟不火,静储民力,修养生息,以民心聚集为刚,以运筹帏幄为柔,治国之道得大半矣。余窃有二十四篇,总述刚目之要,束之成卷,只供一人阅之弃卷,动则纲举目张,余大愿足矣……

读到此处,那慕容俊突然升起一般股衷心的敬佩,将那卷书深身藏在怀中。当下两人就此将赵馥雪埋葬于慕容焉居住了十来年的地方,洒泪拜别。那韵儿姑娘却下定了决心,换上了姐姐的衣服,随着慕容俊回到了王宫,在外人眼里,她依然是赵馥雪,慕容俊的母亲。而她也再未让慕容元真碰过一回自己。那慕容元真灭了高句丽国,伤心地在韵儿的长生位前昏默几日,却不知真正的爱人就在自己身边,而人生最痛苦的事,恐怕莫过于此了,他说起来,比慕容焉还要可怜百倍,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世间有很多人还不是如此,有道是善有善报,其言诚不为虚。

忽一日,辽水河畔的一处院内,挤满了从天下各地来此的江湖豪杰,有华山派的,峨眉派的,青城派的,而这次聚会的东家却是荻花洲的六位宿主,顾无名,大侠屈云,和鸣月山两宗的宗主魏笑笨和郑慧娘。他们在等一个人,一个让天下武林敬仰很久,盛誉超过了当年剑化之租彭化真的人——他就是慕容焉。

当年慕容焉和屈云众人一别,云山远隔已有十五载。当年慕容焉走时曾说,或者十年,或十五年,他就会回到此地,十年前已经有很多人来过,结果没等到人。江湖上的人不但没有泄气,反而更加执着起来,五年后又聚到此地,一睹这位名震天下的第一大宗师的慈容。如今江湖上新人辈出,后辈们对这位一生充满这神奇、义薄云天的前辈深深向往,而他与赵馥雪、西门若水、薛涵烟的爱恨交割,更是感人至深,昔日慕容焉与当今的燕国皇帝慕容元真在流碧河畔指水论剑,叹笑间轻取天下,如拾草芥,如今那观流亭更是武林一处胜景,而他们二人一个成为了千载难遇的人杰,一个成为了受世人景仰的万世之师。

这些年来,关于慕容焉的行踪,成了江湖上最神秘的事。屈云等一帮兄弟更是四处打探,都闯出了仁怀侠义的威名,而屈云和顾无名更成了燕国的一代大侠,受万人敬仰,那十五位剑客和断氏兄弟或承宗西华,或名扬吴下,不少的已广收门徒,开宗立派。几乎连那魏笑笨和郑慧娘也因为昆仑山雪岳峰云林宫之役,成了众人羡慕的对象,江湖合称为‘郑魏双绝’。几乎和慕容焉有关系的所有的人,都一生无愧,行侠仗义,开创了武林中的一大奇观。

却说这一日,群豪毕至,额首啸聚于大辽水畔,仰观百轲争流,大河竟下,皆翘首等候‘投鹿侯’的侠驾。不知不觉间开庭坐花,倏忽在任,天光却已到了午后未牌时分,众人等了许久,魏笑笨和郑慧娘跌足失望,出去到了路口遥望,却见一个长髯中年人走了过来,但见他年纪有四十来岁,鹤发童颜,面容清古。头戴青布道巾,身穿玄色长袍,足登芒靴,手里拿着一只青竹杖,正缓缓而至,魏笑笨上前稽首一礼,道:“道长也是来拜见我慕容大哥的么,不知如何称呼?”

那道长摇了要头,道:“贫道三问,只是路过此地,却并不认识什么慕容大哥。”

郑慧娘咦了一声,道:“你竟然也叫三问,还说不知道我慕容大哥,这个名字可是他当年在鸣月山力挫群雄时用的。”

道士捋须,淡淡地道:“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既然施主不让贫道用这名字,我不用就是……”

郑慧娘突然打断他道:“哎,你这老道还真奇怪,我是那么霸道的人么,但你须说说你这三问有是什么?”

道士深顾他们一眼,转首清叹一声,道:“既然我们今日还能相遇,也算是有缘,我就说与施主听了,贫道一生素有三问,穷尽天下,遍访至真,思老氏之玄虚,求至人之仿佛,却始终寻不到心中满意的答案,想来定然是我修心不诚之故。一问:未生我时谁主我,二问:既生我时主我谁,三问:我将行谁客返主……”

郑、魏两人听了不觉一怔,大感讶异,这问题确实奇怪。但却蕴着令人静思的力量,两个素来笑谑众生的年轻人也不禁浑身一颤,暗自愕然无语,若有所思。道人微微一笑,挥了挥布袍,转身南去,一面仰声清吟,道:

十年人事两匆匆,光阴逝易一无成

昨夜白露染行客,雪韵涵烟梦孤鸿

言毕,人踪以杳。鸿飞冥冥,无影无踪。但那道上的郑、魏二人,闻听此言,神情猛然一震,相互看了一眼,急忙追去,却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数年后,也就是大晋朝永和五年,慕容元真身体急转直下,忽然一夜惊醒,口中不停呼叫慕容焉,握着一个火玉石偶,驾崩死去。最后,他的眼中带着一个少女的身影,脱色了,他的脸上现出的高兴的神色,他看到的是雪韵夫人,而想到的,却是终于能和韵儿团聚了,但事实上,他认为最高兴的一刻,其实才是他真正痛苦的开始——因为他的死,他与韵儿不但不能团聚,反而是真正的分离,阴阳相隔,因为韵儿一直在他的病榻前!

慕容元真临死前他已立诏慕容俊为储君,同时兼安北将军、东夷校尉、左贤王、燕王世子,总揽燕国军政机要,是时燕国以堂堂之师,正正之旗,扫平宇文、段国和高句丽三国,雄霸燕代。慕容俊登基不久,燕国实力大盛,这时中原汉国的中流砥柱赵王石季龙死去,赵、魏大乱,慕容俊以慕容恪为辅国将军,慕容评为辅弼将军,阳骛为辅义将军,慕容垂为前锋都督、建锋将军,简精卒二十余万进取中原,占据河朔,南望晋、汉。当年慕容之主慕容廆曾道:“吾积福累仁,子孙当有中原。”此言果然应验。而慕容元真穷其一生,屡受不了情催,用尽心机得到了燕国,结果还是回到了慕容氏的手中。

笔者笑谈天下,徒博世人一顾,廖知道德侠义,而世间确有报应,有道是抬头三尺有神明,世人敢不谨慎!到此,却不得不说说慕容焉。

自他此行远足,江湖上再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江湖浩荡,岁月几经,风雨无止地将天地洗涤了一次一次,换得春林无边,南雁北归,斜亘晴天。此时,一个寒衣道士行到了当年慕容焉遇到山贼慕容红的山寨,却见寨中萧条破败,全无人迹。昔日诸般景物,俱是物是人非,事过景迁。

道人不去别处,迳自来到了当年关压慕容焉与屈云的石牢,他突然面色微变,凛然惊住了。但这讶异愕然的表情突然一滞,脸上却又倏地掠过一种难以言喻的高兴神色:牢里坐着一个人,一个面壁而坐、渊停岳峙、一动不动的人。他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慕容焉所遇到的至人顾云趾,而如今的他姿势似乎是十几年从来都没有变过,身如槁木。他的容颜竟然经年无改,一直是四十几岁的模样,瞑目端坐。相比之下,那道人胡须许多,反而看起来更象个老人。

道人突然跪倒地上,纳头便拜,眼中泪水却已哗哗流下,道:“前辈,晚辈慕容焉十几年才将心皈依,今日得见前辈圣颜,敢请执弟子礼,愿真性皈依,望前辈成全,弟子荣幸曷极。”

顾云趾却依然慨然不动,置若罔闻。

慕容焉见他不起,当下跪地不起,一直跪了五天,那顾云趾竟始终动也不动,不言不语,不饮不食,却看得慕容焉更加佩服,坚定地在此等了下去,这一等就是一年,却说这一日,慕容焉正在静坐,突然竟到了些许声息,抬头一看,那顾云趾竟然须发飘动,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当时心中大震,跪地痛泣。

顾云趾醒了,却是大醒特醒了。混观六合,域中天外,指掌可求。

他缓缓站起了身,望了慕容焉一眼,缓缓踱出了石牢,仰首望了四野的晴空,如见大造,拂髯轻舒,一个人似是与慕容焉轻叹,又似哺喃自语,轻喟道:“天地有形终有毁,吾身归虚永无摧,天命之性人皆具,奈何大道无人皈……”一言及此,顾云趾喟然转身,拂髯望了地上的慕容焉,如视子侄,亲切地道:“孩子,你省欲兴慈,广及燕代,正是佛道永隆,福祚方远,我在此等你已经二十年了……”一言及此,顾云趾目周意倦,仰溯凉风,淡淡地道:“这么多年来,你的心可有领悟?”

慕容焉的心突然有了坚实的皈依,那种实实在在的感觉令他多年虚悬的心突然落到了实地,如同一只在海上飞翔许久,终于找到登陆之地的海鸟,感动地颤抖着,眼泪顺着灰白的胡须沥沥而下,他只是望着外面璀璨的鲜花,嘴唇紧闭,一言不发。

顾云趾点了点头,道:“浮沉世界,荏苒光阴,其理不出一花一草,一日一月,是故圣人观天之道,执天之行,所发无不同于大造。古有一心可以贯万姓,一德可以孚万民,今日你能深造此境,可为我弟子,坐进此道了。”

慕容焉拭泪跪下,长身三扣,拜伏不起……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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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怪力的少年来到了龙族的世界。 面对着卡塞尔学院的入学辅导,陆晨很方,满车的小龙人,只有他不是混血种 …… 这是一个少年逐渐变成卡塞尔学院扛把子的故事
【三皇子继位后不到两年,就因为削藩,逼反了宁王。】薛遥一晚上看完这本《只手遮天》,宁王的逆袭之路苏得他嗷嗷叫,连记仇小心眼的毛病都觉得特别帅!然而,薛遥穿进书里的这一刻,正在伙同三皇子,砸烂幼年宁王的玩具小木马。看一眼身旁哭出猪叫的小宁王,薛遥感觉自己活不到下集了。食用指南:①【卖萌日常】【暖心搞笑】【主线任务】为主,偏群像②龙傲天幼崽饲养守则③十八线炮灰任务洗白,奖励兑换系统④日常剧情流,只看感情线止步⑤非全民bl,有位重要配角钢铁直男有老婆⑥【纯架空不考据】

盘龙

我吃西红柿
大小的血睛鬃毛狮,力大无穷的紫睛金毛猿,毁天灭地的九头蛇皇,携带着毁灭雷电的恐怖雷龙这里无奇不有,这是一个广博的魔幻世界。强者可以站在黑色巨龙的头顶遨游天际,恐怖的魔法可以焚烧江河,可以毁灭城池,可以夷平山岳 这本书,讲述了一个拥有盘龙戒指的少年的梦幻旅程。
他说:“你别叫我的名字。”水光后来一个人住在那城市里,她吃饭的时候,看着自己左手的无名指,那里已经没知觉了,她救他的时候这根手指筋断了,他一直不知道,水光也不想让他知道。只是水光想,左手无名指不是连接心脏最近的地方么,而它已经断了……水光再后来回到老家,见到小琴的女儿,小琴说孩子叫思岚,是孩子的外婆取的名,水光笑了笑,说挺好。她听到这个名字时,想到的不是景岚,而是他,她想到是只有,他说:水光,你别叫我的名字。(无责任文案)

弃婿归来

道门弟子
身世成迷的深山少年,缘何能够娶到白富美?身负绝世武功,通天医术,为何被倒地老太太倒打一耙?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叶擎凭什么做到月入百万?一切尽在弃婿归来!
戏精林果完成了999个S级虐渣任务登顶积分榜首, 但是自从奖励系统升级后,他的世界就变得有些不对劲儿—— 系统:那个人渣好过分,果子冲鸭!虐翻他! 林果:好说。 系统:那个反派好可怜,果子冲鸭!暖哭他! 林果:也成。 系统:反派要啪才能好,果子冲鸭!睡了他! 林·卖艺不**·果:……MDZZ!辣鸡系统你说啥?! 1V1,HE,主系统精分套路攻X小员工戏精皮皮受 晏柏X林果 轻松甜宠,苏爽治愈,还有一点皮~…

大约是爱

李李翔
一开始或许是逢场作戏, 可是随着纠缠的不断深入, 不论是不甘亦或不屑, 真真假假模糊了视线。 问世间情为何物, 那些经历过的喜怒哀乐, 大约是爱。

吞噬星空

我吃西红柿
吞噬星空小说免费阅读主要讲述了地球经历一场大灾难后引发了各物种的变异,优胜劣汰,主角罗峰得到陨墨星主人传承,成为地球三强者之一,与星空吞噬巨兽一战后失去肉身,夺舍成为星空吞噬兽,在体内世界育出人类分身,之后迈出地球,走向宇宙。
玉河星系,物种亿万。有飘浮在虚空可以吞噬战舰的植物,也有大如山脉横渡星河的巨兽。有无边无尽湮灭一切的虫族,也有背生双翅可爱无害的精灵。 人类从蓝星走出,建立联邦,依靠古武推广提升身体素质,适应星际环境,与万族争锋,抢夺生存空间和资源,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域。 四百年后,联邦月图星上一个普通学生,机缘巧合获得了一枚种子,从此踏上武道,走上征服星辰大海的通神之路。

一世之尊

爱潜水的乌贼
我这一生,不问前尘,不求来世,只轰轰烈烈,快意恩仇,败尽各族英杰,傲笑六道神万年之后,大劫再启,如来金身,元始道体,孰强孰弱,如来神掌,截天七式,谁领风轮回之中,孟奇自少林寺开始了自己“纵横一生,谁能相抗”的历程。

大宋小吏

拉棉花糖的兔子
云雁回是一名不慎来到北宋的穿越者当他艰难地把自己拉扯大后,就光荣地成为了开封府临聘人员作为一名合格的北宋政府临时工,不但得熟练掌握在编公务员的技能顶得住高官施压,混得进群众之中还得学会坚强地扛起每一顶黑锅QAQ最终点亮称号——最强临时工,开封背锅侠,主受,1vs1,cp赵允初。不完全按照历史也不完全按照原著小说,有苏有爽有外挂,没凭没据瞎扯淡。去留由君,砖花随意。…
大概是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逗比相爱相杀的故事。HE。内容标签:强强 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主角:边南,邱奕 ……作者在文中塑造出两个性格鲜明,充满狼性的男生。开篇伊始,通过一场斗殴体现出两人狭路相逢,强强对决带来的冲突,迅速抓住读者的目光。随着情节推进,两人在不断的交锋和碰撞中生出微妙的默契和情愫。此外,文中出场的配角也都充满亮点,纵观全文嬉笑与温情并存,牵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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